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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的东西真不真,能不能放到北边用,”说话的人微微冷笑,“都还是两码事儿!”
“朝鲜有袁世凯在,还派什么兵啊,咱们这里可没多少兵!”
“地方军有一些,可中枢那里,若是不给枪炮,咱们拿什么平叛?所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装备不给齐全了,咱们可是不能出兵!”
下头闹成了一团,各人都各有意思,互相争吵不休,李鸿章端坐于上,闭目养神,不发一言,盛宣怀看了看对面的张佩伦,又看了看地下的人闹得不成样子,咳嗽一声,“好了好了!”
他是天津巡抚,在直隶此地的位置,仅仅在李鸿章之下,又主管招商事务,是妥妥的财神爷,这么一喊,地下的人都停住了嘴,张大眼睛看着上头眯着眼养神的李鸿章,“请中堂大人示下。”
张佩伦拿着一份电报说:“袁世凯已经连发了好几份电报催促了,日本已经派了四百名海军陆战队员抵达朝鲜,之前说的是警察,这会子倒是又换成军人了!他的意思,如果朝廷还没有反应的话,就是示弱!日本人就会得寸进尺,不光朝廷的面子没地方搁,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他放下电报接着说:“我觉得袁世凯说得有道理,日本人是什么事也干得出来的!”
盛宣怀沉思,不以为然的说道,“不至于吧?慰亭是不是有一点夸大其辞了。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我倒也不是说他不好,只是他急于建功立业,总想寻点事出来。”
三十、万事俱备(一)
李鸿章慢慢的睁开了眼,他似乎都没有把这两个左膀右臂的话听进去,“慰亭毛病也有,见识也有,对他的话要听,又不可全听。”
张佩伦疑惑的说道:“那中堂的意思是……”
李鸿章点点头,“兵要派,但不必太多,能对付他四百人足矣。”
李鸿章的意思倒是和中枢的没什么两样,盛宣怀看了张佩伦一眼说道,“如果真如慰亭所说,日本四百人后面恐有大部队紧随,我们派少了恐怕无济于事吧?”
李鸿章微微沉思,随即摆了摆手,“这你就不知道了,日本国体制与我不同,像大举出兵这种大事,一定要经过国会批准。但据我所知,伊藤内阁和国会严重对立,在野党六派攻击政府极其激烈,而且他们的国民经济也承受不了,出兵的事肯定得不到国会的批准。”
“那我们朝廷的意思呢?”
“我已请了谕旨,上折说明,着直隶提督叶志超,太原镇总兵聂士成,率团练一千五百名,赴朝戡乱。一旦内乱平息,即刻撤军回国。”李鸿章这时候倒也还不把日本人的活动放在心上,“袁世凯那里也有些人,端郡王也在,他虽然有些纨绔,但是手里是有些力气的,这三番人马合力,就能够把叛乱赶紧的平掉,到时候咱们就马上回国,不给日本人有机会钻空子。”
“伍廷芳那里,”李鸿章对着张佩伦说道,“发电报去,要求他即刻对着日本外务省发出声明,表明咱们的谴责之意,真真是开玩笑,国家大事,对外宣称的事儿,怎么说改就改,日本人还号称亚洲最为文明之国,这文明,都文到狗肚子上去了?”
底下的人哄堂大笑,“中堂大人,”直隶提督叶志超抱拳行礼,“标下一定在朝鲜,好好的把这些人收拾一般,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文明。”
“也别大意了,”李鸿章点点头说道,“朝鲜的事儿,算不得什么,但若是以为这去了朝鲜,就是为了镇压东学党叛乱么,那就是错了,朝鲜事务的背后,归根结底还是中日两国的事务,和朝鲜,”李鸿章摇了摇手里的烟斗,“那是没多少关系的,若是忘了日本这身后的狼,那就是要吃亏的,你去了朝鲜,凡事多和袁世凯商量着办,他久在朝鲜,知道许多事儿。”
叶志超很不以为然,论起来,袁世凯可是外围的外围,那里比得上自己是李鸿章嫡系之中的嫡系,他又是新军出身,也是以前淮军的旧部,这渊源可是比那个不知道什么辈分的袁世凯深多了,但是李鸿章如此说,他也不好意思反驳,只是唯唯,“中堂大人,若是担心日本人捣鬼,咱们为何不先下手为强,先把朝鲜的日本人都赶出去再说就是了!”
“寻常的时候倒也罢了,可这事儿,就没有这么简单,牵一发而动全身,”李鸿章叹道,“以往还要考虑别的,今年更是要注意,今个是老佛爷的六旬大寿,什么闹纷争的事儿,都不能够办,朝廷大典在即,凡事要稳,不能够惹事。”
李鸿章吩咐完毕,挥挥手,让众人都散了,只留下张佩伦和盛宣怀二人,张佩伦果然已经扶正,成了天津布政使,正把子负责后勤之事,脸上的得色是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住的,他跟在李鸿章的后头,“日本人派了人,朝鲜那边,可是还要多注意一点。”
李鸿章点了点头,坐在了沙发上,“户部的拨款就要到了,你先给袁世凯一半,一半的银子里头,军械弹药大炮等,就在保定军械制造厂提取折合进去,总不能让他委屈了,其余的,也分批次给叶志超预备着,一起带到朝鲜去。”
“这个翁同龢,”李鸿章有些疑惑,“今个怎么这么好说话起来,素日里我北洋若是想要多一分银子用一用,他必然都是不肯的,这一次,一下就拨款下来了。”
李鸿章有些奇怪,倒也不放在心上,他素来是有两个口子可以花钱的,一个是户部拨款,另外一个部分就是地方自筹,地方自筹又分为地方的财政以及盛宣怀主持直隶洋务赚来的银子,张佩伦笑道,“中堂执掌北洋多年,这几年可是为朝廷省下不少银子了,翁常熟以前不知道,如今当家了,难道还不知道这柴米油盐多贵吗?”
“也是有这个道理的。”李鸿章翘起了二郎腿,“这笔钱来了倒是也有个激励的作用。”
盛宣怀说道,“日本驻天津领事已经登门拜访过了,说是抗议此事。”
“抗议没有用,”李鸿章吧嗒吧嗒的抽着烟斗,“你接待一番也就是了,若是这外交的交涉有用,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事儿闹出来了。”李鸿章不耐烦的说道,“明明是狼子野心,却还表现出这样一幅文明国家的嘴脸出来,可笑,又可恨啊!”
管家李三上前,示意有事禀告,他从袖子里拿了一张纸出来,递给李鸿章,李鸿章看了一眼,脸色大变,也不知道是如何,脸上露出了极为复杂的神色,盛宣怀见状连忙问道:“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李鸿章看了张佩伦一眼,摇了摇头,“京中来电报,言明,今个上午,皇上下旨,册封小女菊耦为妃,迎入宫中了。”
“啊!”盛宣怀闻言大喜,起身连忙行礼,“恭喜中堂贺喜中堂,”他这个时候心里头明镜似的,清楚极了,翁同龢那个抠门鬼,为何突然这样的大方,无非也只是看在皇帝的份上才有这样痛痛快快的给钱。“有了这样外戚的身份,中堂大人再也无需和往日一样,忧谗畏讥了。”
李鸿章点点头,“这也是了却我的一番心事,菊耦在京中寓居,终身大事没有解决了,我心里头总是不安定,虽然皇家并非什么好去处,后宫之中也是纠纷颇多,但多少也是个归属。”
三十、万事俱备(二)
“说来奇怪,小姐也不知道如何,突然改了性子?”盛宣怀笑道,这笑声让张佩伦听着十分的刺耳难受无比。“之前老佛爷属意她入宫,小姐似乎不愿意。”
“世易时移,也是有可能的事儿,”李鸿章淡淡的看了一眼张佩伦,张佩伦的脸上如同开了染坊一般,各种颜色均有,“人心总是会变得。”
“中堂大人有了小姐在后宫之中为助力,日后在北洋自然是如臂指使,绝没有什么问题了。”盛宣怀笑道,他假装没有看到张佩伦那十分难堪的神色,自顾自的朝着李鸿章恭喜。自家的恩主乃是皇太后的亲信,这点世人皆知,原本若是两宫有什么冲突,李鸿章是一定要选边站的,可如今又成了皇上的亲眷,这就好说很多了,也不用担心将来慈禧太后千秋老去,李鸿章没有人可以作为靠山。“旨意只怕马上就要下来,还是请中堂大人预备着接旨吧。属下等就不不打扰,去前头告诉大家此事,再好好的热闹一番。以表庆祝之意。”
张佩伦脸上火辣辣的回到了自己的签押房,一脸的不悦,又有些惶恐不安的感觉,属官把支付给朝鲜袁世凯文书送给张佩伦审批,他是天津布政使又是天津兵备道,军需本来就是归他管理,寻常的时候拨付的手续没有这么快,只是李鸿章那边发了话,故此属官迅速的把文书送来了,张佩伦看了几眼,丢在一边,“且放着吧。”
属官有些不解,“大人,这……”
“公事有先来后代的顺序,轻易不好改变,袁世凯在朝鲜呆了这么久,已经是朝鲜太上皇了,难不成还差这点银子?”张佩伦微微冷笑,“事有轻重缓急,别的要紧事儿先办吧。”
“是。”
东京,内阁总理大臣官邸。“太好了!”伊藤博文一拳击在自己的左掌心,他看到了天津来的电报,喜上眉梢,“李鸿章终于上当了!”
陆奥宗光也毫不掩盖得意的神情,“现在该看我们的了!”
伊藤博文对着军部代表伊东佑亨,“马上通知参谋部,混成旅团八千大军,立即开赴朝鲜,扩大事态,让阴云变成暴雨!”
“哈伊,”军部代表伊东佑亨兴奋的摩拳擦掌,“我们军部的武士们多少年了,只是为了等到这一天啊,这一天!”
“接下去就请各部做好准备,营建作战大本营,”伊藤博文沉稳的下达命令,“我们所有的准备事务都完成之后,就可以迎接天皇陛下的到来!”
“哈伊!”
四月初九,叶志超等人乘坐轮船从天津出海,第二日到达京畿道港口,入朝鲜平叛,载漪在组织了一次东学党对着汉城攻击的反击战大获成功之后,更是洋洋得意,在李朝艺妓们的簇拥下,叫嚣:“大清之光荣必将永久照耀朝鲜,任何企图颠覆朝鲜王室统治的事实都不可能实现!”
袁世凯进入庆州平叛,求北洋拨付粮草弹药不可得,以此为借口,不尊叶志超号令,叶志超横行朝鲜九道,东学党的叛军不堪一合之敌,月余之间,朝鲜地方差不多已经尽数平定。似乎漂浮在朝鲜半岛之上的战争阴云,已经消散一空。
东京,帝国议会大厦内,原本应该是彬彬有礼的议员们,这时候变成了一群彻头彻尾的狂徒,他们红着脸,精神亢奋的似乎抽了超量的鸦片,所有人都在呐喊着,都在拼命叫嚣着:
“中国向朝鲜举兵!”
“保卫帝国的生命线朝鲜!”
“向中国开战!”
“绝不容许让朝鲜,这个日本最为重要的地方,成为清国的武力驻扎地方!”
议员们激愤的情绪已达到了沸点,一名西装革履留着一撇仁丹胡的议员用手捶得桌子“咚咚”响,唾沫横飞地嚷叫,他的语气又激动又透着一股藐视之情:“胆小鬼政府不敢打仗,就滚下台去!”
议员们轰然叫好,反对党们本来就对于伊藤博文为首的内阁十分的不满,这个时候刚好可以借机发作出来:
“赞成!滚下台去!”
伊藤博文和陆奥宗光等阁僚坐在议会大厦的席位上,看看这出他们一手导演的活报剧,陆奥宗光的嘴角都挂着一丝冷笑,而伊藤博文依旧只是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稳坐钓鱼台,双眼微微阖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似乎,他在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