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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正月初六开始,陆续有好消息传来。
隋凤刚到彰州,就有副将带着兵马前来投奔,跟着初战告捷,除去个别誓死效忠陈佐芝和罗鹏的土匪头目还在拼命抵抗,想为那二人的死讨个说法,其他人根本无心应战。
没等着彰州人反应过来,隋凤已挟雷霆之势将罗鹏的这些旧部该清除的清除,该整编的整编,剩下不足五千人马眼见不妙,不敢再在彰州呆下去,拔营起营往白州投奔陈丰瑞去了。
随后隋凤联系上了彰州指挥使,重谈归附事宜。
眼下彰州民乱反到成了摆在他面前最大的难题。
彰州六义士都活得好好的,被万夫所指的陈佐芝“羞愧自尽”,费长雍不主张以武力平息民乱,派了亲信过去,恩威并施慢慢谈判。
隋凤滞留彰州一时回不来,大化这边从正月十三便恢复了年节的气氛,老百姓换上新衣,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准备过元宵节。
这个年表面上因为陈佐芝的死大家暂停了宴请娱乐,明月其实是由于操心的事太多,心思没在过年上面,只叫高亮拿出些银子来,赶在年前给自己人分了分。
铃铛不在身边,明月没有兴致出去逛灯市。
费长雍最近忙得不见人影,只在正月十五的下午派了个小厮过来,问了问明月过节还缺什么不缺。
刚好明月接到谢平澜从京里辗转送来的书信,挥了挥手就把人打发了,蹬蹬跑回屋去,关了门,将房间里摆着的大大小小数盏花灯全都点亮,坐在其中拆开信细读。
王子约已经回了京城,谢平澜自然知道他求亲被隋凤拒绝了。
他在信中没有抱怨,而是和明月说了说别后这段时间京城有哪些新闻趣事,他都做了些什么,其中参杂着对明月的思念。
信的最后谢平澜问明月,若是他向杜昭辞掉差事,离开京城到邺州来,能不能令她的父亲改变主意,同意二人的婚事?
明月捧着信一看再看,久到都能背下来了,只觉心头暖洋洋的,鼻子有些发酸。
她知道谢平澜如此一来要舍弃的是什么。
谢平澜对杜昭有救命之恩,非但令他免受牢狱之灾,还冒着奇险将杜家满门送出京去。这只是其一。
之后谢平澜投身密州军,从未见他居功自傲,殚精竭虑奔走救人,这是个办好了极收买人心的差事,不说别的,只他和王桥卿救出的那些犯人,等水落石出之日,不晓得杜昭麾下多少文武要欠他的情。
更不用说杜昭能攻克京城,谢平澜应居首功。
他竟然打算彻底放弃同老皇帝的那些恩怨,还有唾手可得的似锦前程,孤身到邺州来,只为了同自己相守,怎能不令明月心神激荡?
在锦川的瀑布之下,他道“吾愿年年共明月”,又道“红尘付一笑,江山不过消遣事”,并不只是随口说说。
薄薄的几页纸仿佛重逾千斤,明月将它按在胸口上,深深吸了口气。
她想应该如何给谢平澜回信呢?
说自己早已认准了他,安慰他不用担心父亲隋凤会将他们拆散?千言万语都不如有所行动。
第145章 龙凤日
按照邺州的习俗; 正月二十五又称龙凤日。
这天要吃年糕、拌和菜; 给家中的孩子“戴龙尾”,将五颜六色的布条剪成铜钱串系在帽子上; 盼着他们长大了之后能成龙成凤。
费长雍似是终于不那么忙了,打发小厮来问明月有没有空陪他去一趟灵岩寺。
灵岩寺明月挺熟,谢平澜年初来大化的时候曾借住在那里; 明月为了见他去过两次; 对寺里的慧明老和尚印象十分深刻。
这次在大化呆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去寺里看过,费长雍不说; 明月也想去看一看。
只是没想到费长雍还有这闲情逸致。
两人吃过午饭出了门,明月坐车,费长雍骑马。
眼下是非常时期,这段时间费长雍遭遇了好几拨刺杀; 他身手虽好,亦不敢掉以轻心,这趟出门带了不少随从护卫; 加上明月这边的人,浩浩荡荡; 前呼后拥,直奔灵岩寺而去。
不管尘世间几多风雨; 灵岩寺依旧安静肃穆,同一年前相比,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来。
明月步上石阶; 问身旁的费长雍:“你来寺庙做什么?难不成是烧香还愿?”
费长雍笑着摇了摇头:“还没许愿呢还什么愿,一会儿抽个签,问问姻缘。”
明月不由地侧目:“别说笑了,你的姻缘要问佛祖?”
费长雍笑看她一眼:“那问谁?”
“问你自己呗,看心里到底中意谁。”
说话间到了灵岩寺门口,随从上前敲门,两人不再继续聊这个话题。
出来应门的是个面生的小沙弥,将众人迎进去。
明月问他慧明大师是否在寺中,小沙弥合十回道:“师父外出访友去了,得下个月月初才能回来,临行前有交代,费施主欲借灵岩寺的后院,诸位师兄弟今天都在大雄宝殿上晚课,将后头的四堂、乐台和藏经楼留给施主用。”
咦,敢情费长雍这不是临时起意,竟一早就同寺里打了招呼。
他借寺院做什么用?
明月一头雾水,慧明老和尚躲了,旁人问不出什么来,她索性等着看费长雍又搞什么鬼。
费长雍先去了大雄宝殿,神情肃穆地上了香,嘴唇翕动,不知在念叨些什么,又在一名僧人的指引下捐了香油钱,随后他主动提出来想要求上一签,问一问凶吉。
这等热闹明月岂肯错过,像条小尾巴一样紧跟在费长雍身后。
费长雍很是自信:“自然需是上上签。”说罢仰望神像,默念所请,停了一会儿,自签桶中抽出一支竹签来。
一旁有僧人过来帮着解签。
明月心中狐疑,难道还真是问姻缘?伸长了脖子等着看他抽中了什么。
签文一出来,就见费长雍皱了下眉。
“这签不算,待我再求一支。”
他连解签都不听,掉头走掉了。
明月直愣愣盯着那僧人,望得见倒影的大眼睛里全是疑问。
那僧人只好将签文给她看。
费长雍抽的是个中签,普通寻常,并不算晦气,可再看那签文,明月却觉着费长雍哪怕抽个中下,甚至于下下签,都不会比这个反应更大。
“君子审礼,则不可欺以诈伪。”
出自《礼书》,就不知他是不是真问的姻缘。
少顷,费长雍又拿了一支签回来。
这次是个中上签,“再,斯可矣。”
这签文令他脸色好看了一些。
明月不厚道地嘲笑道:“再,斯可矣,若是求的签不中意,那就再来一次。好应景。”
到这时候她才确定,想在灵岩寺的签筒里抽到好签也不那么容易,当初她和谢平澜一人抽到一支上上签,她还以为这求签便是为了哄香客开心,好叫多捐点香油钱……
费长雍并不在意明月讽刺自己,道:“挺好的签,一次不成再来一次,百折不挠,必定有成功的一天。”
求过了签便没什么事做,费长雍提议:“都说灵岩寺的斋饭不错,来都来了,不要错过,我叫他们准备一下,咱们晚上吃过了再回去。”
中间的两个多时辰明月闲着无聊,在寺庙后院转了转,见藏经楼的门虚掩着,推门进入。
这座藏经楼高有三层,二楼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三楼和楼顶的单檐翘角高出灵岩寺的院墙,整座楼壁面镶砌着前人碑刻,更有油漆彩画,看上去别致淡雅。
明月从木梯上到了三楼,凭栏远眺,由她所站的位置远远能望见起伏的山峰,澄澈的湖泊,令人心境也随之变得开阔起来。
她回身自东西两侧经柜里拿了书看,才发现此地藏书不止于佛经,亦有不少史书和儒、道的典籍。
费长雍不知做什么去了,明月也不管他,很快沉浸于书本中,佛经里有很多故事细思发人深醒,令得她忘记了时间。
似乎只是一会儿工夫太阳便已西沉,费长雍找了来,身后跟了两个小厮,提着沉甸甸的食盒。
三人上得楼来,费长雍叫小厮将桌椅搬到回廊上,仔细掸干净了,方将食盒里的菜肴一样样拿出来,很快摆满了一大桌子。
明月骇笑:“做什么这是,还有别的客人?”
费长雍摇了摇头:“只有咱们两个。”站在桌边看看碗筷齐全,不缺什么了,满意地点点头,将两个小厮打发走。
明月拿着书走过来,诧异道:“这哪里吃得完?”
“你这一下午都在看书?”
费长雍施施然坐下来,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壶酒,给他和明月面前的杯子都斟满了,“这里的藏书如何?”
明月亮了亮手里那卷经书的封面给他看,是本《百句譬喻经》:“很有趣,感觉不虚此行。”
话虽这么说,却不能令她无视费长雍举止的异常。
“说说吧,你到底卖什么关子,忙成那样跑来灵岩寺浪费大半天的时间,吃斋饭便吃斋饭,还把饭菜摆到回廊上,叫我陪你吹冷风。”
费长雍微微一笑:“喝了这杯再说。”
“不喝。”明月不上当。
费长雍有些遗憾地啧了一声,问她:“今天是什么日子?”
“正月二十五……”明月突然呆住。
费长雍端起酒杯,伸至明月面前,同盛了酒的杯盏轻轻一碰,道:“师妹,碧玉年华,青春永驻。”
明月被他提醒,才想起来今天是自己的生辰。
原来费长雍不是突然有了空,而是特意抽出半天时间来给自己祝寿。
她稀里糊涂拿起杯盏来,抿了口酒,心中疑惑更深:“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生日?”
费长雍不答,拿筷子指点灵岩寺几道出名的斋菜,劝明月每样都尝尝,道:“我原打算将观霞阁布置一番,今晚在那里过,后来想想那到底曾是陈佐芝的地方,不合适。灵岩寺有一点不好,佛家寺院,不好太喧闹。听说在这藏经楼的回廊上,每到夏天的夜晚能看到大群的萤火虫在花丛间飞舞,可惜眼下是正月,见不到这等奇观。”
明月感动道:“不过一个生日罢了,有碗长寿面吃就行,哪用花这么多心思?”
费长雍嘿嘿一笑:“那怎么成。知道我花心思了就多吃些,别让我这俏眉眼都做给瞎子看。”
说话间他见天色昏暗,起身将旁边的灯笼点亮,挂在了栏杆上。
明月又好气又好笑,停箸嗔了他一眼。
烛火透过灯笼纸,给费长雍披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他将拇指食指含于唇间,冲着楼外打了个响亮的唿哨。
跟着就见寺院后墙内外松柏灌木间接连有灯光亮起,红黄两色的灯盏好像数百颗星星洒落大地,在夜风中错落有致,摇曳生辉。
明月低呼了一声。
没想到费长雍竟还有这等安排。
“师妹,喜欢么?”
明月点了点头:“很好看。就是……太过兴师动众了。”
“没关系。看不到萤火虫,我们拿灯笼来应应景。喜欢哪一盏?”
“那盏吧,那么高,怎么挂上去的?”明月指了远处枝头上的一盏灯问。
费长雍笑道:“等着。”话音未落,飞身跃起,脚尖在栏杆上轻轻一点,像只大鸟一样凌空飞下,途中在树梢上借了两次力,起落间已跃至明月所指的那灯笼旁,瞧不清楚他怎么攀在树上,伸手摘下了灯笼,返身往藏书楼而来。
回来比他跃下自然要难一些,费长雍艺高人胆大,手提灯笼,由二楼栏杆蹿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