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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扇开合,劲风突来,惹得珠帘一阵朗朗作响。宦娘定睛看去,但见是个矮小汉子,面黄肌瘦,憨笑连连,两只手互相插到袖子里去,微微有些驼背,口中说道:“哎呀呀,这天家的戏台子咋恁精巧恁好看啊!要不是赶上这灾荒年,我能有这福气?”
恍若寻常闲谈一般,他边左顾右盼,上下打量,边絮絮地说着:“你说,那些个唱戏的,是不是就在这儿演?那皇上妃子,是不是就坐在这儿看?依我说,这地方还是小了些,要是我的话,就盖个四五层的大戏楼子,演他个热热闹闹!”
珠帘里,宦娘全神戒备,盘腿端坐。珠帘外,那驼背汉子插着袖子,在戏台的边上坐了下来,也不管宦娘从不应答,径自说道:“咱们也都不容易,还得陪着贵人们玩这争抢的戏码。要不你就把那东西给我吧,我娘子和儿子都住在眷属司,我们统领说了,只要我能赢,我娘子他们就能换个大点儿的地儿住,不用和人挤着。小妹儿,你觉得咋样?”
宦娘懒得再听他多说,暗自等着他抬起头来,好换走他的眼睛。她摸着囊中的两个黑石子,悄悄等待着,终于,那汉子缓缓侧过了头来……
她登时集中精力,正欲出手,却忽见眼前骤然有层层白纸漫天飞舞,朝着她眼睛处遽然袭来,将她视线堵了个严严实实。宦娘乍惊,连忙动手去撕扯覆在眼上的白纸,却不曾想手竟丝毫也动弹不得,整个身子都僵住,耳边但听得那汉子叹了口气,道:“你要是答应了,哪里用遭这罪?”
这汉子身负两种异能,“纸”和“止”,既能造纸,亦能止住人的身形。
他蓦然伸手,狠狠按住覆在宦娘眼上的白纸,另一手则在宦娘身上摸索起来,寻找着那支钗子,口中道:“小妹儿,别怪大哥冒犯你。我可没有什么糊涂心思,只想拿那根钗子。”
他的话语骤然顿住。
一条湖草缓缓沿着他的胳膊盘绕起来,紧跟着又有数条湖草密密麻麻地缠上他的手臂,紧紧地在他手上箍出道道血痕。慢慢地,血痕渐深,继而鲜血淋漓,不住下淌。
汉子大为愕然,这才想起了自家统领韦少雍所提过的话——“徐平手下有个女人,有古怪,要提防”。他身子微微战栗起来,湖草已然陷入血肉之中,臂上几可见骨,表情因疼痛而分外扭曲。
汉子咬着牙,连忙以最后一丝力气施展异能,令宦娘能够活动身体,口中哀求道:“我还有妻儿要养,小妹儿饶我一命!你可别忘了,若是你杀了我,也要受罚,说不定还要被诛杀!”
宦娘也很是惊惶,立时拂开面上层层白纸,心里一个劲儿命令那湖草收回,可是那湖草却仿佛完全有自己的意识一般,根本不理宦娘,径自缠绕着汉子的胳膊,似乎还在吸食着他的血肉……
“饶我一命……”那汉子已然意识模糊,臂上白骨嶙峋,血肉模糊,分外可怖。
第24章 护钗
第二十四章
宦娘微微抿唇,抬手去拔指间的湖草,每拔一根,便仿佛断了一处血脉筋络似的,脑中体内俱是刺痛异常。然而痛感愈厉,宦娘反而愈感镇定,她将指间生出的湖草一根一根地拔了个干净,任由指尖鲜血淋漓,她也神色不变。
那汉子却已然疼的昏厥过去,躺倒在地,原本黄褐色的面容已经现出青紫之色,触目惊心。宦娘微微敛眉,心上生出些许愧疚之思来。
她连忙起身,拨开珠帘,欲唤守在门外的羽林卫,让他们将汉子带走就医。
谁曾想刚走几步,她便蓦然被绊倒在地,低头一看,地上不知何时竟系着条绷得直直的线绳,细如发丝,着实难以发觉。
宦娘本就体内难受,这一摔倒,更是摔得皮肉生疼,腹内一阵恶心。她强自忍耐着,抬起眼眸,却见面前亭亭玉立着一位美貌娇娘,面带白纱,头发盘的一丝不苟,一副青楼歌姬的打扮,最奇特的是手中还抱着把桐木琵琶!
她腰间系着块玉牌,昭示着她暂时由裴俭统领。她的异能是弦,能够化出如琴弦般纤细的线,远比有异曲同工之异能的屠夫要很厉害许多。毕竟,弦能割人,粗绳却只能捆绑。
琵琶娇娘见她抬头,登时举起琵琶朝着她的头部砸去,宦娘用力一滚,琵琶娘子却步步紧逼,边那琵琶去砸她眼部,边生出条条琴弦,裹住她的身子。
宦娘抓住契机,竭力集中精神,琵琶娘子蓦地察觉到眼前一黑,意识到中了宦娘的异能,不由得紧紧攥着手中琵琶,停住了攻击。
宦娘侧躺在地,手按胸口,大口大口舒着气,良久之后方才爬起身子来,稍稍擦拭了一下满手鲜血,又将琵琶娘子的一对眼球装入腰间香囊,随即对着琵琶娘子道:“等比试罢了,我再将眼睛换回。”
琵琶娘子却是微微福了福身,一双美眸紧紧阖着,什么话也不曾多说。
宦娘到了门口,唤了羽林卫来。羽林卫抬走了晕厥在地的驼背汉子,又搀扶着琵琶娘子离去,宦娘这才稍稍安心。
她站不大稳当,不由得伸手去撑墙壁,可想了想,又收回手来。只因她指尖鲜血犹存,宦娘生怕她的血污了壁绘。
她回到原地,复又盘腿而坐,暗自理息疗气,平稳心绪。可惜却没什么大用处。脑中刺痛,胸腹翻腾,她感觉那些湖草恍若在腹内生了根一般,紧紧缠绕在她的心肝脾胃等脏器上,愈箍愈紧,异常绞痛。
这湖草好使,却也是个祸害。
仔细一数,还余下分别由石碧和石赦统领的两人,便连宦娘自己都有些犹疑,以她现下的状况,她当真能守住这钗子吗?
这般想着,忽听门扇传来吱呀一声,却是有人来了。
宦娘抬头,透过琅琅作响的珠帘一看,不由得微微一怔。眼前之人,恰是她所认识的人,萧吟珍。
萧吟珍关上两扇门,随即转过身来,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屋子里的壁绘及装潢,口中娇声道:“这可真是个好地方。”须臾之后,她又回过头来,冲着宦娘道,“我就是来这儿耗时间的。石碧公主认为你最强,寻常人拿不下来,便干脆放弃了,派了支队里最弱的我来。”
宦娘听后,心上稍稍一松,却仍是不敢掉以轻心。虽对萧吟珍颇有好感,可宦娘毕竟才认识她不过数天,心里仍对她存有提防之心,不敢完全相信。
萧吟珍又关切地问道:“你近来可好?我那里又搬来个新人,可是不如你好相与,好吃懒做不说,还常常鬼哭狼嚎,且喜欢和男人鬼混。我听说……我听说你有了新本事,特别厉害,还听说……”她看了眼宦娘,犹豫道,“还听说你和徐统领好了。”
宦娘一听,遽然咳嗽起来,萧吟珍连忙拨开珠帘去扶她,却不防宦娘猛地咳出一口血来,幸而萧吟珍着的是深色裙衫,鲜血染上去也不大显眼。
萧吟珍大为骇异,“你可还能撑下去?我是第几个来的?”
宦娘勉力一笑,“我没事。还差一个人。”顿了顿,她眼神坚定道,“这支钗子,本就是我的东西,谁也夺不走。”
萧吟珍怔怔地看着她,总觉得相比初见之时,这女郎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恰在此时,忽闻门扇遽然大开,一阵劲风自门外势态猛烈地袭来。珠帘晃动,萧吟珍一头长发随之飘起,宦娘眯眸看去,不禁乍然一震,却原来那书生贾念学也生出了异能,且归入了石赦的队伍!
他还是老样子,一袭白衣,手执折扇,周身萦绕着书香之气,然则若细细察之,便可发现那双眼中满是阴鸷之色。
念字,学字,宦娘在心底迅速思量起来,他的异能到底是什么?
城门之南,晦暗天空下,空旷之地上,大部分参与比试的异能者均已返回。有人面带得色,有人垂头丧气,亦有人十分倒霉,因为伤得过重不在此列,而是被送到了大夫处疗伤。
徐平的丙队乙支除了宦娘外均已归来。屠夫见了那金灿灿的宝鼎便移不开眼,使了大力气用绳子将金鼎拖了回来,喜不胜收。猴子用了盗之异能,轻松便将玉扳指得手。花和尚和赵锁阳虽然失败,但毕竟徐平的支队已经取得了两处据点,暂列第一,就看宦娘能不能守住那据点了。
除了徐平外,裴俭及石碧也各攻下一处据点。也就是说,截至目前,还没有哪一支队能够成功守住据点。
石赦毫无所获,面上现出几分冷色来。他身子后仰,坐在座上,膝上趴着个萧家的贵女,花容月貌,薄纱裹身,任他不住地□□亵玩。
石赦蓦地狠狠一掐那贵女的玉颈,将她踢到一边,随即转头对着徐平道:“徐统领当真将手下教养得极好,战术筹划更是颇有方略。不过,徐统领这处升平馆怕是守不住了。我派去升平馆的人可是个极厉害的角色,最近刚刚入宫城的,名唤做贾念学。徐统领可能猜到这贾念学的本事为何?”
徐平神色淡然,手捧茶盏,目光但注视着那在褐色茶水中上下升沉的茶叶,并不看向石赦,“不过是个画虎不成反类犬的东西罢了。”
石赦闻言,勃然大怒,却也自知与徐平的差距,不敢多言,只是微微攥了攥拳,昂起下巴,冷笑道:“便是类犬又如何?狗咬人,也能咬死人。更何况……我将狗排在了最后。你的那只雌虎经了三轮争斗,该是连母狗也不如,怕是只能乖乖就擒了。”
贾念学的异能,是“学”。他能迅速模仿敌方的异能,就像一面镜子似的,将学到的异能反作用于敌方。他的异能唯一的限制便是有时效,“学”后不到半柱香,他便难以再度施展同一异能。
虽然才刚入宫城没几日,可他却在诸次训练大挫同队异能者,几无敌手。只是他的异能,只在和人对抗时好使,对上活死人及变异动物时,他就像个废物一般,什么用也抵不上。
第25章 赢钗
第二十五章
萧吟珍全然不知贾念学的底细。她知道按照规定来说,她决不能出手帮宦娘,但是宦娘如今境况这般不好,她看在眼里,着实有些不忍。
萧吟珍决定先以声音暗自迷惑下这贾念学,消减下他心上的争斗之声。只是她也不确定是否能成功,毕竟她阶等尚低,只要对方心有提防,她便无法迷惑。
这般想着,萧吟珍平声开口,音调轻柔而充满安宁,“你何必要与她争斗呢?左不过是贵人们的游戏罢了。她这样厉害,你大可不必搭上性命与她抗争,做做样子便是。”
边说着,她边暗自观察着贾念学的神情,但见他果然面上现出了些许迷离之色,瞳孔散开,口中喃喃道:“是啊……何必与她争斗呢……”
萧吟珍松了口气,冲着宦娘点了点头,随即便起身离去。宦娘对她分外感激,心里亦微微惊异,萧吟珍的异能“声音”其实远比刀枪斧钺之类的攻击异能要厉害许多,以利器伤人,总不如操纵人心。
萧吟珍经过贾念学身侧时,特意稍稍驻足,又留神观察了一番他的神情。贾念学的表情茫茫然的,瞳孔涣散,双唇无意识地开闭,无疑已经被她的“声音”操纵。萧吟珍这才完全放下心来,抬步跨出门槛,复又转过身来阖上两扇檀木门。
宦娘盘腿坐于珠帘之后,低垂着头,单手撑地,面色苍白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