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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此处最是凉爽宜人,距老太太的宿处又近,布置简慢,妹妹莫笑话嫂嫂不周,缺什么少什么只管与我开口,可千万别客气。”
入目是间极雅致的小厅,两旁各有暖阁,东边一间摆了书架,西边一间便是寝居,布局通透。床前一张新打的妆台,上头摆着一只点漆八角盒,旁边一溜大小梳子、篦子窗前供了一大丛开得极好的芍药。
鹅黄色轻纱遮住沉香木床,床顶雕花刻叶,锦被一瞧便是新的,叠得整整齐齐摆在清凉的白玉枕头下方。
杨氏方才那番话明显便是客气,这哪里能算简慢
丰钰感激道“累表嫂和舅母费心,不过稍待两日,着实布置太奢如此疼我,不知如何感激才好”
杨氏微微一笑,扬手招身后两个侍婢过来“这是翠柳,这是红袖,妹妹虽有自己的人服侍,只怕对府里不熟,留他们在此跑腿打杂传个话什么的”
转头对上两个侍婢,换了严肃面孔“好生招呼着表姑娘。”
丰钰一看那两个丫鬟气派就知是杨氏身边得力的,至少是屋里侍奉的二等,待要推辞不受,外头正有嬷嬷找杨氏说大爷有事寻她。丰钰只得感激收了人。
沐浴后,她换上段府为她备好的软烟罗寝衣,支颐坐在妆台前,随手拨弄下那只八角盒子,就见金光闪闪的一片钗子耳环珠翠装得满满。段家对她的重视是她没想过的。
有惊喜,也有庆幸。
在宫里头两年她都没想起要给段家的长辈们写信问安,是后头受得磋磨多了,委屈不知与谁诉,想及当年亲娘带她归宁在外家玩闹的时光,忐忑地写了封信回来,不敢吐露宫中秘辛,只几句极尴尬的问候。
然后经过三个多月煎熬的等待,收到舅父两句简短回复“家中安好,保重自身,勿念”。
这算是一个良好的信号,母亲去后日渐疏远的关系慢慢回复些许温暖,而今日这等重视程度却是丰钰绝不敢想的。
只不知是外祖母于她少时亡母的格外疼宠还是舅父舅母对她成人后头次上门小住的客气款待。
不论是哪种,都足叫丰钰感念在心。
她略歇息一会儿,表妹淑宝、淑华就过来寻她说话喝茶,丰钰与她们年龄差距稍大,家中她这个年纪的女子多已出嫁做了娘亲。瞧两个姑娘在她面前拘谨的样子就知这是大舅母强推过来陪她解闷的,丰钰心中苦笑,打起精神捡些年轻姑娘们喜欢的话题和她们聊天。
半下午过去,丰钰与两个妹妹熟悉起来。得知淑宝正在绣嫁衣,还与她讨论了半天如今流行的花样子,到了饭点上房派嬷嬷过来接她们过去,淑宝还拉着丰钰的手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引得大舅母计氏斥她“宝儿,莫歪缠你姐姐”
淑宝便顺势央求道“娘亲,明儿冷二的生辰宴能不能叫钰姐姐也去那妮子平素总和我显摆她女红多好多好,好容易钰姐姐赶上,正巧叫她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
丰钰是个未嫁的闺女,原本出席个女儿家的小宴亦无碍,只是她年纪大了些,立在一群十三四五的姑娘间总显得有些突兀。大舅母怕她不好意思推辞,去了又要尴尬,当即笑道“你姐姐哪里比得你清闲你祖母多年不见她,好容易留在身边说说话,你莫强人所难。”
又试探问她的意思“冷家是近邻,一墙之隔,小时候你也见过那冷大姑娘的吧若是愿意走动,也可去玩一玩”
丰钰抿嘴一笑“原是应去的,只是我这回匆忙过来,也没先打个招呼留下和外祖母说说话,妹妹们代我问声好吧。”
不熟不络,去了给人图惹麻烦,丰钰不会去做这种惹人厌恶的事。
淑宝扫兴地撅了噘嘴,大舅母把眼一横她也不敢再说。
第二日众姊妹俱往冷家赴宴,段老夫人觑这机会单留丰钰说话。
议亲的事,段老夫人也有耳闻。她原不好插手女婿家事,毕竟如今丰府里的女主人已与段家无关。可丰钰这丫头找了上来,她还认这门亲,认她这个外祖母。
段老夫人心思电转,略想了一会儿,眼圈不由红了。她转过脸借咳嗽掩饰了,再一回头,丰钰起身递温茶过来。
一抬头,见段老夫人凝神注视着自己,丰钰抿嘴一笑“外祖母怎么了吃过饭可要先歪一歪钰儿帮您打扇可好”
段老夫人叹了声,伸手握住丰钰的手腕。
“好孩子,这些年苦了你。”
丰钰抬眼,望见外祖母眼中浓浓的心疼不舍,她心中猛地一缩,眼眶几乎红了。
这么多年,没谁问过她苦不苦。人人都以为进了那红色宫墙,过得便是镶了金边儿的日子,皇上宫妃动辄打赏,活计也轻。她刚出宫回家时,客氏甚至有意无意地打听,想知道她可带了什么御赐的大内珠宝出来。
段老夫人面容悲悯,另一手摩挲她鬓发,“我知道如今你正在议亲,此刻屋里没有外人,外祖母想问你几句私话,你若愿意,就与外祖母说说。”
丰钰正色坐好了,她等的盼的可不就是外祖母这话么
“你继母替你相看的人家,你可有合意的”
若对面是外人,丰钰不敢答这话。说合意,显得她不矜持。说不合意,像是在埋怨继母对她的事不上心。
可眼前是她的外祖母,是她亲娘的亲娘。
丰钰垂下头,许久,才轻轻晃了晃脑袋。
王家幼子打小儿就在各个戏园子混,不爱红妆爱儿郎,包戏子包得明目张胆,世人皆知。
郑太太的弟弟屋里好些个侍婢,几天死一批换一批。
这样的人怎可能是良配
若非有着这样说不出口的癖好,这样的人家又怎可能愿意娶她
她想要个知冷知热能相守一生的人,哪怕贫寒困苦,只要能处得来,她不怕低嫁。
这个答案早在段老夫人意料之中,十年不曾回家的女儿,亲情能剩几分况她继母的亲生女儿也到了要定亲的年纪,不快快把姐姐嫁出去,妹妹怎么定亲自然是只要有上门求亲的,在客氏看来就是合适的人选。
“那你自己的意思呢你可有”段老夫人顿了顿,这话从来不该问及一个未婚的闺女,可不问,又怎么替她打算段老夫人硬着头皮道,“你可有意中人”
丰钰脸色一红,又是一白,垂眸摇了摇头,“没有的,外祖母。”
“好。”段老夫人目光移向窗前水盏里供的荷花,清淡的瓣上挂着露,窗外日头已经升上来,平素上房来来往往的人如不断流的水,能给他们独自说话的机会也只有这么一会儿了。
段老夫人不再犹豫,迅速的把自己的想法告知丰钰。
“你若愿意依赖我这老骨头,我自会护着你。你几个表兄俱已成家,如今只有老四、老五还未定婚事,清和是稚气胡闹些,过两年年长些,约莫也就收了心了。老五虽好,他还未满二十,与你年岁差距稍大”
丰钰心中一凛,猛然想到昨天段清和临去时朝她投来的一瞥
第4章
丰钰摇头,缓缓站起身来,“外祖母心疼钰儿,钰儿都知道的。却是万万不愿委屈了表弟们收容。”
段家一门兴旺,也在不断上进,子侄们前途光明,尤其段清和、段凌和这些读书好、才貌出众的,将来成婚,必要择一家助益良多共同奋进的亲家,若外祖母强行做主叫表弟们娶她,舅母该有多恨呢,她不愿做个不受欢迎的媳妇儿,过着不受祝福的生活。
遑论,说句猖狂些的话,她也不愿意。
被人施舍的婚姻焉能幸福长久她缘何要把自己从一个窘境逼到另一个漩涡
段老夫人自然听得出她的不情愿,心中叹了一声。“丫头,旁的人家,只怕外祖母伸手不到那么远。”毕竟定亲说亲是客氏做主,总也要顾着人家的脸面。段家横插一手,只怕名声要坏到了外头去。
自家里孩子们也还要成婚,谁愿结个霸道蛮横的姻亲
丰钰点点头“外祖母,我省得的。我心中已然十分感激。我在宫中十年,没有好生在外祖母和舅父们跟前尽过一天的孝,如今出得宫来,贸然请求上门,我这样厚颜凉薄而世故功利,外祖母没说一句我的不是,还处处替我着想,我实在没脸再叫外祖母替我忧烦。外祖母肯容留我在段府耽几日,已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段老夫人略一思索,明白了她话中之意。
丰钰要的不是她插手做主她的婚姻,要的只是她一个护短的态度。只要段家表现出对丰钰的重视,丰家那边就要掂量如何对待丰钰。
段老夫人把丰钰的手腕握住,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丫头,咱不怕。回头我叫你舅舅亲自送你回去,和你爹爹说说你的事。两家这些年虽有些疏远,你娘的牌位可还供在丰家祠堂。你们兄妹二人身上还流了一半我们段家的血。你爹敢胡来,我就敢舍出这张老脸倚老卖老骂得他狗血淋头。我只看他羞不羞”
说罢,唤人打水进来,等丰钰重新净面梳头出来,却听一阵笑语声,原是段清和不知何时来了,逗得老太太笑着戳他额头。
丰钰想及适才老太太话中意,似乎段家这边商量过要将她与段清和凑一对。丰钰脚步略有一瞬迟疑,依旧含笑走上前去,“四表弟过来了我”
正欲告辞,就听一阵极急切的脚步声传来,“清和可在里头”
丫鬟答应声刚落,珠帘哗啦一响,二舅母洛氏气喘吁吁走了进来,一脸急切在进屋那瞬勉强换作笑容,“哟,钰丫头在呢。”
段老太太略一蹙眉,深深看了洛氏一眼没有作声。洛氏笑着行了礼,段清和过来扶起她“娘,您找儿子有事”
洛氏横他一眼“谁稀罕找你是你五弟,说你昨儿借了他的什么帖儿,今儿听讲要用的,在屋里急得快哭了,你赶紧过去瞧瞧”
边说边朝他递眼色,段清和抿抿嘴唇,无奈笑了“是,儿子这就去。”
洛氏将段清和撵了,一直望着他出了门,才转回头来对给她行礼的丰钰道“好丫头赶紧起来,瞧我这一进来可是打断了你们祖孙说话儿今儿冷府二闺女小宴,你去走走多好,屋里只剩我们这些老的,没得闷坏了你。”
洛氏是个直肠直肚的人,不善作伪,这话里头的防备试探叫段老太太听得直皱眉。
丰钰神色不变,端端正正立直了,“和外祖母一块儿哪里会腻钰儿才献丑泡了杏子荷叶茶,二舅母尝尝”
她自然地走过来提了小泥炉上的茶壶,洛氏摆摆手,恰屋里服侍的嬷嬷递了新茶过来,“我喝老太太屋里的就成。你们年轻人的花花样儿茶,只怕喝不惯,倒白白糟践了你一片孝心。”
若说刚才那番话里还带几分遮掩,这拒绝的态度就显得太直白了。
段老太太只怕丰钰尴尬,连忙截了话头“钰丫头别管你二舅母,这是个嘴刁的,眼里尽盯着我那几盒子好茶呢,哪能叫你坏了她的机会”
打趣完,笑斥洛氏道“什么事儿也值得你一个当太太的巴巴过来找人打发个丫头来喊一声,你腿上不是前儿还喊酸如今虽是大夏日的,也莫贪凉马虎了。”
洛氏抿嘴笑道“娘又不是不知道我,有点事儿那准是坐不住的,如娘所言又想过来讨杯新茶喝,说不准还顺带吃两嘴您屋里的稀奇吃食儿呢。”
婆媳俩说着笑话把刚才一场漏洞百出谎话圆了过去。
洛氏没一会儿就起身告辞,急匆匆一阵风似的,直奔段清和住的竹影馆去。
段清和未成家,虽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