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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说李勤这修理黄河的差事能不能好好完成,就得看沈孝怎么好好赈灾。
李勤也急,病急乱投医,困兽一般在营帐里转了几个来回,忽然道,“我问平阳皇姐要点粮去!”
骤然听到这个名字,沈孝怔了怔,脸色微变,就见李勤已经冲到了桌后,提笔就要写信。
沈孝忙道,“不行。”
李勤手中笔一顿。
他知道这俩出现了分歧,他之前担心的事儿都成了真。但犯得着为私事耽误公事么?
就听沈孝道,“赈灾是长远事,明年秋天地里才有收成,大半年的时间,静仁县这么多人口,殿下可算过要多少万石粮食才撑的过去?”
沈孝顿了顿,才以正常语气道,“她拿不出这么多粮。”
“再者她若没来由地忽然运粮来静仁县,这事也太扎眼。就算折成银票,洛府粮价奇高,根本就不划算。退一万步讲,就算真从她手上得了足够的粮,别人问起来我怎么赈灾的,我又怎么说。”
二人之间越少牵扯越好,不然谁知道陛下又想什么。
李勤闻言,知道沈孝说的有道理,啪一声把笔摔到了桌上,“干脆我调兵过来,再有灾民闹事,直接抓几个带头的,看他们还敢不敢干扰本王修理堤坝的进度!”
沈孝叹了一口气,知道李勤急了。
不止李勤,他也急。赈灾一事沉沉压在他心头,再不好好安抚灾民,怕是天气越冷,越容易酿成大事。
他选的本来就是下下策,最难走的一条路。如果他还留在长安,哪儿至于面对如今这困境,整日忙的看不到头。
沈孝捏了捏袖中玉簪,不管如何艰辛,他总是不后悔。
他沉下声音,劝道,“我知道殿下急,可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带兵镇压灾民。您跟太子不同,不在朝堂和他们争,走的是民间的路子,更要拉拢人心。灾民闹事,虽说是短视,但到底是情有可原,若是为此调兵过来,岂不是要失了民心?”
“这个法子也不行,那个法子也不行。难道就让他们成天闹事?本王这堤坝还修不修了?”
李勤都有点不耐烦起来。
沈孝掀开营帐厚厚的帘子,一道冷风从黄河畔直刮了过来。他却不躲,越冷越助思考。
他看向不远处黄河岸边的堤坝,刚驱散了闹事的灾民,这会儿劳工又开始喊着号子干活了。
大冬天的,但他们却干的热火朝天,不少人都脱了身上衣裳,露出精壮的身体来。
黄河是个时不时出事的隐患,怠慢哪儿都不敢怠慢这里,户部勒紧了裤腰带,掏空了国库让七皇子修理堤坝。七皇子手又干净,不动这些钱,因此修堤的钱勉强算是富裕。
沈孝眯着眼,看着冬日阳光洒在那些劳工身上,有一个想法忽然冒了出来。
“臣有一个法子,能同时解决修理堤坝和赈济灾民的难题。”
沈孝转过身来,笑了笑,“以工代赈。”
*
天冷路滑不好走,李述的信使足足花了五日才到了洛府,结果发现七皇子已经离开了洛府,去其他地方巡视黄河治理情况了。
信使在洛府郊外捕了个空,只看到黄河堤坝上劳工忙忙碌碌,城外摆起了粥棚,粥竟然十分浓稠,插上筷子都不会倒,可排队领粥的灾民竟然数目不多。
信使心中生奇,心想,洛府不是灾情最严重么,怎么竟没几个灾民领粥?
这疑问跟了他一路,直到他在河南道边界上追上了七皇子一行,他进了七皇子营帐,将李述密信递了过去,终于还是没忍住,道,“小人还以为洛府遍地都是饥荒灾民,没想到……”
李勤接过信,堤坝修理顺畅,他心情也好,一边撕信一边解释道,“本王正要让沈大人去上折子,说把这个赈灾的办法都推广出去。”
信使忙道,“小人愚钝,到底是什么好法子?”
李勤笑了笑,“正好,告诉了你,你回去也好给皇姐说一声,这都是沈大人的本事。”
李勤简直是逮着机会就要做月老,拉红线拉上了瘾。
“说也简单,不过就‘以工代赈’四个字。”
“归根到底,一切事都是钱的事。洛府灾情重,可朝廷拨的赈灾款项不够,灾民饥饿,又失了地,无事可做,聚在一起难免要闹事,妨碍本王的堤坝修建。沈大人说,不妨就雇那些灾民来修理堤坝,一者他们能得口粮,不至于饿死,二者能让他们忙起来,不生事端,三者救济粮也能省下来,给那些动弹不得的老弱病残更好照顾。”1
大道理说起来都不复杂,信使听得连连点头,十分叹服,“沈大人当真厉害。”
有了这等政绩,三年考课后想要升官,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说罢话,李勤这才低下头去看信,一边看一边皱眉。
太子重新出山,肯定会盯上他的。当初是怎么狠命去撕二皇子的,如今就要怎么狠命撕他,他的势力还远不如二皇子呢。
李勤捏了捏信,知道自己从今往后要打起一万分精神,经手的事情不能出一点差池,否则被太子盯上了,不死都要脱层皮。
黄河治理,他要更打起精神来盯着。
李勤一目十行看到了信尾,目光就是一顿。
天冷日寒,多加衣裳。
哎呀这是平阳皇姐说的话么,根本就不像啊。没想到平阳皇姐除了在政事上帮衬他,还担心他的身体呢。原来平阳皇姐看着冷情,对他的姐弟之情还是很深的。
李勤将信叠起,问,“皇姐还说了什么?”
信使忙道,“没旁的话了,还有个包袱让小人送过来。”
他拆下背上背着的包袱,放在李勤桌子上,“另外送了两个人过来,是百里挑一的好手,没跟公主出门过,不显眼。公主说注意安全。”
哎呀平阳皇姐真是太照顾他了,他身边侍卫挺多的,她还专程给他送了俩。李勤简直都受宠若惊了,心想年关进京后一定要好好跟皇姐一叙姐弟之情。
李勤拆开包袱,抖搂出一件灰鼠皮的大氅来,衬里细细密密,摸上去就觉得软,外头的面料却只是普通的墨灰色绸子,穿上身应当是保暖却不扎眼。
李勤拎起来就觉得不对劲,这大氅都到他脚跟了,明显就不是他的尺码。且若真是给他做的衣服,外头的料子根本就用不着那么低调。
这是给谁送的,简直是显而易见。
嗨呀,自作多情了,李勤想。合着他就是个传声筒。
作者有话要说: 1美国大萧条时期的罗斯福新政,最重要的办法就是以工代赈。这里权作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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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3 章
#83
次日; 洛府黄河畔。
一场大雪昨夜落下; 今日行马就格外艰辛,好不容易赶到黄河畔; 远远地就见乌泱泱一片人头,喊声震天响,声音混杂着; 就听不出具体内容; 只听出连天砸地的一片愤怒。
沈孝下了马,喘出的粗气在干冷的空气里凝成了水雾。
以工代赈施行了刚几天,一切都往好的方向走; 灾民有事可做,有粮可吃,沈孝也从繁重的赈灾里稍微抽离出来,有功夫琢磨别的事情。
今早他本在县衙里筹谋着开春后的耕种事宜:黄河淹过的地方都盖了一层泥沙; 最是肥沃,等秋天时收成肯定会好。
没想到就传来堤坝劳工聚众闹事的事情。
李勤前几日刚离开了洛府。
快年关了,他是皇子; 肯定要赶回去参加祭天和各种宫宴的,因此要在离开前最后一次巡视黄河沿岸; 确保没有大事。
故洛府这段的黄河修建,这几日都是沈孝盯着。
怎么会忽然聚众闹事!
沈孝浓眉紧皱; 大步朝堤坝走去。行走间风吹开披风,直直灌进他胸膛里,仿佛一柄刀直插身体; 让他忽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刚走了几步,身后就传来脚步声,侍从跑得直喘粗气,“大……大人,那位派人来了。”
侍从比划了个“七”,沈孝这才停脚,“怎么了?”
侍从喘匀了气,道,“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儿,就给您送了俩人高马大的侍卫过来,还有一身过冬的衣裳。”
沈孝皱起了眉,这都什么跟什么?
侍从又接着道,“还……还有一张小纸条。”
侍从说着就伸手要去怀里掏,可沈孝一扬手,“行了,什么琐事非要在这关口说,等我处理这头的事再说。”
又是衣裳又是侍卫的,估计纸条上也不是什么大事。七皇子怎么忽然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
毕竟目下灾民闹事是更重要的事情,沈孝脚步匆匆,继续朝河岸边走去。
那张从信上专程被撕下来的,以稚子一般持重字迹写下的“天寒日冷,多加衣裳”,就没有被侍从掏出来。
民怨非常激愤,沈孝赶到的时候,他们甚至都跟督工堤坝的兵丁起了冲突,有人甚至扛起了锄头铁锨就往堤坝上砸,堤坝修理刚上正轨,竟然就又做了废。
看到沈孝身上那身青碧色的官袍,灾民汹涌的愤怒终于找到了发泄点,一个个眼红地就朝沈孝冲过来。
沈孝只带了几个县衙捕快,都是些拿刀都手抖的货色,见劳工如此激愤,各个都吓得抖如糠筛。
劳工扛着锄头,直直朝沈孝扑过来,可沈孝却根本不避,一双寒星似的眼直直就盯了过去,将冲在最前的劳工直接逼了回去。
“闹什么闹,有什么事好好说,闹能解决问题吗?!”
他冷着嗓子,怒吼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许是沈孝那身浑不怕的气势惊住了作乱的灾民,又许是他自上任以来跟之前只顾敛财的官不一样,是个干实事的人,灾民慢慢都静了下来。
冲在最前头的人眼眶猩红,“大人,既然说是以工代赈,那我们都是凭力气挣口粮的,凭什么给我们吃的是发霉的陈米?”
沈孝听的一愣,旋即斩钉截铁地否认,“这绝无可能!”
怎么可能是霉米,那是要吃死人的,再怎么想省钱,也不会拿人命冒险。
他忙道,“这件事一定是出了什么岔子,本官这就着令去查,保管给你们一个交代。吃霉米会死人,本官绝不会做那种事!”
他话音刚落,就听灾民堆里一个人冷笑了一声,“大人,你说不可能,可已经吃死人了。”
人命消息突如其来,直接就砸在了沈孝身上,他没站稳,趔趄了一下,看到面前的灾民一个个眼眶都红了,像是难过,可更像是愤怒,都死死盯着他。
先是受灾,死了多少乡里乡亲。再是迟迟吃不到赈灾粮,又有不少人去了。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以工代赈的法子,刚吃饱了几天饭,可没想到吃的是断魂饭!
再怎么孱弱的百姓,这会儿都被激起了浑身的怒意。
一双双眼睛像野兽一样死死盯着沈孝,难道这些官儿就真不把百姓的命当一回事儿?
信不信他们反了他娘的!
灾民纷纷都静了下来,只闻粗重的呼吸声,紧绷的弦一触即发。
沈孝知道自己若是现在劝不住他们,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
他忙道,“诸位放心,本官一定彻查此事,还你们一个公道——”
“——公道个屁!”
他的声音被一个愤怒的声音打断了。
沈孝朝说话的方向看过去,那人的脸却隐在人堆里,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