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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茉这才趁机提出离京之事,太后虽有些意外,却也并未阻止,她一向心疼阿茉,但有所请,总是竭力成全的。加之阿茉又说起各地的风光名胜,并那史册中记载的典故和民间流传的故事,太后听得神往,更不会阻止女儿及时行乐了,只是皇帝心中却很是不豫,口中却说不出来,只闷闷地问道:“阿姊出京散心虽好,但是关防护卫不可草率,不如将朕的近卫旗门军调一个营给阿姊可好?”太后很是赞同:“如此哀家就更放心了,便派那个卫青担任侍卫长吧,他从阿茉的府中出来,也会更为尽心。”
阿茉笑道:“听说卫青已经做了旗门军的统领,岂可大材小用?我也不敢将天子的近臣做自己的侍从,可不要惹来御史的弹劾!”皇帝用一柄玉尺轻击着掌心说道:“谁若敢乱吠到阿姊那里,朕可真就不容纳他们了,阿姊无须担心这个,只管带卫青去就是了。”阿茉摇头道:“倒也并非为的这个,只是驸马此次陪我出游,护卫之事自会妥当的。”
太后一向信赖夏侯颇,知他文武全才,且虑事周详,便放下心来,又想到阿茉与夫婿琴瑟和谐,更为喜悦,也就不再坚持。连皇帝也沉默下来,心不在焉地垂头想着心事,随口应答着太后与阿茉。等到天色渐晚,阿茉向母后告辞出宫时,皇帝便陪伴她一起出来。
在长信宫的甬道上,皇帝原本一直陪着阿茉转过红墙,突然他停住脚步,抬头问道:“阿姊是不是一直在生阿彘的气?”阿茉惊异地扭头看他,见皇帝的眼中蓄着泪,神情委屈,似乎又成了自己那个童年时的幼弟。阿茉安抚地拍拍皇帝的手背,说道:“陛下何出此言,我怎会生你的气?”皇帝缓缓低头说道:“然而阿姊待我渐渐不同往日。”他抓住阿茉的手,急切说道:“母后总是这样权欲心盛,并不以儿女为念。父皇崩殂后,阿姊便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倘若我做了什么令阿姊不满之事,阿姊便骂我、打我就是,只是不要像现在这样,离得越来越远……”他抬起衣袖拭泪,啜泣地像个孩子。
提起逝去的父皇,阿茉也不由得悲从中来,她反思自己近年来,的确是越来越把这个弟弟当做皇帝,而不是那个自小的玩伴与幼弟,却忘记了他虽有帝王的心机和手腕,也还是个有着血肉之躯、渴望亲情的凡人。她心中不由得柔软,便温言安慰了皇帝一番,又亲送他回了明光殿,召来子夫谈笑多时,待得皇帝神情欢愉了,才出宫回府。
她在未央宫门外上了马车,刚驶出一箭之地,就听到了曹襄的声音,连忙停住马车,挑起帘栊,只见曹襄从太学那边蹦跳着跑来,气喘吁吁地向阿茉问安。阿茉见到儿子,很是欢喜,将他拉到车里,一边用丝帕轻拭他额头的细汗,一边责备他道:“襄儿已经十二岁了,不可再像从前那样行小儿之事,总要拿出平阳侯的堂皇气派来,免得被人耻笑了去——你做什么跑的这样惶急?”
曹襄便腻到阿茉怀中撒娇道:“我听皇帝舅舅说,母亲要出京游玩,我也要与母亲同去。”阿茉眉眼弯弯地笑道:“那太学的先生可会应允你逃学吗?耽误了学业可如何是好?”曹襄急道:“有陛下去与先生说,再无不准的了。我自会用功读书,断不会落下功课。”阿茉见他发急的样子,很是可爱,便欣然应允了。母子俩便一同坐车回府。
这一晚,阿茉便宿在了公主府中,只派个侍从回汝阴侯府知会了夏侯颇一声。夏侯颇听到这个消息,并未做何反应,只略一点头,心中实是失落。他的贴身侍从子君,跟随他多年,自是能猜出几分他的心意,见自家君侯夜深人静依旧孤枕难眠,便进来向炉中放些安息香,并且劝慰夏侯颇道:“定是小侯爷使性子,公主为了安抚她,才留在那边的。”
夏侯颇苦笑了一声,心里想着,连一个下仆都能体察自己的苦心,想来以阿茉的冰雪聪明定然不会不知……他心里一疼,不肯再想下去,只问子君:“我让你安排的事情全都稳妥了吗?”子君神色一凛,连忙回答:“都已经按照君侯的意思,布置妥当。只是,君侯为何一定要这样呢……”夏侯颇淡淡地说道:“当年她与曹时情深意重,可最终还是舍弃了他,站到皇室一边;如今我便是要看看,要她在皇室和我中间选择,她是否还是……”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挥手令子君退下。四周一边静谧,夏侯颇却再也无法入眠,他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我就是要证明,在她心里,我比曹时要重要得多!
然而在安息香的淡淡萦绕中,他敏锐地察觉了一丝龙脑香的特殊气息,是那日阿茉身上的气息,也是若干年前他曾经在曹时的朝服上嗅到的气息。他的心中丝丝抽痛:曹时活着时,她选了曹时;曹时死了,她还是忘不了他。倘若只有死亡才能让她深深记住一个人,那么我便是去死,也要在她心里烙下不灭的印迹。
作者有话要说: 以蜗牛的速度爬出了这一章,愧对坑底的亲们。
☆、蛾眉谁与寄,鸿雁飘飞
武帝建元六年,临汾湖畔。
阿茉原本并没有想来临汾湖,可最终还是来了。说来这次出游在计划之外的事情还真是不少。先是在出行的前一天,皇帝降下圣旨,命汝阴侯夏侯颇等在京的八位世勋贵戚协同三法司会审田窦一案,夏侯颇仪态端正地跪接过圣旨之后,拂去了唇边的讽刺的笑意,转而安慰气恼的阿茉道:“阿茉不必担心护卫之事,我想陛下定是已经做了完全的安排。”阿茉感觉他有弦外之音,一时分神,也就没有辩驳自己只是为不能与他同行而气恼。
果然就在当天,卫青带着一队期门军来到府门口,奉旨护卫平阳公主沿途关防。短短的几个月,卫青已经像是一把淬过火的钢刀,锋芒闪耀,气质与以往很不相同,在沉稳笃实中透露出大将之风。事到如今,阿茉倘若再说不肯以天子之臣为侍从的话,也显得过于矫情了。况且夏侯不能出行,卫青便是最可让人放心的护卫人选了,于是她便坦然接受了皇帝的好意,一边上表称谢,一边按原计划出京而去。
只是她依旧狠不下心来在夏侯颇不舍的目光中淡然如昨,她知道他是舍不得自己走,然而既然他不留自己,自己便也不会主动留下。事实上,夏侯颇在拉住阿茉的手时,只是半认真半戏谑地说道:“但愿此去不经年,后会能有期。”那便是他心底的意见了吧,不管他要在京城里掀起什么样的风浪,他都不希望阿茉守在旁边看着。想到这一点儿,阿茉便有些心凉。
她回避了夏侯颇送行时眷眷的凝视,只跟襄儿在马车中玩笑,似乎很开心的样子,心中却是郁郁。尤其是当马车过了长亭好远,她依然可以看到夏侯颇挺拔的身影如一株冷杉一般伫立在远处,她的心中未始没有一丝眷念和心软,然而她终究是不顾而去,因为她知道,有些事终究会发生,有些事不见比见要好些。
襄儿却是意外地欢喜,他本不喜欢自己的继父,目下夏侯颇不来碍眼,他便少了怄气的对象,原本天真烂漫的性子显露出来。且卫青骑术箭术卓越,在军中久已闻名,襄儿便一路上天天缠着卫青,要他教授自己骑射。卫青自然是从命,事实上,凡是涉及到阿茉的任何事情,他都是尽力而为的,更何况骑射本是他的看家本领,襄儿本就年轻心热,不几日,便视他如大英雄,目光中尽是崇拜。
阿茉本来的计划是沿着终南山、太白山、翠华山和骊山这样一圈下来,尽情领略山水之美。然而襄儿嚷着要回自己的封地平阳,阿茉想到襄儿虽年少,对于平阳的百姓也肩负着一份天生的责任,于是便也答应下来,一路西行,不到半月的时间便到达了临汾湖。此次出行与阿茉前一次到平阳的轻车简从不同,卫青一则护卫,一则妥善料理了行程中的衣食住行,样样色色莫不周到。再加上彤管细心服侍左右,一切饮食起居自然是遂心如意。沿途的春意和渐行渐洋溢出生机的风物让阿茉的心情也轻松了起来。
然而,当她真正站到临汾湖畔,看白鹭在湖面上时翔时栖,曾经被她深埋在心底的那些记忆就不自觉地翻涌了上来。卫青远远地驻足凝望着她,彤管走近与他耳语了几句,他也只是轻轻点头,目光并无半分的飘移。彤管轻叹,便向着阿茉走来:“公主,天色将暮,我们该进城歇息了。”阿茉嘴角弯了弯,说道:“我记得湖边有精舍,今晚暂歇此地吧。”彤管犹疑道:“只是那里久不住人,已经荒废了呢。”但是阿茉没有回答,又转过头去凝眸向着湖心渐渐沉落下去的夕阳。那夕阳的余晖慷慨地洒落湖面,将湖边大片的白色茉莉花给映照得浴血般红。
也是在这个时候,夏侯颇坐在白华堂上,信手翻看着阿茉遗留在书案上的画卷。子君愁眉苦脸地进来跪坐于地,夏侯颇眼也不抬地淡淡问道:“公主还是没有书信送来吗?”子君惶然地摇头:“公主的车驾在出了长安道之后,就折向东去了。”
画卷从夏侯颇的手中滑落:“唔……折向东去……”他自失地笑了起来,“那边不是平阳吗?”子君不忍心回答,只把头埋得更低,他感到主人的声音里有无限凄凉。半晌,他勉强回道:“君侯,那大门外还有无数前来拜望的朝臣,该如何答复?”夏侯颇淡淡道:“只说我身患小恙,暂闭门谢客。”
原来近来汝阴侯府越发权势,人人皆知夏侯颇乃是丞相田汀闹悄遥谔锺贾校俏浩浜铖加ふ黾易逵氲秤鹨徊讲奖频骄常敝寥空恫莩豢晌讲皇侄瘟枥鳎灰参⑸系恼敝坎怀埽晕杳涣巳暌鹾畹募曳纭G餮赘绞浦俗匀皇悄缃吁嗟厍袄赐犊浚暮钇男闹敲鳎词且灰夤滦校翘锿‘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而不自知。他本应该志得意满的,然而……
有谁会在热情如火的夏季感到寂寞难耐吗?夏侯颇这些日便受着这样的煎熬——阿茉一去便杳如黄鹤,竟是连只字片语也未曾寄来,先派去打探传递消息的人倒是络绎不绝,然而传来的也唯一一句话:“公主在湖边精舍隐居不出。”再后来竟连探子也不见了踪影,不由得夏侯颇心中不安。
他的不安并非没有道理。
阿茉自从来到湖边精舍,便再也舍不得离开,只有来到有那个人的气息和踪迹的地方,她才更清晰地意识到那个人原来一直住在她的心底,从未离去。她倒也并不感到有多么悲伤,只是每日摩挲着那些几案、笔墨、衣架、茶奁,总感到亲切、安慰。
彤管还是那样贴心知趣,虽是因陋就简,却也将阿茉的饮食起居安排得井井有条;襄儿是自从到的那天,便随着长史入城去处理政务了,也带走了大部分的侍卫,所以湖边的房舍虽不多,倒也不显得拥挤杂乱;卫青却是留下来,兢兢业业地守护着,将方圆十几里的可疑人等俱都捉拿禁锢,但是这种种小事他自然不会去说给阿茉听,徒增烦恼。
然而有一天,襄儿却急匆匆地出城来了,他带来了一个阿茉意想不到的人——曹时曾经的贴身侍从阿章。阿章一见阿茉便伏地哀泣,半天说不出话来。阿茉也觉得凄然,又见他如此眷念故主,便将他收留下来,过了一日,待那阿章平静下来,阿茉便将他唤来,隔着屏风细细询问曹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