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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循艰难的咽下茶水,垂下手的时候,挡视线的茶盏挪开了,正好撞上曹律深沉的眸子。
“但我们是亲兄弟。”
听到曹律这句话,曹循心头一动,那是血脉的相连。
曹律叹口气,颇为无奈。他清楚现今的状况是日积月累出来的,仇恨一旦扎根,若不及时化解,那只会如同一枝毒藤,生根发芽,抽枝长叶,直到茂盛的难以清除,至少在短时间内是无可奈何的。正因如此,他不愿摆出冷酷无情的样子,对兄姐中最为良善的曹循指指点点,更希望的是用平和的办法来解决事端。
“朝廷上有些事,不便与你说,但金宝楼现下就是块烫手山芋,你不丢出去,就是你自己倒霉。”
曹循舔了舔嘴唇,流露出纠结的神色。
他终于有些动摇了。
曹馥从来不会对他说亲姐弟之类的话,因为并非同一个母亲,庶子之间亦是明争暗斗。
他以前不信高高在上的曹律会说出这种话,甚至现在都还觉得那几个字是他的幻觉。
曹律继续说道:“一旦事态严重,你不仅保不住自己,还会连累妻儿,你散尽了多年的积蓄才盘下金宝楼,不想一朝化为浮光泡影吧?”
曹循垮下肩膀,泄气了。
再多想一分,曹律何必放下姿态,来骗取金宝楼呢?
可是……曹循仍有些纠结。
曹律清楚,再逼得紧些必会适得其反,于是身子前倾,轻轻的拍了拍曹循的肩膀,“六哥,你的答复不急于今日。因事态严重,我无法给你太多的时间来考虑,明日午时之前,可否?这份步月楼的地契,你也先拿去,若是不信这是真的,明早还有时间来验明。”
曹循有点尴尬,应了声好,收下木盒子,一脸纠结的离开。
房门再度合上,屋里陷入寂静。
庞邈掀开幔帐走过去,在曹律身边坐下,而章牧退到外面露台等候。
“知晓两拨人都跟丢了卢绎之后,我和罗宰辅商议了这么个办法,只有背着卢绎将金宝楼甩掉,才能既将自己摘出去还能倒打一耙。”曹律说道,看一眼紧闭的房门,“明日再论吧。”
庞邈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我听得清楚,你家比我原想的复杂的多,仇怨是最难以化解的,我明天再来金宝楼,逼一逼曹循。”
曹律看他这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你这么说,好似我刚才那番话说不动曹循。”
“呃……”庞邈连忙摇头,又是摆手,“没有的事,我就是看他那副挺纠结的样子,说不准要拖延一下。万一卢绎他们正好这时候下手,怎么办?”
曹律笑了,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颊,随即吻在他的唇角,“嗯,这比跟着卢绎他们安全的多。”
庞邈也跟着乐,“唱戏这方面,我跟你学了不少,明天就瞧我的吧!”
第117章 算命先生
庞邈特意挑了早上人最少的时间去金宝楼。
他虽是个读书人,但至少知道商人们爱盘算些小九九,从昨天曹律弟兄两个谈话的情形来看,曹循疑心也较重。所以,安排的一些事情也简单,省得绕来绕去扯的多,平白让曹循起疑。
金宝楼做完早间的生意,没什么人,大多数伙计在后院忙着。
曹循清点过昨天的账,从后院出来,放眼一瞧就看到正和张四说话的庞邈。
尽管这位庞公子的妹妹是曹律的发妻,但他对人不对事,烧在嫡母和八弟身上的火头不会牵扯到无辜的人那儿去,因此他对庞邈的态度不差。
“庞公子,今日大驾光临,有何吩咐呀?”他上前打招呼,“曹六公子好。”庞邈客客气气的拱拱手,依然显得不太亲近,“一会儿要去城南书局收书,路上碰见个熟人,约在这里谈事。另外我母亲近来喜欢口味清淡些的菜肴,所以修改下菜单。”
曹循扬起手,指着楼梯,“庞公子楼上雅间请。”
“不了,”庞邈摆摆手,指向临街的窗边,“我瞧着那儿挺不错,就坐大堂里吧。一点小事儿,还要浪费您的力气收拾雅间,我过意不去。”窗下摆着一溜排茶花,满枝的花朵红艳艳,看起来分外喜庆,而且这个位置离得柜台近,一会儿说话曹循也能听得见。
曹循觉得庞邈这人挺实诚,叫张四好生伺候着,他去到柜台后,查看酒楼的库存账子。
不过此时此刻,他心里盘算的是曹律提及的买卖,对账目心不在焉。
其实一夜下来,他时时回想曹律的话,在理智上他觉得事情非同小可,应该答应下曹律的请求。可是心里有些小疙瘩,他需要有个人推他一把……
没多时,进来一个发须雪白的老头,七八十岁的年纪,但精神头好着呢,走起来脚下生风,干净而整洁的灰白色衣袍随着动作而飘然翻飞,颇具仙风道骨的气态,令第一个看到他的曹循不由地多看几眼。
张四见庞邈起身,忙把人引过去,用巾子掸掸凳子,小心翼翼的看着老人家坐稳了。
“您便是孙生所提及的亓老先生?”庞邈恭敬的问道。
老头不慌不忙的捋了捋雪白的胡须,展开慈祥和蔼的笑容,“正是老夫,庞公子幸会幸会。”
庞邈忙起身,行上一礼,“劳烦亓老先生亲自跑一趟了。”
“哪里的话,此乃生平爱好,我也是为我兴趣所来。”亓老先生开门见山的说道,“庞公子快快请坐,有什么问题但说无妨。”
曹循的目光没挪开,摇摆不定的事盘在心头,他需要一点喘息的空间。
庞邈倒上酒,不好意思的说道:“实不相瞒,我不大信这些,但孙生与我提起后,一直想见上老先生一面。”
曹循心里挠痒痒,倒是快把原委说出来啊。
“不过么……我与老先生素昧平生,不如先请老先生说一说,若说得都对了,我想这话才好继续下去。”庞邈眼角瞥见曹循看向这里,但说话的速度依然不紧不慢,吊起他那一颗好奇心。
亓老先生清亮的目光望向庞邈,上上下下来回了三次后,老神在在的说道:“庞公子出生于章和十二年五月十七申时,有个孪生妹妹……”他顿了顿,摇摇头,目露哀伤,“你妹妹去年遭遇横祸,不幸亡故。”
说到这里,庞邈也跟着面色悲伤,轻声道:“请亓老先生继续说下去。”
“靖昭三年,你高中进士,守选将近四年,今年年初在秘书省谋得一份差事,任九品校书郎。”亓老先生垂下手,微笑道:“庞公子,老夫说的可都对?”
庞邈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这些事,随便打听打听便能知晓,我还是不能信你。”
亓老先生稳若泰山,向庞邈招招手,示意他凑近些说话,“庞公子若是想听老夫说些隐秘的事,那就说给你听。不过呢,这家里头的事叫外人听去了总归不好,我小声些和你说。”
于是两个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曹循没长得一对千里耳,自然听不见那算命的老先生在说什么,更何况他对别人的私事也没兴趣。只不过鬼神之说向来有之,街上算命的、自称半仙的多如牛毛,可他从没碰见一个真有本事的,绝大部分装神弄鬼,糊弄好骗的人。
看着庞公子的脸上流露出惊奇的神色,曹循心想八成这老先生真有一手。
他心里依然痒痒的,更加关注庞邈那边的情形。
不多时,庞邈起身作揖,“老先生果然奇人,您所说分毫不差,都确有其事。”他随后又坐下来,分外诚恳的牵着亓老先生的手,倒苦水:“您看别人等个两三年就能等到一个官职来做,而我一等就是将近四年,虽然是个好差事,但心里总毛毛的,觉着自己大概要老死在校书郎的位置上……我祖上好歹显赫过,这么样子等死了之后,哪有脸面见祖宗?”
他皱着眉头,双眼中蒙上一层雾气,同时身体不安地扭动了几下,显得十分焦躁,充分的表现出对自己前途的迷茫不安。
“亓老先生,请您给我算算,我将来的仕途能否顺畅?若是有大劫大难,该如何化解呢?”
曹循看着那算命的老先生有模有样的瞧着庞邈的面相,又掐指一算,“庞公子将来的仕途……会遇到小人阻碍,若是跨不过那道坎,恐怕到死也就只能做个小官吏了。化解的办法……”他又凑到庞邈耳边,手里一番比划,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符,“如此这般,您必将官运亨通,一路都遇不着阻碍的小人。”
庞邈没急着接下那道符,嗫嚅道:“老先生,您看您要收多少银钱?”
亓老先生举起一只手,就在曹循以为起码五百铜钱的时候,只听到一句话“老规矩,只收五枚铜钱”。
曹循惊讶的下巴都快掉地上了,以前碰见的算命先生,只要拿出什么符或者灵丹妙药来,无不是狠狠的将人宰上一顿,这个老先生倒是奇怪的很,有真本事在身,却只收这么点钱。
他心想着庞邈是曹律的大舅子,在皇城里头混着,怎么可能当算命先生的托儿,于是提袍上前来,对亓老先生恭恭敬敬的一抱拳。
“先生,不知您可否为在下算一算?”他很想知道酒楼的生意能不能做好,妻儿能不能过上好日子。所以以前常在帝都城里打听哪儿有了不得的算命先生,就想着驱灾避难,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庞邈没帮着说话。
亓老先生站起身,绕着曹循慢慢的走,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身上,将他从上到下看了个清楚,最后才定格在脑门上。
“这位公子本注定一生富贵,但是不妙,不妙啊……容老夫算算——”他又掐指算起来,迈步向中庭走去,扫视着酒楼整个内部的情形,脸色越发的凝重。
曹循待亓老先生转身回来,连忙问道:“老先生,如何?”
“我见你印堂发黑,近日必有大难,而凶气就在这酒楼之内。”亓老先生叹气摇头,眉头深锁,“这地方将拖累的你今世再无翻身的机会。”
联想到昨夜曹律说事情牵涉到朝廷,曹循心头大惊,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拽着亓老先生的衣袖,“请老先生指一条活路吧。”
亓老先生道:“其实破解之法简单,你只要将酒楼卖出去,另寻新的营生,这凶气自不会再跟随着你了。”
曹循问道:“那岂不是害了买主?”
“这不一定,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有的人命硬,便能压得住这里的凶气。”
曹循垂下头,半晌后喃喃道:“我知道了,知道了……”
此时庞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也不知道这一下能不能够推一把曹循。
这时,进来一个妇人,庞邈认得,是曹六少夫人,他背过脸去和亓老先生小声说话。
六少夫人见夫君面色郁郁,担忧的问道:“相公,你哪儿不舒服么?”
“不是,不是。”曹循很快调整了表情,小心的扶着夫人走到柜台后面。
六少夫人一边从丫鬟拎着的食盒里拿出些点心,一边对曹循说道:“我今天听到件了不得的事情,你知道二哥究竟是怎么丢的药材铺子么……”有外人在场,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曹循大吃一惊,“真有此事?”
“哪儿会有假?”六少夫人摇摇头,“难怪二哥会休了郭妙,原来是干出这等龌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