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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他又不禁蹙眉,幸好侍女很快退出了,阿茉轻巧地拈起一枚海棠果,一边谈笑着,一边往口中送。夏侯颇正自赞叹着她即使是拿个果子都姿态娴雅时,湘帘哗啦一声垂挂下来,曹时已经进去了。
曹时本是脾气极好的人,又很重视礼仪,见到夏侯颇原想寒暄几句,谁知夏侯颇却神魂颠倒地往帘内窥探,眼中再无别人,曹时见他这般痴态,没来由地有些不快,便愤愤进去,顺手将帘栊放下,隔断那个登徒子的目光。
阿茉正与太子说到开心的事情,听到曹时进来,便回头朝他莞尔一笑,曹时不禁心神一漾,早将那夏侯颇丢到了脑后。他沉静地笑笑,对阿茉柔声说道:“外面露台有遮阳的顶棚,风经过水面吹来,很是凉爽,襄儿在外面很是舒适。只是一进来,反而觉得这阁内过于阴凉,阿茉你还是披上件衣裳吧。”他这样说着,已经从衣架上将一件棠棣色的外袍取下,亲手为阿茉披在肩上。
阿茉虽不觉得冷,可也不忍心拂了他的心意,便依言将外袍披上。太子嘴角含着丝笑容,注视着他们夫妇喋喋切切,眼睛里却是笑意全无,反而有寒光一闪而过。
却说那夏侯颇正在神魂颠倒的时候,不提防湘帘突然垂下,顿时失魂落魄,深恨那青绿的竹帘隔断了佳人,正在懊恼之际,却听到身旁的襄儿手中“丁冬”一响,正是方才阿茉腰带上金铃的声响。
夏侯颇喜出望外,便故作友善地凑近了茵席上玩耍的襄儿,几句话将那奶娘哄得晕头转向,听话地去给小公子取奶糕去了。襄儿顽皮地朝夏侯颇吐泡泡,夏侯嫌恶地用衣袖拭了拭脸颊,左右看看无人注意,便毫不客气地欺负起了小孩子,从襄儿的小手中硬把那个沾满了唾沫的小金铃给抠了出来,万分珍重地用手帕包好,揣进怀里。
襄儿自出生以来头一次受到这样“粗暴”的待遇,很有些愣怔,他倒也没有哭,呆了呆,便把小拳头又塞到口中吮吸起来,一边紧张地盯着夏侯颇的一举一动。夏侯颇本不欲再理会他,此时见他神情,倒生出些恶作剧的心理,便呲牙咧嘴地逼近襄儿,将他的小拳头硬从口中给拉了出来。
襄儿歪了歪嘴,眼中水光浮动,却还是没有哭,反而干脆利落地将光光的小脚丫塞进嘴里,两手捧着,啧啧有声地吮着大脚趾,两眼更加紧张地盯着夏侯颇。夏侯颇愈发觉得有趣,又把他的小脚丫也拉了下来。顿时襄儿嘹亮的哭声震耳欲聋,眼泪哗哗的,几个丫鬟保姆忙忙地跑过来,夏侯颇连忙退到一边,装作无事人一般。
阁内的人也被惊动了,太子和曹时都出来看,襄儿见到父亲,便伸手要抱。待得曹时将他抱到怀里,温声安慰,他便越发委屈,一边呜呜地哭着,一边小手指向那个罪魁祸首。可惜他还不会说个清楚,而那个欺负他的恶人又太会做戏,最后在夏侯颇的诱导之下,众人都认定他是急着要奶糕吃,等不及了才哭的。可怜的小家伙便被塞了一嘴的奶糕,做声不得,眼睁睁看着夏侯颇随太子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太一祢宫
景帝中元五年,夏末。
夏侯颇自己也知道自己痴得可笑,竟对一个丝毫没把自己放在心上的人魂牵梦萦,只是一闭上眼睛,那倩影便浮现眼前,所有的决心和理智就都到了九霄云外。景帝原本很重视他的才干,委以重任,最近也因安宁公主的母亲王婕妤时不时的抱怨,而对他颇为不满。
在一次宫中的赏花宴上,景帝趁着醉意,命夏侯颇吟唱古歌《晨风》:“御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如醉。如何如何?忘我实多!”听夏侯颇一唱三叹地将这首歌唱完之后,景帝开玩笑一般地说道:“汝阴侯歌音不俗,此曲唱得流丽婉转,深得曲中精髓,莫非汝阴侯自己便是这歌中的负心之人吗?”
公开受到奚落,夏侯颇万分尴尬。同时这指责是出于至尊之口,他也不能不感到惶恐,他成婚以后,多年来冷落安宁,景帝一直隐忍不发,此番敲打,让夏侯颇有些忐忑不安。
夏侯颇其实也知道安宁公主才艺卓越,品貌亦很出众,当年自己尚未袭爵,她已属下嫁,如今凭她高贵的出身也并不辱没了自己,何况王婕妤做为皇后的胞妹,深得景帝的爱重,在宫中地位仅次于皇后,自己实在是应该对安宁殷勤一些才是。所以在景帝公开流露不满之后,夏侯颇便想做些补偿,这日晚间便来到了许久不曾登门的安宁公主府。
公主府的下人们见到驸马登门,很是惊讶,虽都有些不忿,还是礼数周到地将他让到内殿,夏侯颇环顾四周,见殿内的布置陈设清雅简洁,想来这个人究竟是与众不同的,便耐心等待安宁出来相见。谁想过了好一会儿,安宁的贴身侍女才进来回说:“公主今日身体不适,不能接见君侯,请君侯见谅。”
“哦?”夏侯颇挑眉问道:“公主何症?是否请过太医?”
那侍女窘迫答道:“只是有些伤风而已,休息几天就好,未曾请太医诊脉。”
夏侯颇笑谑道:“这样暑热的天气,居然会伤风?实在令人担心!这样说来,我更要亲自进去看视照顾了。”
那侍女还要阻拦,夏侯颇自有办法,他也不与她争执,更不与她动粗,只出其不意地一把搂住那侍女的纤腰吻了上去,唇齿缠绵了半晌才松开手。那侍女脸红心跳、立脚不稳,等她回过神来,夏侯颇早已绕过屏风,进入内室了。
安宁正在内室中纠结万分,她早已耳闻父皇公开责难自己丈夫的事情,她一则羞愧,一则担心,近日一直心神不宁。今日夏侯颇登门来,她内心忖度必是为着父皇的缘故才来的,自己想想也觉无味,因此便令侍女出去辞谢。没有想到的是,夏侯颇竟然自己闯了进来,安宁未曾经过这样的场面,一时手足无措,在夏侯颇看来,倒比她往日淡定冷清的端庄模样可爱了好多。
一个是有意负荆,一个是无心拒客,此后一连数日,夏侯颇便宿在了公主府中,与安宁情好日密。
夏侯颇在温柔乡里,起初很是享受室家之乐,然而男子对于情感总是得陇望蜀,安宁一心依恋于他,事事都想讨他的欢心,他反而总是将安宁看轻了些。阿茉眼中心里都盛不下他,见面无非讥讽谑笑,他却终是不能放下阿茉,时常忍不住把安宁与阿茉比较一番,总觉得安宁虽是个难得的好妻子,却比不上阿茉的聪慧敏捷、明丽生动。
那一日从襄儿手中抢得的金铃,夏侯颇一直珍藏在贴身的荷包里,时时拿出来把玩。安宁生日前夕,夏侯颇唤来自己府中的供奉,为安宁打造首饰,做为千秋之贺。兴之所至,他便将那金铃细细地描出纹样,令工匠依图打造。他本意是也制一条腰带,然而这样的用心他自己都觉得可鄙,便改成做一对饰以金铃的手镯。
安宁收到这样别出心裁的礼物,心中自是欢喜的,便时时戴着,一刻也舍不得取下。夏侯颇下朝无事,卧在房中纳凉时,就喜欢闭目养神,其实专为听那细碎的丁冬声,好慢慢回味那日的惊鸿一瞥。
转眼到了夏末秋初,景帝将更多的朝政放手交给太子,夏侯颇做为东宫长史,也跟着越发忙碌起来,有时就在宫中宿卫,有时天晚了,就回自己的汝阴侯府休息。安宁刚刚习惯了与他朝夕相处的日子,乍乍小别,反而比从前长久的冷遇更为难受。
她虽矜持不说,她身边的侍女乳母却都看得出来,服侍她多年的乳母便劝说她:“虽说从前的事情,都是因为君侯的性子过于散漫,可是公主过于端庄持重,也容易被丈夫以为不解风情。像如今君侯忙于朝政,公主何必只是被动地坐等君侯,公主也是汝阴侯府的女主人呢。今日就枉驾光临,给君侯个惊喜可好?”
安宁原是个温柔软弱之人,经不得众人的怂恿,便命备好车驾,真个带上从人,去了汝阴侯府。侯府的下人们自然不敢阻拦,诚惶诚恐地将安宁让到夏侯颇平时的居室。安宁第一次来,仔细观看书房和卧室的陈设与物件,从中揣摩夏侯的爱憎,觉得处处都妥帖亲切,有到了自己的家的感觉。
正午过后,侍女们请她在卧房休息,便都退到外廊,等待呼唤。安宁并不觉得困倦,她见寝台旁的几案上放着几卷书,便斜倚在大迎枕上,取一卷书来消遣。无意间,她在枕角摸到一角丝帛,扯出一看,却是一幅帛笺。她原以为是夏侯颇睡前处理公文时,疏漏在枕边的,然而转念一想,如此讲究的绯红色的丝帛,只有贵族女子写书信时才会使用,定然不会是公文。
想到可能是夏侯颇与其他女子的情书,安宁心中有些异样。她细看那笺面都已泛旧,分明是一封旧日的书信,因为主人的珍视,而被藏在枕下,只为时时阅看。
是什么人的书信,让夫君如此珍视呢?安宁很想知道。她忍不住展开了帛笺,熟悉的字迹触目惊心。原来竟是夏侯出为梁国国相时,阿茉写给他的书信,不过是聊聊数语,那样的客套,那样的疏离,却令夫君当宝贝一般的藏在枕下。想着自己当初日夜牵念,流了多少泪水,写了多少柔肠百结的信函,早已不知在哪里委了尘水!一念及此,安宁顿觉得万念尽灰。
晚间夏侯颇回到侯府,安宁早已离去,未留下只字片语,夏侯颇也未曾留心,近日太后头风病发作,疼痛难忍,越发思念梁王,时常吵着要景帝召梁王进京,景帝都迁延着不肯答应,母子正在胶着的时候,夏侯颇的心思全放在为太子出谋划策上了。
安宁回了自己的府邸,左思右想,越发觉得羞耻,想自己自幼在母妃的教导之下,饱读诗书,精通才艺,原想着嫁一个如意夫君,安生度日,谁想竟把心意托给了这样一个轻薄儿。可恨自己屡屡受冷落,竟还是放他不下,白白地被轻贱,也算是遇人不淑,自取其辱。
偏生那夏侯颇虽知安宁骤然来访,又不告而别,定然有缘故,却因为太子屡屡传召他入宫商议政事,而数日未曾慰问安宁,安宁的心越发地冷了。
就在此时,宫里传来了王婕妤突发急病的消息,安宁惊慌失措,连忙进宫问安。原来几天前,王婕妤在明光殿侍寝后,夜里回自己的蕴芳殿时,为风露所侵,发起了寒热。本以为只是小恙,太医也说不妨事,便只是吃了几副汤药,都已经快痊愈了,却因太后犯病,后宫嫔妃全部到太后宫中侍疾,劳碌了两日,便突然转成了重症。心慌气短,头晕目眩,等安宁接到消息进宫看视时,好端端的母妃竟然已是弥留的状态。
当天夜里,王婕妤在蕴芳殿薨逝,景帝很是悲伤,以昭仪的礼制为其风光大葬,王婕妤所生的三子中最为年长的刘方乘已被封为清河王,景帝便封她的两个幼子刘舜和刘寄为常山王、胶东王。王皇后很是感谢景帝,众人也都议论景帝重情重义,说王婕妤算是荣宠终生了。
只有安宁自丧母之后,哀痛欲绝,终日哭泣,形容憔悴。景帝见她如此,更加伤感,温言劝慰她说:“你母妃生前别无挂碍,只为你婚姻不谐,常生忧虑。近日你夫妻和合,你母妃每次提及,都喜形于色,可见她是安心去的,你如此伤痛,反倒令你母妃的魂魄不安呀!”
安宁无可回答,只得强自忍泪,心中更加凄凉,想母妃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