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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口谕,今日早朝取消。”
一句话,没前因没解释,但混成老油条的人当下就明白了——该是后宫里出事了。
早朝取消,文武百官各自回官署,脱离了御史们的视线,一个个松快活泛起来,小声的议论今日的异状。庞邈去秘书省的路上一直听见“嗡嗡嗡”的说话声,刚到官署门口,居然有个人候在门口,手缩在袖笼里,肩上湿了一片。
御史台的令史策长殊,庞邈都快忘了有这一号人。
策长殊也看到庞邈,笑着挥手打招呼,修剪精细的小胡子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挺有精神,“庞校书,好久不见了。”
庞邈记起上回在金宝楼的事,立刻紧绷起神经,语气上故作轻松道:“是,好些日子没见了。头一次在秘书省看见你,真难得。”
策长殊道:“我是过来借几册书,丁中丞要查阅。”
“请进。”庞邈摆出“请”的手势,和策长殊一边无关痛痒的聊天,一边来到藏书楼,“策令史近来看着挺悠闲。”
策长殊“嘿嘿”笑两声,摆摆手,“好不容易等到卢绎栽跟头,我把手里掌握的几样罪证一并交给丁中丞,来一个雪上加霜。立了小小的功劳一件,日子自然过的舒坦多了,再不用挨饿挨渴的跟踪卢绎。”
“恭喜策令史。”庞邈拱拱手,随即颇为感慨的叹气,“说到卢绎,初次瞧见他时觉着像个正人君子,后来在金宝楼碰巧撞见,又觉得鬼祟,好奇心驱使之下跑去偷听他们谈话,可惜我耳朵不大好使,听了个大概,晓得他们与曹大将军不对付。真是坏事做得多,被人惦记的多。”
策长殊静静的听完,“我们啊就是皇城这座大湖里的小虾米,那些大鱼大龟斗来斗去,兴风作浪,与咱们何干。只苦的我正好奉命调查其中的一条大鱼。不过庞校书,你别怪我话说得重,身在朝廷,好奇心得适可而止,有时候你再小心也会害了自己。御史台以前有过不少探子,就是好奇心太重死的。”
“策令史的教诲,在下谨记了。”庞邈应道,“这些话可不是会同一般人说起的,看来策令史也是拿我当朋友了。”
“嘿嘿,”策长殊揉了揉头发,眼中含着温和的笑意,令人觉得安心极了,“庞校书人好说话也和善,我最喜欢和你这样的人称兄道弟。”
不知道是不是心绪作祟,庞邈觉得策长殊没完全听信他的话,尽管这人一直坦荡荡的,毫无闪避,神色也似初次见到时那样,平和而舒服。不是他多心,万一策长殊自己有一番猜测,再对别人胡说了,事情就不大好了,这么一句带过的话说了总比没说的好。
转眼,两人走到书架前,策长殊拿起书来翻开,动作轻缓,神情认真,看似对这一小桩差事十分严谨,他不好打扰,只得暂且闭上嘴。
不想策长殊一心二用,又开口道:“怎地清冷下来了?咱们继续说说话吧,天气阴,藏书楼里更是冷气嗖嗖的,不说些话怪吓人。”
庞邈打趣道:“策令史英气不俗,不会是怕鬼怪吧?最临近天子的地方,有龙气镇守,哪儿有什么妖魔鬼怪。”
策长殊瞥一眼庞邈,压低了声音道:“我说了你可别不信,之前我在巷口等你们退朝回来,正好瞧见太医们行色匆匆的跑过,偷听了几句话就弄清了前因后果。”
“怎么?”
策长殊凑近了些才敢继续说:“屈充容被人下毒谋害,今早忽然胎像不稳,要早产了。所以圣上才会取消早朝,一心一意的在内苑里等消息。再联想到先前那一声惊雷,有人把两件事扯到一块儿说。”
庞邈觉得莫名其妙,也没心思在意后宫妃嫔的事。
“你说说,天子脚下也敢干出这么缺德的事。”策长殊兀自说下去,“不过嘛,后宫嫔妃间的手段,我们大老爷们谈论起来也没意思,关键是屈充容的父亲是越州刺史,不会是有人打算隔山打牛吧?圣上对屈充容很是宠爱,做父亲的脸面有光也好升迁了,等到时候调到帝都里来,说不准又是一股新的势力。”
庞邈淡淡的笑了笑,“那也是大人物之间争斗,我们躲在下面风平浪静,碍不着什么事吧?我呢……”他随手抽出一本书,在策长殊的面前晃了晃,“一心只想多读书,哪还有闲心在顾别的事。”
策长殊跟着笑,“庞校书的心态好,这就对了,咱们躲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反正是无权无势的小虾米,引不起大风大浪,何必烦心这些。哎呀,看你终于没什么好奇心了,我这个做朋友的能放心了。”
庞邈抱拳,“多谢策令史关心。”
策长殊赶着会御史台复命,又草草的和庞邈聊了几句便离开了。
庞邈觉得屋里闷,推开窗时才发现又下雨了,骤雨倾泻,打的庭院里一地零落花叶。
迎面吹来冷风,他忽地觉得奇怪——屈充容命悬一线,太医真的会谈论那么多?
午后,后宫传来消息,圣上喜得第六个儿子,充容娘娘除了身体过于虚弱以外,一切安好。圣上下令彻查屈充容中毒原委,皇城里一时流言四起。
过了几日,屈充容身体康复,京里的几家夫人齐齐进宫道贺,其中也包括曹夫人。但她的心情不大好,以前是个瞧不上眼的小婕妤,今日反倒要她恭恭敬敬的面对了。原本不是不能拿出几分不输阵的气势来,可临行前侯爷一番交代,她只得咬牙应下来。
事后,曹夫人觉得自己的容人度量不是一般的大。
第125章 兴风作浪
有的人一朝飞上枝头,觉得自己变成了凤凰,高歌一声,百鸟无不臣服于其下,再仗着身份地位,以为可以目空一切,不可一世。但明灿灿的阳光这么一照,黑羽毛油光水滑。
依旧是一只乌鸦,再怎么变着花样,也不是凤凰。可惜好景迷了双眼,自己瞧不出来。
屈充容就是这样的人。
自赵皇后身怀有孕,后又生下嫡子以来,薄情的圣上对于后宫妃嫔们的子嗣更无什么亲情可言,衣食仆从大房子的养着,偶尔有了兴致逗逗孩子,除此之外没得可以妄想。
谁都知道,不管嫡皇子长成什么歪瓜裂枣样儿,必得太子之位,将来也会是号令天下的帝王,因为他是赵皇后生的,圣上此生最爱的人,没有之一。
但屈充容有了身孕后,圣上就如同变了个人似的,好吃好喝的全都拿给她来享用。
人人都道屈充容耍的一手好狐媚子法。
虽然早产,但母子平安,屈充容得到圣上允诺,待孩子满月之后晋到妃位。她一想到沈昭仪从圣上还是太子时就跟在身边,又第一个生下皇子,可到头来只是个三品昭仪,满心的讥嘲快让她乐得合不拢嘴。
她看着圣上这份宠爱的劲头,说不准六皇子能得“晋”字打头的名,这是庶皇子们都得不到的殊荣。
地位有了进一步的提升,心思也就大了,想着该把以前看不顺眼但身份悬殊而动不得的人收拾收拾。
曹夫人首当其冲。
睚眦必报的小人,哪怕是一句不中听的话也能记恨上许多年,何况这才过去大半年。
原本她有些忌惮曹夫人,相公是济扬侯、骠骑大将军,儿子又是当朝手握兵权的重臣。可后来转念一想,她好歹是天子宠妃,父亲乃一方刺史,何须要怕一介臣子之妻呢?
不过她不敢真的放了手的来整治,得讲究一个度。
比方说奉茶倒水,整理发上珠钗一类,原本是宫女干的,她全要曹夫人帮忙来做,临末还装作不慎,将一杯滚烫的茶水砸在曹夫人身上。
天气没彻底转暖,衣服穿得多,烫伤倒不至于,疼是肯定有些疼的。
曹夫人“呵呵”一笑,换作往常的她早冷眼嘲讽小小宫妃不懂规矩了,但转念想到相公的叮嘱,反正最后哭的肯定不是她自己,屈充容怎么来,她就怎么受着。等以后有的哭之时,狠狠的踩上几脚才叫真爽快。
等曹夫人离开,屈充容觉得刚才的一番使唤和明嘲暗讽不够痛快,“嘤嘤嘤”的扑进正好来看她的圣上怀里,说有人对她不恭敬,嘴上没说什么,但一副瞧不起的模样淋漓尽致。
颛孙咏德没了往日的柔情,当即斥责她无事生非,连南巡的事情也不商量了,转头就走。
屈充容这下子懵了。
调查屈充容被人下毒谋害的事情由赵皇后主持,因是后宫里的风波,所以没有暂时不牵扯前朝。谁知道查来查去,最后竟是有宫人在宫苑行巫蛊之术,拿着写了屈充容闺名与生辰八字的布娃娃,一边各种诅咒一边扎满银针,最后丢在火里化为灰烬。
屈充容虽然在得宠之后嚣张跋扈,但和那宫人没有利益瓜葛,赵皇后亲审那宫人,一直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接着,有人把这事和当日的震天雷声牵连到一块儿了——
难怪刚到三月就打雷,还不是一般的响,原来是有人行巫蛊之术。因为谋害的是天家子嗣,上天震怒了。
太史局差人来禀告圣上,说是闪电现于正东边,说明妖孽在东。
庞邈看着太史局的一群人聚在角落里叽叽喳喳的辩论,一回头看到策长殊又来了,大概是来还上次借走的几本书。
上次那一番话谈论下来,明面上像是策长殊借宫闱之事提醒他收敛好奇心,实则细琢磨一番别有深意。
他是个会多想的人,特别在有疑点的问题上,回头去曹律说了,两个人再琢磨琢磨,想着静观其变最妥当。横竖这次事情牵扯再大,也和他们、和曹家无关,难得又一次出事不关他们,还不如学着别人坐下来喝茶看戏。
策长殊发下书籍,小声对庞邈说道:“后宫的事儿果然往前朝扯了,你猜猜看正东边住着都有谁?”
“我哪会知道。”庞邈无奈道。
策长殊看眼窗外,只说了两个字“燕王”。
庞邈吃惊的瞪着他,“策令史,这事我们还是别议论了。上回你才和我说过好奇心太重会害死人。你看,刚有人做主把天象的事上禀圣上,现在他们内里就闹成一团了,是是非非都还没个定论。”
策长殊没觉得尴尬,缓缓的露出笑意,“好好,我们不谈论这些。诶,城门附近的那家馄饨摊,你上回尝的味道如何?今儿下午,我请你去那里垫垫肚子可好?”
庞邈随口应了,送策长殊出去。
他从仍在争论不休的太史局官吏身后经过,几句话轻飘飘的落进耳中,似乎他们就天象之事已有了定论——隐患确实在东方无误。
有的人真是擅长抓准时机设局,只是不知道这天有异象之说是否能牵连着宫内之事,让设局的人心想事成呢?
他回想起将策长殊的疑点说与曹律听时,曹律的目光在一瞬间的黯淡。
所以说,无论是真挚的爱情,或是友情皆万般难寻,当手中握有幸福时,必当珍之重之。
不出三日,果真由太史局牵头,将异象的原因锁定在燕王府极其周边,话是不能说死的,退路也得给自己留一条。当真得罪了皇亲国戚,而又没强有力的靠山,他们才不想自寻死路。
一直因丧子之痛而深居简出的燕王这时候不得不出面了,依着从前的作风,第一时间大大方方的表示愿意把府邸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