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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去拿,被锁链缚住的双手,那么瘦……朱子轩不忍心看,他别过头,早红了眼圈。心在滴血,不忍心,也不情愿。可他别无他法,他必须这么做,才能保全他自己,保全他家。
“朱子轩,你是何意?事情是你惹出来的,你这时却来撇清干系?你是不是男人?”文嵩前进不得,隔着人群大声朝他喝骂。
“不指望你护着妻儿,至少不要在她伤口撒盐了!她若不是为了你,她一个妇人,怎可能抛头露面与人争执?朱子轩,你还是人么?你说的是人话么?”
朱子轩抿唇不语,脸色越发泛红,好想寻个地缝钻进去。
文心废了好大的劲儿才从地上拾起那张纸,又缓缓的翻开来。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一滴滴的打湿了手里的纸。
人群看不见上头字迹,却听她用泣血般的悲绝声线道“相……相公,你要休我?”
她不敢相信,睁着大大的泪眼仰头看着朱子轩,“相公?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我……我做错了什么?我为朱家……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当年家里手头紧,是我抵了铺子……”
朱子轩没想到她会当众说这个,脸上挂不住,生怕给人听了去要对他指指点点,他连忙厉声呵斥“我与你已经没什么好说!休书拿好,我和你再无干系!你……你好自为之!”
“不!不!”文心伸手攀住他的衣摆,摇着头道,“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为你……我为你扛下这罪……你却……”
“你胡说!”朱子轩如惊弓之鸟,这时才知道母亲所言果真不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文心这么容易就把实情说了出来,若再上些刑罚,她还不立时全招了?
好在他早预见了先机,当即正色道“文氏,你不能因我休了你就对我怀恨在心!人的的确确是你杀的,你不能因爱生恨,反过来冤我!青天白日休要说些浑话!念在过去情分上,我自替你与大人求情,望你莫再苦苦挣扎,妄想逃避罪责!”
文嵩几乎要气疯,他挥着手朝这边大骂“朱子轩,她是你八抬大轿迎娶回去的正妻!这罪还没定呢,你就急巴巴地撇清关系?我早该亲手捏断了你的脖子,我文家闺女,不图钱财名利地嫁了给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
文嵩的嘶吼声透过喧闹的人群传了过来,文心闭了闭眼睛,缓缓从地上站起身。
“相公……”她伸手,想抓住朱子轩的袖子。
朱子轩一把甩开手臂,退开数步,远远的避开了她。
文心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她哀哀地道“相公……真要做到这一步么?”
“我对你不好?我不孝敬公婆?我没有善待姑子和叔叔们么?我与妯娌不睦了吗?还是……还是我多言……恶疾……无子?”她捂住脸低低地哭道,“无子,这你不能怪我啊!是你推的我!是你为了别的女人与我置气,推了我!把我还没出世的儿子害了啊……相公!这也怪我么?”
朱子轩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文心说话声很小,可不知怎么,人群中总有那耳尖的人,把她说的话都听了进去,还大声地讲给别人听。生怕别人听不懂,到必要时还特地解释几句。
朱子轩攥着拳头道“你……你休要再说这没用的话!事已至此,我劝你认命的好!将来……将来我……我还可勉强替你上柱香……”
“朱子轩,你他妈的王八蛋!”他连上香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是算准了文心必死,所以不愿家里出个被砍头的媳妇,才在审判前急巴巴地来休妻吗?文嵩气得骂到破音,喉咙干痛干痛的,眼泪都跟着落了下来。。
“好……好……”文心闭着眼哭了片刻,待她重新张开眼,眸中多了一丝笃定。
“相公……不,朱公子,请恕这封休书,我不能接受……”
她缓步朝他走进,也距人群更近了。
她慢慢的,用平静的声音道“我文氏,自嫁入朱家,生女二人,孝敬翁姑,无病无疾,娘家对朱家亦助益良多……”
“你……”
“你想说的已经说完,为何我不能说?”文心陡然拔高音调,怒视朱子轩。
她语速加急,沉沉地道“天隆十九年,朱家遭逢大难,欠债无数,周转不灵,我从嫁妆中取出银钱两万,并铺子两间,抵给债主,替朱家转圜。此事那债主自知,我自己也留了收条在手,此事抵赖不得。如今我非是要索回当日数目,只想你记着,我文氏从来不是托赖你朱家!”
“天隆二十年四月,你第二回 春闱落榜,眼见入仕艰难,是我父亲给你机会,将你接到身边悉心教导,并将你介绍给白鹭书院掌院先生,着你从文书做起,慢慢开始辅佐学政……你有今天,我娘家是否全无寸功?”
“两年前,你以外出游学为由,开始在外与来历不明的女子厮混,背妻忘女,不顾脸面将庶长子生了下来。是我提议,将那母子俩接入府中,给予名分。昨夜事发,我与你急忙出城,难道不是为了去看顾你那生病的庶子?为人嫡母,我可有短了她母子什么?可有对不起她?又何处对不起你?”
她接连说了许多,几次朱子轩想插嘴打断她,都没能成功。她眉目森然,面色是从未见过的冷。此刻在他面前怒陈前情的人,是如此陌生。
他张口结舌,无从反驳,听文心冷笑道“我事事尽责,做足了为人正室的本分,敢问你凭何休我?我触犯国法,行凶伤人?如今衙门尚未有所论断,你凭何给我定罪?”
“你……你够了……”
“没有够!朱子轩,我不接受这休书!七出之条,我一条未犯,你没资格休我!”
“你……你牙尖嘴利,不敬相公,更……”
“我为你顶了罪,换来什么?我为你舍了性命,你是如何待我?”
她泪流满面,摇着头一句句逼问“你自己说……你自己说,我何尝对你不起?我凭何要被休弃?你说,你说啊!”
人群中议论不断,有人大声道“怪不得,怪不得!前几年朱家元气大伤,几乎倒台,难怪能撑过去,依旧过着太平日子!原来朱公子如此善于吃软饭啊!竟还厚颜无耻地摆出这正义姿态来休妻?天下哪里有这么猪狗不如的畜生?”
人群中一声高过一声的咒骂、声讨、讥笑,叫朱子轩几乎站不定脚。他回过头,摆手道“不是,不是,没有,我没有!”
“朱子轩!”文心一把扯住他袖子,厉声道“你想与我划清干系,可以!和离!”
“你和我,此刻当着大家,和离!从此两不相欠,各奔东西!我不拖累你朱家声名,我不耽误你再婚再娶!”
朱子轩根本没听清她所言,他被围观人众骂的满头汗,耳中嗡鸣,什么都听不清。
文心回身朝堂中师爷行了一礼“请借纸笔一用。”
此刻群情激愤,没人注意为何这审判现场州官迟迟不至,师爷又为何愿意纵容这犯人。
很快纸笔给递了过来,文心执笔饱蘸了墨汁,和着眼泪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
“文朱联姻九载,共度朝夕千数,今时义绝恩断,愿弃往昔姻缘。从此两厢作别,尘土各归其路。财物各还其所,余生再无瓜葛。”
她将纸张一扬,将笔塞入朱子轩手中,“请你署名,朱公子!”
朱子轩下意识朝那文书看去,他读了两遍才明白过来文心是什么意思。
他张着嘴,想说些什么,正在这时,身后惊堂木忽然被拍响,震得他一哆嗦。
刘大人不知何时从后堂走了出来,衙差立了肃静牌,将闲杂人等驱逐下台阶。
刘旻寒着脸道“犯妇人文氏何在?”
文心上前行礼,并不出言。
刘旻喝道“你可认罪?”
文心抿了抿嘴唇,下意识看了朱子轩一眼。
他手里还拿着那张和离书,一脸复杂表情,眼中微露哀求之色,盼着她认下来,千万不要再连累他……
文心垂下头,没有说话。
朱子轩紧绷着一颗心,呼吸都急促起来。
刘旻蹙了蹙眉“犯妇文氏,你可认罪!”
文心犹疑道“我……”
“大……大人!”人群中,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越众走了出来。
“昨晚事发,小人恰好在南城门外的巷口,目睹了事发经过。”
众人眼光齐刷刷朝他看来,见他拱手道“不光小人,还有小人的几个伙伴,都瞧见了……”
“那……那倒下的人,不是这妇人推的。”
刘旻把眼一横“何处来的刁民?胆敢扰乱公堂?”
那人一撩袍角,直直跪了下去“小人……小人不敢!只是这朱大爷人面兽心,所行之事太让人瞧不过眼,小人实在看不得好人被冤,所以不及事先向大人通传。小人愿受任何责罚,也要替这无辜妇人说句公道话!”
人群中炸开了一串串的疑问和感叹。
第91章
远处; 文太太早已下了车; 给丰钰死命拦着,才没有冲入人群去撕打朱子轩。
她泪流满面; 哭得已经没了力气。
丰钰低声劝慰她道“文伯母您别难受; 早一日看清他是什么人; 对文心而言; 并不是坏事。总好过将这一辈子都葬送在他身畔要好得多啊!”
顺势劝道“朱子轩人面兽心; 朱家凉薄无情; 文心已被作践至此; 将来那两个孩子……文伯母,我实在担心……”
文太太面容一肃; 就听前头惊堂木的声音拍响。文心要受审了!
文太太踉跄向前行进两步; 想要看的更清楚。
自那证人越众而出; 场面便为之一静。但见那人身穿蓝色布衫; 头系方巾,打扮得很是普通; 在人群中并不起眼; 看似出自普通人家,身边也无随侍相从。可人们朝他面容一望; 却又不免为之一赞。那是一张非常白皙干净的脸; 面色称之如玉似珠也并不为过; 一双狭长凤目; 眼尾微挑; 眉色不甚浓; 却是修长锋利,斜飞入鬓。嘴唇不点而朱,泛着微微光泽。见众人朝他看来,似乎有些腼腆,说话不免结巴了两句。
丰钰眸色一紧,这一出并非她所安排,难不成事发当夜,真有人在旁目睹?可崔宁当时分明已经暗中屏退了闲杂人等,还动用人手守住附近的路口不许通行。这人是如何出现在附近而不被发现的呢?
刘旻蹙了眉,并没人事先交代他还有其他人证啊。
可当着百姓面前,总不能不许人证说话吧?刘旻咳了一声,肃容道“你且说说,当时是何情形?”
对侧街角的小楼上,崔宁手里按着一只飞镖,他抿紧嘴唇,心内震动不小。竟有漏网之鱼目睹了当晚一切?他浑身冰寒,手上暗器蓄势待发。可他心内也知,一旦那人说了不利于己方的话,他也不能当真发出暗器将人害死,当众害死目击者,只会证明他们理亏……
这被各方盯住的人证头上隐隐冒出冷汗,擦了一把额头,道“大人容禀,当夜小人与友人恰好经过。小人因多饮了几杯,中途在巷中墙角忍不住呕吐……那个……那个所以停留了一会儿,就在这过程中,目睹了当夜情形。”
“混账!”刘旻怒道,“醉酒之时的所谓‘目睹’,如何作数?焉知不是你酒醉眼花看错?这妇人便是失手伤人,将人推跌亦是事实,她丈夫亲自作证,难不成还能是故意冤她?”
“来人!将当夜供状呈上!”刘旻不再理会那目击者,催促进行下一个步骤。
那人忙道“大人!大人您相信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