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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芝这才痛切地知道,自己是如何把感情强加诸在秦野身上。
「……那秦野他……」
在凝重的沉默後,真芝伸手握住喉咙才不至於让声音失控地问。
镰田又喝了一口冷酒,颤抖地道出痛苦的回忆。
「秦野他……没能送走结生子,只有江木在她身边而已。」
吞下的酒好似烈火般烧灼著真芝的喉头。
(——我到底做了什么?)在说话当见也没停止喝酒的镰田有点半醉了,真芝猜想他或许至今仍无法接受结生子车祸丧生的事实。
一想到秦野当时的心情,真芝就忍不住心头一窒。
镰田叙述的只是表面事实,而且极力隐忍对於秦野及结生子的怜悯与悲伤。
但真芝却彷佛可以想见真确的画面。
恋家的两个人好不容易可以携手共创未来,却又被无情的命运硬生生给天人永隔。那是多么痛苦悲哀和悔恨的感觉啊?秦野那种透明又虚无的眼神,或许就是从失去结生子那刻开始形成的吧。真芝甚至敢断言自己的判断八九不离十。
秦野曾经死过一次,就在失去结生子的那一瞬间。
而镰田接下来的话,也为真芝的想法适时做了注解。
「之後的秦野就跟行尸定肉一样,别说无心工作了,连夜晚都无法成眠——有好长一段时间必须求助于心理医生。」
镰田已经不是在说给真芝听,而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尽管很想大叫「我不想听了」,但真芝只能拚命控制那种不得不听的压力。
「他在结生子的葬礼过後三个月离职,终日惶惶不知所措,但是真芝,你也知道人总得活下去。」
很残酷吧?真芝怀疑镰田这句话是针对自己而发。
他弄错了秦野的坚强。他不是不会受伤,也不是内在坚强的人。
而是他受过的伤太深,才能忍受其他的伤痛。或许他根本不觉得那是痛苦。
真芝强忍著欲呕的感觉,他已经看不清镰田的表情,只能追逐著他的声音。
「谁都帮不了他,就连我和江木也无能为力……後来他还是靠一己之力站起来了。」
「……只靠自己?」
真芝喘息地问。
「瘦了一大圈的他以保父之姿来找我,说要连自己孩子的份,一起疼爱那些小孩……」
镰田倒抽一口气地掩住脸。
「还说都第三年送她走了……已经习惯了……」
再也忍不下去的真芝捂著嘴站起来。
「对不起……」
顾不得跟上司吃饭才吃到一半,真芝狼狈离席。他只想将沉淀体内的污秽全部吐光。
「唔唔……」
(——我……)他吐到胃都开始痉挛,满脸的眼泪鼻涕,连全身毛孔都渗出汗水。(——我对他做了什么?)
秦野。那背负著沉重悲伤的男人,好不容易重新站起来的男人。而自己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又强迫了他什么?想到只被个无聊男人甩了就愤世嫉俗的自己,真芝真觉得自己没用到极点。
(温柔还是比较舒服……)秦野在自己臂弯中说过的话在真芝脑中回响,那纤细的背脊究竟打过多少战役?
「……秦野……!」
他好想立刻一头撞死。要是能痛苦而死也算是向秦野赔罪吧。他无法忍受自己怎么还在呼吸。
秦野根本不可能为真芝所伤。一想到自己才了解他多少,竟会有这种傲慢的想法,真芝就觉得坐立不安。
在拥有清澈诚挚双眸的秦野面前,自己就像个幼稚的孩子,真芝彻头彻尾地感到羞耻不已。
「秦野……」
自己真的是个大傻瓜。如今才知道就算无耻也罢,他都不想放掉秦野。
他的全心全灵都深受秦野所吸引,然而仿佛撕裂心肺般的自觉却告诉他,自己不该再见秦野。
只因他绝无法成就秦野所想要的幸福,即使能成为恋人,却无法拥有家人。
(——我不要。)一想到将来可能有哪个温柔女性会跟秦野共组家庭,而不是自己时……
(我不要、不要——我不要!)光想到秦野抱著某人的瞬间,真芝就嫉妒得胃像要燃烧起来。深知自我独占欲与善护的真芝,不禁嘲笑自己连这么想的资格也没有。
然而一想到秦野那柔软的笑容,真芝就什么也无法想地蹲在地上哭泣起来。
秦野应该会接受这样的自己吧,或许他早就已经接受了也不定。
正因为如此。
他才不能让那么温柔的人,卷进自己只是趁虚而人的不安定感情里。
他好想杀掉自己那颗肤浅的心——但却做不到。
在焚身般的痛苦中,他满心只有对秦野的爱。
在担心的镰田来寻之前,真芝都只能为自己的愚昧哭泣而已。
自从真芝断绝音讯之後,仿佛早预料到的秦野也带着微微不安的心情,度过已经半年不曾有过的安静、孤独夜晚。
纵使称不上是交往,但真芝从来没有爽约过。只是从送资科给他,也就是见到镰田那天後,他就音讯全无了。
如此这般过了两个月。
才艺表演结束後,原本灼热的阳光渐渐柔和下来,气候也变得秋高气爽起来。
最後一次见到真芝的那个早上,听著他在自己耳边的低语,的确让秦野抱著些许暧昧的期待。
那真挚的声音和前所未见的腼腆表情,都让秦野预感有什么即将改变,且毫不怀疑。
他还以为那天晚上真芝一定会来质问关於镰田所提到的事。他知道真芝是个直接的人,一定会把疑问化成言语表现出来,而自己也已经想好了答案。
从镰田口中听到结生子的名字时,秦野在惊讶之余也加道,总有一天该把这件事告诉真芝。
但那天晚上他并没有来。
「……师……」
隔天,想打个电话给真芝的秦野才愕然发觉,虽然知道彼此的电话,他们却从来没打过。两人都是口头上约时间,然後几乎整晚腻在一起。
「老师……?」
电话真是不可思议,虽然是极其方便的联络工具,但一旦错过时机就很难再使用。
也被制约的秦野终日闷闷地等著电话,晚上也无法熟睡。而无法入眠的原因还有一个。
「老师……小裕要尿尿啦……」
「啊!?」
直到被扯袖子秦野才回过神来,眼前一个小男生局促不安地站在自己桌边。
现在是午睡时间,四周传来园童健康的呼吸声。
「……对不起、对不起,老师带你去厕所。」
小裕还算是比较听话的孩子,不过要是让他尿出来而哭泣的话,可能会吵醒其他孩子。
(糟糕糟糕……)秦野抬起头来,迎视到坐在斜对角的同事调侃的目光,只好回以尴尬的笑容。
「嘘…嘘……好了,尿好啰。」
把小裕抱回教室哄他睡著之後,秦野坐回自己的位子,看到摊在桌面上的保育日记竟然一片空白。他抬头看看时钟,午睡时间已经过了好半响,这段时间自己居然部在发呆,他不禁摇头。
(这样下去怎么行……)秦野拍拍自己火烫的脸颊。
失眠的另一个原因,简单来说就是欲求不满。被真芝点燃火种的身体,已无法再回复往日那种平静的状态。
光是想像就足以让自己胸前一阵麻痹,秦野轻轻屏住呼吸。此时闹钟也正好响起,他下意识抖了一下肩膀。
「大家起床罗。」
听到才二十几岁的同事叫孩子们起床的声音,秦野摇摇头,拿起笔重新跟保育日记奋战。
然而无论怎么想专心,满脑子仍旧充斥著真芝,他只好把保育日记带回家写。
秦野的不眠之夜仍在持续中。
刚开始他还以为真芝在忙公事。毕竟自己以前也曾是那家公司的职员,况且那天又被镰田知道了他跟自己相熟的事,再怎么样也不能像从前那么频繁往来。
然而不安却与日俱增,加上那天明显对自己有敌意的井川,对秦野来说又是另一威胁。
那是个有如模特儿般高挑的英俊男子。一看就知道是个人生顺遂、从不知失败为何物的男人。
当天他会那么挑衅,其实是看穿了井川眼中对真芝的执著。一旁的真芝虽然露出不耐且不悦的表情,但秦野还是无法揣测出他的真心。
或许只要一个契机,真芝就会跟井川旧情复燃而把自己抛在一边。
(我会不会太任性了……)以前根本巴不得真芝早点玩腻自己哪,秦野边自嘲地笑,边觉得腰问隐约骚动起来。
到了这把年纪还搞自蔚虽然丢脸,但不这么做的话,满心都是对真芝不安和存疑的秦野找不到其他发泄的管道。
他真的厌倦了自己吗?还是真的跟井川重修旧好了?挥之不去的想像在秦野脑中迅速蔓延开来,更加深了那椎心般的痛楚。
在工作时间甚至疑似发情导致身体不适,还被园长询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结生子……我真是个没用的男人。)秦野在心中默默向亡妻道歉。
他并未忘却失去结生子时的绝望与痛苦,只是不再沉溺其中罢了。
当初他疯狂地把有关结生子的东西全部丢掉,一旁的江木只能哀怜地看著他而没有阻止。
然而江木和镰田,甚至连当时的秦野自己都没发现,他跟结生子之问其实是以超越恋爱的感情所联系的。
秦野从结生子口中得知,她其实爱著养父江木,但秦野却不在乎地表示愿意结婚。
他是爱著结生子的,跟她有过肉体关系後,也觉得两人的骨肉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孩子。但那只不过是两人过於憧憬「家族」所孕生的产物。
结婚之後,秦野跟结生子的性生活极为淡泊。他们在婚前没有越界,结婚怀了孕之後甚至也很少接吻。与其说是夫妻,两人的感觉还比较接近姐弟。
美貌的妻子很让秦野引以为傲,也想就这样携于共步人生路。然而对秦野始终温柔的她,却似乎保持著点距离。
(小幸……谢谢你。对不起……)这种感觉大部分出现在她去见养父的时候,有点生疏却依然温柔的结生子让秦野忍不住爱怜。正因为知道结生子认定自己的恋情永远无望成就,所以秦野更觉得她无需道歉。他喜欢爱恋著江木的结生子。那种不会出现在自己眼前、燃烧著激|情的狂野眼神,甚至可以用官能来形容。
当他告诉结生子不用对自己感到抱歉,也不用顾虑太多的时候,她就会用独特的昵称呼唤秦野的名字,然後将他拥在自己柔软的胸前。
(小幸……我们一定要幸福哦……)当时的秦野无法了解不时出现在结生子眼中那种寂寥的神情。
但是现在的他可以深切体会到了。
跟真芝相遇之後,秦野不禁想到结生子或许不希望自己原谅爱著江木的她。
或许她希望秦野能够表现出独占欲。
结生子知道自己对她抱持的并不是爱情吗?正因为知道连秦野也不自知的事实,所以才能那么温柔地对待他吧。
否则他就无从解释自己那种对井川的嫉妒,以及对真芝的执著了。爱著江木的结生子从未出现起伏不安的情绪,只有无法得到回报的淡淡哀愁而已。
失去至亲之後,连结生子和孩子都离自己远去的秦野的确遍体鳞伤,然而他还是站起来了。虽然知道世间万物都会消失,但就像镰田所说,或许自己已经习惯了。那不是逞强,而是对事实的妥协。
既然自己是个没有家族运的男人,那也只好放弃。
然而失去真芝却不是这么回事,那是不同於以往那种绝望式的别离。
或许是真芝的激烈吧,秦野从没遇过深入自己内心的人。是真芝教会了他人的体温有多么灼热。
是那个男人在自己心中植下了难以排遣的情欲。
他容易受那种有著哀伤、渴望眼神的人吸引这点,从真芝和结生子身上可以得到印证。
(但是……)两者之间最大的不同是,秦野希望结生子继续喜欢著江木,但对真芝……
——他渴望真芝那燃烧著热情的眼神永远只看著自己,
他不只要真芝的身体,还要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