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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锦南目光扫去,望见一个身材娇小、十分羸弱,垂头不住轻咳的女人。
崔宁打个眼色,就有人上前将那女人拖出来,推到安锦南面前。
阶上摆了椅子,炭盆等物,安锦南漫步走上去坐了。莫千言跪在阶下,仰头望着安锦南,眸子里尽是委屈的泪水,“敢问……我……我做错了什么……”
她生就一张芙蓉面,肌肤吹弹可破,纵在这昏暗的雪夜中,也瞧得清他肌肤的莹润光泽。
檐下灯笼微弱的光线打在她脸上,在她眼底投下熠熠波动的光芒,像揉碎了星子和宝石在其间,璀璨明亮得令人赞叹。
她红唇极小巧,说话的声音有些虚弱,一句短短的话语咳了数回才勉强说完,然后就用那洁白的贝齿咬住下唇,楚楚可怜地等待安锦南答话。
她是那样柔弱,那样美丽,任谁看了这样的她,都要生气怜爱之心,生怕她将自己的嘴唇咬得痛了,要将她搂在怀中,好生哄一哄……
安锦南下巴微扬,目光落在她脸上,然后向下扫去,将她上下打量。
莫千言缩了缩身子,觉得他这样甚是无礼,因匆忙被人强行从后园请出,她连披风都来不及披上,此刻手脚冰冷,给冻得微微发抖。她抱紧自己,抚了抚手臂,然后朝安锦南递去娇娇软软的一眼……
安锦南唇边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低沉醇厚的声音出口。
“你丈夫去世多久了?”
莫千言眸中似有一抹光彩闪动了一瞬。
凭往日经验来看,传说中不近女色的嘉毅侯,明显对她有些不同……
但想及从前所受屈辱,她焉敢轻敌?
当即怯怯地道“回……回大人,外子已逝去两载……”
是早该除服了……完全可以再嫁。可她这样深情敦厚,宁愿将自己珍贵的韶华,为逝去的人死死安守在这冷寂的荒观中。
“应澜生是你什么人?”
安锦南问了第二句,有从人递了热茶过来,他接在手里,摩挲那稍嫌粗糙的杯沿,问得似漫不经心。
可这名字一出,足以叫莫千言惊颤。
嘉毅侯知道应澜生?难怪……难怪她突然被带来嘉毅侯面前,是那蠢货事败,连累了她么?
莫千言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梨花带雨般盈了两汪清泉,“认得的。我未嫁前,便住在他府上。他……是我养父母的长子……”
到来之前,想必嘉毅侯已将该知道的都摸清了,这种明显不能蒙混的地方,她不会胡乱撒谎。同时她亦笃定,可把自己摘清。
安锦南闻言嗤笑了声。
“想不到……”他抬腕捏了捏下巴,有些玩味的想道,应澜生这是对家中寄养的少女生情?碍于兄妹名分,不敢外扬,眼睁睁瞧着她嫁与旁人,而自己却一直未娶?
倒也是个情种啊……
他不免又打量了那女人一遍。
美是极美,窈窕纤细得便如那画中仙娥般,宽宽大大的道袍穿在身上,风一吹,似要凌风踏云而去。也难怪应澜生着迷成这般。
可……安锦南不由将她和自己脑海中另一个人比较了一番。
他还是觉着那种触上去有些内容的身材,更好些……
莫千言想不到他的思绪已经透过自己飘远,见他怔怔地盯着自己瞧,不由臊得脸颊生霞,狠狠将头垂了下去,羞涩道“不知……不知大人尚有什么要问的?”
时隔两年,安锦南似乎不认得她了?
可是不要紧,这两年她素衣宽袍,越发生得娇艳,比之从前在那死鬼丈夫的虐待下活着,如今不知快活多少。人人以为她清贫难捱,殊不知她才是最懂得享乐的那个……
安锦南收回视线,朝崔宁淡淡点一点头,“人已验明正身,带回去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叫莫千言猛地颤了两下。
嘉毅侯的意思,是要带她回府?
两年不见,他如今终于肯欣赏她的好了么?
可……真的这么简单?在应澜生事败后,他来此,不是该来质问责罚自己的么?
心念电转,莫千言睁大一双泪眸抬起头来“不知大人……要带小女子去何处?”
安锦南已从座中站起,高大的身躯挺拔威严如神像一般。
崔宁步下台阶,朝莫千言客气地笑笑“莫居士,男女有别,不便搀扶,还请你配合一二,随我等走趟嘉毅侯府。”
莫千言睁大了眼睛,揪住自己的前襟,摇头道“这……这怎么行?我乃方外之人,这一生,都不会离开道观……”
她话没说完,安锦南已到近前,他身躯微倾,靠近她,距她只半臂之远,莫千言听他低低缓缓地道“你不是说,当年本侯掳你入府,折辱三日?”
莫千言抿了抿嘴唇,未及辩解,听安锦南含笑道“如今便将你所言之事,坐实罢了,何苦本侯担个虚名,岂不损失?”
“大人……”莫千言已经打好腹稿,如何应对事败后的情况,可她万万不曾想过,安锦南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崔宁收了面上温和的笑,肃颜凉凉地道“莫居士,走吧?”
从凤栖山上下来,天色已亮了。
安锦南上了马,转头吩咐崔宁,“将人交给赵跃,你去趟隔壁院子,请二太太出来。”
崔宁怔了下“二太太?”审讯莫氏,寻二太太作甚?
安锦南已经打马走在前头,丢下叫他目瞪口呆的一句,“莫忘了寻郑管事拿了礼册,给二太太一并带着去丰家。”
崔宁半晌才转过弯来,侯爷这是,准备纳娶那丰大姑娘?
他突然有些雀跃。
太好了!侯爷这株万年铁树,终于要开花了?
怎么他突然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这种激动得心脏快要跳出胸腔的喜悦是怎么回事?
若是五姑娘知道,铁定也会十分欢喜吧?
只是将来丰大姑娘进门,库房的钥匙,不能再给五姑娘带着了吧?那之后他再想见她,只怕……
崔宁才绽开的笑,缓缓地冷了下去。最终化作嘴边一抹轻嘲。
想什么呢?五姑娘如何,与他有何干系?
他不过是她兄长手下的一个从人罢了……侯府的姑娘,将来是要嫁入高门,做宗妇的。他算什么?战场上挣命,血水里打滚,随时可能要献出这条命给侯爷,哪能给什么人幸福,又怎配得上她?
崔宁摇摇头,快马追随安锦南去了。
丰钰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安锦南想一出是一出,贸然就上门提亲,问过她意思了么?
寻中人上门问意向了么?
直接带了长辈过来,她就得乖乖去给人端详、挑拣?
丰郢捏着袍角,手心全是汗“大妹妹,侯爷今日要来提亲,你怎不早和家里说,也好有个准备,这会子连伯父都没在前院,侯爷会不会觉着咱们怠慢?”
丰钰抬眸看着丰郢,嘴角挂了冰冷的弧度,“哥哥觉得此事我该预先知道?外头的流言,哥哥尽数是信的?”
见她这样子颇有几分不快,丰郢连忙摆手“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钰儿,你昨儿不是见过侯爷么?我是以为,这件事是你们商量好的。若……若你不知情,算我失言,你别生气,好吗?”
丰钰冷笑了声“生气?”他们在乎她如何想吗?如今安锦南上门,他们一个个急吼吼的样子,她实在没眼看。
丰郢觉着有些尴尬,转念又想到他还不曾知会爹娘,扶额叹道“瞧我!才刚大嫂说让我来知会你,我就赶紧来了,如今爹爹还不知此事,我得先禀告父母亲去!”
他转身就走,几步走到门前,忽然心念一动,转过头来,“钰儿,你是个有福气的,能嫁,便尽早嫁了吧。”
他知道如今他说什么,丰钰都不会听了。
可他心底还是希望他好,希望她得到幸福。
放眼盛城内外,谁又及得过安侯爷?他能护她,最好。
这个家中的不堪,他已经看得太多。她早早嫁过去侯府,也算是件好事。
丰钰如何听不出这话里的在意和关怀?可是,他这样急于将她送出去,真的只是为她好么?
“哥……”丰钰心里何尝不酸,但她面上带着笑,眼底一片冰寒,“你记得么?安锦南乃是天煞孤星。”
她看着丰郢面上的表情急速变换,一字一句地道“他身边至亲,父母兄弟、妻子儿女,一个个地,不得善终……”
丰郢脸色苍白,嘴唇有些发颤“传、传言不可尽信……”
是了,所有人都只看到了嘉毅侯的位高权重,却忘了,为何他独身至今。
他是天犯煞命,刑妻克子的啊!
他怎么忘了这茬……如今可怎么办?
他张皇地看着丰钰,嘴唇嗫喏着,希望她说出什么能让他心中稍安的话,丰钰朝他灿然一笑,扭头就往内室去了。
丰郢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又难过,又沮丧,又遗憾,又可惜。
这样一门好亲事,偏又有这样不祥的命数之论。旁人可以不在乎妹妹的死活,只求攀上高枝替族中谋福,可他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他怎能眼睁睁瞧着她去送死?
丰郢脚步虚浮,手脚冰凉,一出寿宁轩的院子,就跌坐在假山石上,捂着胸口沉沉地喘息。
怎么办,怎么办……
丰凯和丰大太太在西府处理了一晚上的事,乍听人来传报,说嘉毅侯上门,均是吃了一惊,匆匆洗漱毕,就快步朝东院走。一路商议对策,要如何瞒住客氏和丰庆的事
如今再没有比与嘉毅侯订亲更重要的,待定了婚事,其他事慢慢详议就是,以免夜长梦多。
丰大太太才走到院外,就见小环和丰钰屋里的另一个侍婢小阮都站在门前。
她唇角勾了笑,心道,这钰丫头瞧挺稳重的,原来对自己的亲事也是这样的急。
扶着翡翠的手缓缓走入屋中,才打好腹稿想着要如何与安二太太攀谈,就见安二太太神色颇为尴尬地坐在那儿,丰钰和周氏陪在下首,一个用帕子轻抹眼睛,一个满脸的为难。
丰大太太心中咯噔一下,像从百尺高处坠了下去,果就听那安二太太颇犹豫地道“实是我们不周,没事先问好贵府的意思。”
听下人传报说太太来了,安二太太转过脸来,神色有几分不耐,“既然贵府如今正忙,我亦不好多耽,此事容我与锦南商量一二,另寻个黄道吉日再来不迟。”
她在屋中候了许久,早已有些不虞,当即不顾周氏和丰大太太挽留,扶着侍婢的手就朝外走。
丰钰起身轻轻啜泣一声,福身恭送她出去。
丰大太太追到门外再三相留不成,回到屋中,不免沉了脸色,“钰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丰钰低低地道“大伯母还想瞒着我么?爹爹生了重病,如今满院子的人都知道,单瞒着我和哥哥。我还未曾去爹爹床前侍疾,如何有闲工夫理会旁的?更不可能丢下爹爹不管,自己去欢欢喜喜备嫁。”
一句话哽得丰大太太无言。总不能明着说,叫她不顾她爹,只管速速出嫁。
可侯爷那边……万一说辞与跟二太太说的不一样,侯爷会否觉得他们是有意敷衍?当即忙遣了翡翠亲自过去传话,和丰凯通报这边的情形。
好在丰凯等人尚在垂手与安锦南讨论政事,提亲纳娶,向是后宅妇人们去议。
安锦南就注意到原本眼角眉梢都站了喜气的丰凯神色变得怏怏的,又闻下人传报,说二太太已经出来了。他亦非蠢笨之辈,略略一想,就知此事有了波折。当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