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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夹缝里如履薄冰是什么感受,崔进之体会不到,也不会替她感同身受。
昔年他教她时,说在朝中做事,第一要务便是谨慎,如今她在夹缝之中学会了谨慎,可他站在夹缝之外的坦途上,质问她为什么这样胆怯。
他好像看不到她身侧都是万丈深渊。
崔进之闻言,知道李述只是出于政治考量而给沈孝借衣,这才高兴了一点。
他笑了笑,凤眼似是多情,“雀奴,”他犹豫了片刻,伸出手抓住了李述的小臂,“时辰晚了,我们去吃饭吧。”
可李述却立刻将他的手拨开,她似是避之不及地后退了一步,看了崔进之一眼,眼里不带任何感情。
“我不饿……我先回房去了。”
说罢转身就走,留下崔进之一个人,伸出去的手空落落的。
“雀奴。”
他忽然叫了一声,可是李述没有听到,她沿着抄手游廊越走越远了。
*
沈孝跟着小黄门走过湖畔,马上就要出外院了,小黄门看他一直抱着湿衣,好心道,“奴才给你拿衣裳吧。”
谁知沈孝连忙道,“不必了。”
小黄门腹诽了一下,不就一件衣裳么,沈大人反应这么激烈干嘛呀。他长得像偷衣裳的贼么。
二人对话间停了片刻,正要继续前行,沈孝忽然看到湖泊对面,李述慢慢地走进了凉亭。隔得太远,他只能看到她的轮廓。
雀奴……
他想到崔进之刚才这样叫她。原来她的小字是这个。
旁边的小黄门催了一下,沈孝收回目光,继续往府外走去。
*
“雀奴。”
李述站在凉亭的栏杆处,想起崔进之方才是这么叫她的。
这个名字是她母亲起的,因为冷宫院子里经常会跑来一些小麻雀,李述没有玩伴,只能和它们玩。
他高兴的时候、求助于她的时候,就会叫她的小字。其他时候都是叫她的名字。
今天这一声“雀奴”又是她用什么换回来的?哦,是因为她听了他的话,依旧站在太子那头。
她想要得到一些温情,总是要先付出一些什么。就像是等价交换一样。
李述抬眼,看着湖对面沈孝的背影越来越远。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和沈孝很像,他为了做官,为了权力与野心,可以用自己身上的很多东西来交换——譬如身体,譬如头脑,譬如性命。
他肃冷的好像一柄刀,无论被谁利用都好,无论有没有被砍出缺口都好。只要有人愿意利用他,那他就可以抓住机会往上爬。
李述靠着柱子,心想,他被人利用的时候,会不会也很难受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的入V三章合一更新,抱歉码字太慢了,大家久等。
男女主角唯一的感情线竟然是在梦里_(:з」∠)_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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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自那日在府上中暑之后; 沈孝消停了一两天; 没有再来平阳公主府上说什么征粮的事情。
但也顶多消停了一两天,第三日的时候门房又来报; 说沈大人又要求见公主。
李述托病不出门,那几日崔进之在府上,便一直是他出去交涉。崔进之态度强硬; 说不借就是不借。
转眼就到了六月初八; 这一日是皇后的生辰,马虎不得,一大早李述便起床梳妆; 出门时崔进之亦刚到影壁。二人没有什么多余的话,李述乘车,崔进之纵马,一路往宫城行去。
到丹凤门后下车; 宫女太监都在这儿候着,周遭不少马车,都是各个世家的。安乐公主比李述晚到半步; 驸马杨方小心地扶着她下车,却被安乐不耐烦地甩掉了手。
李述瞧了过去; 杨方则略带羞赧地对她笑了笑。他似是想要走过来打个招呼,但安乐远远地瞪了李述一眼; 自己闷头往后宫方向走去了。
杨方便连忙跟着她。
崔进之站在李述身边,带着几分不满,“安乐公主这么多年了; 怎么还是这一副骄纵的性子。”
安乐公主自小受宠,做事随心所欲,小时候没少欺负李述。十五岁那年崔进之进宫做伴读,与后宫诸位皇子公主均来往密切。尤其是安乐经常常缠着他,他便是那时候认识李述的。
一个小黄门上前来行礼,带着他们往中宫方向走。李述道,“她再骄纵都有人宠着。”
她没给人说过,她一直都很羡慕安乐。
崔进之闻言停了停脚,刚想说什么,忽听身后有人道,“平阳公主!”李述转身一看,知道是含元殿跑腿的小黄门。
小黄门长得讨喜,笑道,“给公主请安。”
李述微点了点头,听小黄门又道,“公主倒有两个多月没进宫了,陛下念叨了公主好几回,今儿个公主好不容易进宫了……”
李述闻言,和崔进之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神色。崔进之微皱着眉。
中午就要开宫宴了,到那时陛下不就能见着李述了。非要这会儿召她过去?分明是有什么话要私下嘱咐。
李述亦想到了,对小黄门笑道,“我也一直惦记着父皇,在千福寺时日日都替父皇抄经祈福。既如此,还请公公带路。”
她看了崔进之一眼,“你先去吧,等我见过父皇再找你。”
崔进之点了点头,目送她走远了。
*
李述进含元殿的时候,父皇正在左侧明间里看折子,李述屈膝行礼,正元帝从折子里抬起头来,“这两个月都去哪儿了?把父皇都忘在脑后了。”
声音虽威严,语气却带着笑。像是寻常人家里,父亲对子女那般,又严肃又疼爱的模样。
李述闻言笑了笑,带着些许小女儿的姿态,“父皇恕罪。”
她走上前去,见正元帝正在批折子,便走到书桌一侧,轻撩起宽袖替他磨墨。
“母亲去世整十年,我想着今年该多祈福些时日,因此去千福寺念了两个月的佛。”
正元帝听了却不太赞同的模样,“你要是想祈福,在大慈恩寺就可以。何必专门跑到城外去。”
李述执墨的手顿了顿,“千福寺清净,母亲喜欢。”
其实她也不知道母亲喜欢清净还是热闹,她从有记忆起就在荒僻的宫殿里,那里安静极了。她们并没有选择清净或者热闹的权力。
千福寺是李述自己出钱建造的,佛寺不对外开放,只供着母亲一人。大慈恩寺虽佛法盛名,到底是大寺,人太多了,祭奠起来不诚心。
正元帝闻言“嗯”了一声,不怎么关心的模样。
平阳的母亲长什么模样,他完全不记得了,那个女人也许曾经在他脑海里留存过一夜,但很快就消散。
后宫里女人很多,女人生的子女也多,人太多了便不值钱了。不被重视的人像是野草一样,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都不会入别人的眼。
正元帝继续看折子,宫殿里一时只剩李述磨墨的声音。于安静中各自酝酿着不同的打算。
静默了一炷香的时间,正元帝忽然放下折子问道,“朕听说你和户部的提举沈孝走得近?”
李述手一抖,手里的墨汁差点溅出去。
什么叫她和沈孝走得近。她还当父皇知道自己召沈孝做面首的私事。
旋即便缓过神来,知道父皇指的不是私事。
沈孝为征粮跑遍了长安城的每一户朱门,这几日他一直在自己的府外徘徊。父皇问的是这个。
李述敛神笑道,“儿臣和沈大人没什么交情。就是前几日他忽然来拜访儿臣,说是要替户部征粮。”
“儿臣知道灾情严重,倒是想给沈大人借粮,可父皇知道,驸马督工永通渠,这几个月没少拿府上的粮食补永通渠的亏空。儿臣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
正元帝沉默了片刻,见李述不上道,脸色慢慢沉了下去。“雀奴,你知道这旱情还要持续多久么?”
他挥了挥手,叫所有人都退下。
含元殿的大门悄然关闭。
正元帝道,“钦天监的人推算过,旱情怕是要持续到八/九月份。”
他叹了一口气,带了几分无奈,“这话朕没跟谁提起过,今日跟你交了底了。”
李述垂着眼,不说话。
正元帝见李述不接话茬,不免皱了皱眉,“雀奴,你说怎么办?”
李述回道,“往年无论旱涝蝗灾,都是户部出面赈灾。今年也不例外。”
她回答地避重就轻。
正元帝自然知道户部赈灾,他不是让李述说这个。他皱了皱眉,还是决定把话挑明了,不然雀奴嘴利,只怕能和他绕一天的弯子。
“你是不知道,你二哥天天跟朕哭穷。朕叫他缠得烦,昨日刚骂了他一通,朕把他分到户部去,他反而跟朕哭穷,那其他五部岂不是要饿死了。可朕一查账本,才发现户部的存粮是真的快断了。怨不得你二哥这几个月来着急上火。”
李述心想,二哥要是不着急不上火,自己那“以粮代钱”的谋划不就白出了。
正元帝叹道,“这里没外人,朕也不和你绕弯子了。沈孝征粮,是替户部征粮,也就是为了赈灾征粮。可三十万石粮食的缺口,他捧着朕的诏令却只征了十万石,剩下的二十万石怎么办?”
“雀奴,”正元帝看着李述,“朕要你主动给他借些粮。”
正元帝今日召见李述,不为别的,什么多日不见甚是想念都是托辞。
他真正想说的只有这一句话。
他道,“你若是都借粮了,旁人也自然要跟风借粮,户部的问题就算缓解了。”
他见李述沉默地站着,软了声色叹道,“若是有法子,朕也不会让你借粮。可你在诸位公主中食邑最多,就是借出几万石粮都不影响。”
这句话仿佛戳中了李述的心思,打破了她的沉默,她忽然道,“父皇,儿臣的食邑和安乐妹妹一样。”
她说话的时候,抬起眼看着正元帝。正元帝才发现,原来她有一双通透而尖锐的眼,仿佛能直视人心。他从前都没有仔细看过。
正元帝迟疑了片刻,解释道,“你知道安乐,她镇日只知道玩耍,哪里懂这些朝政。”
李述闻言,看了正元帝很久。久到正元帝几乎都想要避开她的目光,李述才移开了眼。
她微微低着头,轻笑了一声。
不是安乐不懂事,只是父皇想保护安乐罢了。
太子在朝中势力坐大,麾下又有无数的世家大族,各个都硬挺着不给借粮。此时谁借了粮,谁就是背叛了太子,就是背叛了那些世家大族。
这般得罪半个朝堂的事情,父皇怎么舍得让安乐去做。
*
含元殿的门槛高,进门出门的时候都要小心,稍不注意就会被绊一下。这不,平阳公主出来的时候就差点被门槛绊倒。一旁守着的刘凑忙扶住了她。
公主偏过脸,对刘凑轻道了一声“多谢公公”。
她面色算不上好。刘凑便忍不住多瞧了一两眼。似是察觉到自己的异状,平阳公主笑了笑,将一切情绪都掩去,道,“时辰不早,我还要去拜见皇后。”
她沿着朱红长廊走远,不知是不是错觉,刘凑觉得她向来挺直的脊背却有些塌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