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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娘连忙接过碗来,埋怨道:“第一次吃米糊,不可以吃太多的,伤了食的话,就不得了了。”阿茉并不在意,见曹襄一边爬来爬去,一边不时打嗝,吐个泡泡,还哼哼上几声,很是可爱,阿茉突发奇想,便用一件曹时的白绢晨衣将小孩子给严严密密地裹起来,一直从胸口缠到脚丫,又将垂下来的两只衣袖打了个结,拖在后面,像一条鱼尾。
阿茉得意地将装扮成小鱼的曹襄拎到手中,曹襄被缚住了双手和双腿,很不高兴地挣扎着,一曲一伸,尾巴左右摆动,更像一条小鱼了。阿茉正玩得有趣,却听卫娘的声音响起:“君侯回来了,公主和小公子都在内殿呢。”阿茉连忙将“小鱼儿”放到榻上,手忙脚乱地想要将衣服解开,却半天不得要领,曹时已经在她身后了。
他宠溺地叹了一声:“你又淘气了。”他把手臂伸过阿茉的肩头,在打结处用手指一勾,被缚住的曹襄便挣脱了出来,呜呜叫着,扭着小屁股爬走了,身后还拖着那件晨衣。卫娘又嗔又笑地过来将小公子抱了出去。
这里阿茉便撒娇地倚靠到曹时怀里,道:“我正跟襄儿玩耍呢——你整日忙于朝政,不知道我一人在家里有多闷呢。”曹时用下巴抵住她的前额,心里软软的,说道:“原来是这样呀:生我的气,所以就欺负我的儿子。”阿茉又气又笑:“明明总是你来欺负我的。”她佯装生气,背过身去躺下,曹时便紧挨着她并躺着,软语温存地半晌方把她哄转来。
这样神仙眷属的日子让阿茉很容易忘记不相干的人,可是那原本不相干的人却怎么也忘记不了她。
暮春时节,阿茉收到了远在梁国的夏侯颇派人送来的礼物:一坛今春新酿的槐花蜜。青绿的凤耳双合如意觚,封口处是蜡黄的油纸,揭开来,一缕清甜的槐花香就飘散开来。这礼物并不贵重,阿茉没有理由拒绝。而且因为夏侯颇之被黜梁国,其中阿茉也很有些干系,她心知肚明王叔的一肚子郁气大多是要出在这新任的国相身上,因此对夏侯颇就隐隐地有些愧疚。
夏侯颇的书信,倒是绝口不提自己在梁国的近况,只谈些风土人情,文辞流丽,颇为耐看。倘若夏侯颇口出怨言,又或者如从前那样直白地挑逗,阿茉兴许仍旧是不理睬他,但是这样随遇而安、善解人意的夏侯颇却让阿茉有些心软。
夏侯颇只在信末,寥寥数语写道:梁国得风气之先,别处槐花尚未开,此地槐花香蜜已成,特寄一坛,聊以寄情。
这“寄情”二字令阿茉的心思又转了转,犹豫再三,终于还是亲笔回了一封短笺,聊表谢意,用语简洁,写罢自己也觉得语气过于冷淡,便又在信末缀上一句:“近来寒暑不常,希自珍慰。”
信是写在一张随手拈来的浅绯色的帛笺上,今日磨的墨色较浓,阿茉的书体柔和婉约,不拘一格,洋洋洒洒地分布在精致的帛笺上,很是好看,阿茉自己看了也觉得满意,仔细欣赏了一会儿,便封起,装回那个紫檀透雕的木匣,命侍女交给来使。
午后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庭院的花木上,庭院中草嫩叶鲜,阿茉突然嗅到一股槐花的清香,便问萱萱:“蜜坛封好了吗?怎么香气还是这么浓?”萱萱笑道:“可不是封得好好的?这不是花蜜的香气,是府里的槐树开花了呢!”
阿茉眯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真香啊!萱萱继续絮絮地说:“从前在我们家乡呀,槐花可是穷人家的恩物,青黄不接的时候,恰好槐花开了,孩子们成群结队地去采槐花,回家去做饭菜,也能节省不少的粮食呢。”阿茉好奇地问:“原来槐花还是能吃的?”萱萱连连点头,说道:“滋味还很好呢,加上些米,可以蒸槐花饭,拌上些蒜泥、陈醋,又好吃,又垫饥。”
旁边一直在缝制一双小鞋子的卫娘,这时接口说道:“萱萱说得没错呢,槐花真的很好吃,我娘做的槐花饼,精致一些,味道更美呢!”她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无限神往的回忆着:“把新鲜的槐花,趁着将开未开的时候采下来。洗净了,拌上蜜糖、猪板油丁、松子,然后做几张面饼,擀得薄薄的,一层面饼,一层拌好的槐花,这样一层层叠放在一起,压紧了,放到笼屉里去蒸,蒸熟了,切成三角块来吃。”她又重新拈起了针线,口中轻叹:“唉,别说是吃了,光闻一闻,那香味就让人馋涎欲滴呀!”
阿茉坐于窗前,对于卫娘所描述的槐花饼,怀想不置。突然她灵机一动,说道:“园中正好槐花初放,我们就采摘些来,做成饼饵可好?”萱萱等年轻的侍女都齐声附和,连卫娘也来了兴致。
萱萱和碧叶等人立即去取来丝网和竹篮等物,阿茉便带着侍女们到了槐树下,她们这才发现园中的槐树皆为高大繁茂的合抱之木,树上枝叶间累累坠坠全都是花簇,高可两丈有余,只可惜侍女们上树乏术,阿茉也只得望树兴叹:“难道为这事还要特特地将侍卫召进园来吗?”其实召来侍卫也不麻烦,只是那样一来,便既不风雅,也不有趣了。
卫娘在旁边说道:“公主,召进侍卫来,过于兴师动众,不如将我那小子卫青叫来,他还是个童子,入内苑也不妨事的。”阿茉笑道:“可是呢,快叫他进来!”
卫青正在当值,不大一会儿的工夫,就在传话的小太监的带领下进来了。他果然是身手敏捷,三两下就利落地上树,将花簇大把采下,掷到侍女们在树下撑开的丝网里,不久就收集了满满的几大篮。
卫娘笑着说道:“够了,够了,若是把府里槐花采净了,传出去,会被人笑咱们府里的人嘴馋呢!”年轻侍女们嘻嘻哈哈地说笑着,彼此打趣、追逐,阿茉一向宽纵下人,也不制止。在满园的衣香鬓影、青春笑颜之中,卫青安静地站在一边默默无语,很守规矩地垂手侍立,只目光闪闪烁烁。
阿茉见他拘束,便招手命他到自己身边来,问他:“卫青,在府里住得可还习惯吗?若是有人欺侮你,可要跟卫娘说。”
卫青到了阿茉身边,反而不似方才的老实持重,他眼睛光光地看向阿茉,目光清澈如水:“回公主的话,卫青在府里过得很好。君侯还派府中的门客交我武功兵法,没有人欺侮卫青。只是……”他犹疑了一下,欲言又止。阿茉一边笑看侍女们喜悦忙乱地收拾清洗花朵,一边不在意地问道:“只是什么?”
卫青定了定神,下定决心般说道:“君侯说,等卫青学成武艺,想送卫青从军,求取一个前程。可是卫青不想从军,卫青只想做公主的骑奴。”
“噢?”阿茉这才转过脸来,看着眼前这个倔强的孩子,“这可真是好志向啊!”
卫娘在旁边发急地说道:“青儿,你这孩子如此不懂事!君侯如此抬举你,哪容你挑挑拣拣?还不快向公主请罪!”
卫青一言不发地噗通跪倒,却不肯改口。卫娘一个劲儿地向阿茉赔罪,阿茉只当是小孩子贪玩,不肯用功吃苦,也不在意,挥挥手,命他退下。卫娘便拽着卫青的胳膊,将他拽走,走到主人听不到的地方,才低声训斥起他来。卫青紧闭着嘴唇,不知在想什么,不知可曾听进母亲苦口婆心的劝说没有。
卫娘感到自己实在搞不懂这个孩子在想些什么,她还有差使,便又叮嘱了卫青几句,就匆匆回到豆蔻堂。槐花已经洗净,现成的槐花蜜已经拌匀,板油丁侘傺立就,松子也很快敲去外壳,剥出满满一碗松仁来。
阿茉每尝亲操刀俎,从不用厨房的家什,而是在庭院里现支起一个红泥小火炉来,或蒸或炒,很是洁净。今日便是如此,阿茉在卫娘的指点下,将叠好的槐花饼放入蒸屉,命侍女用上好缸碳,大火急蒸。不久香气就飘逸在庭院之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又一份意外的礼物
半个时辰以后。
鲜花新制,果然是不同凡响。卫娘一双巧手将蒸好的槐花饼用银刀切成小小的方胜形状,只见层层相叠,其中香蜜流溢、脂油半融,晶莹剔透。光只是看看就令人馋涎欲滴,萱萱用小小的青瓷荷叶碟盛上一块,捧给阿茉。阿茉嗅了嗅,笑赞:“好香!”但是她却不急于享用,反而推开碟子,笑眯眯地说道:“等君侯回来,一起品尝吧。”
话音未落,就听到帘外清朗的声音响起:“曹时好有口福!什么好东西,让我们的平阳公主舍不得独享,一定要给夫君留着呢?”
阿茉急忙回头去看,却原来是自己的兄长清河王刘方乘与曹时连裾而入。清河王是阿茉的姨母王婕妤所出的长子,生性宽仁温厚,不与人争,年幼在宫里时与阿茉的感情很是亲近,各自立府之后,也常来往。平素不拘礼节,也如太子一样都是直入内室,从不需隔帘晤谈。
卫娘等一干侍女连忙给设座敬茶。曹时向着阿茉倾了倾身体,说道:“今日下朝,与清河王同路,便请来府中闲坐——你可是做了什么好吃的?”清河王呵呵地笑着:“香味儿已经盈鼻了,阿茉莫要厚此薄彼,只念夫君,不管兄长呀!”
阿茉笑嗔道:“哥哥专好跟阿茉玩笑——外面的人还都赞哥哥温厚呢,岂不知是嘴里最刻薄的。”虽然这样说着,却亲自离座,用同样的青瓷荷叶碟盛了饼来,先捧给哥哥,再捧给曹时。两人品尝过后,都赞赏不置,阿茉心中甜蜜蜜的。
吃过点心,重新上茶,阿茉便倚着轩窗,听曹时与清河王闲谈。清河王前一段时间离京赴梁国,因为据说梁王回封地后就一病不起,皇帝和太后都很是挂念,就命他去问疾。清河王还是第一次离京,所见都觉新鲜,尤其是谈到梁国时,说起不少趣事,令人捧腹。
阿茉对此饶有兴致,清河王便得了鼓励般的,说起那梁王与国相的斗法,眉飞色舞的,很有些市井中说书的鼓先儿的风范。原来自从夏侯颇被任命为梁国国相,梁王就更看他不顺眼,两人本就有嫌隙,梁王是有心寻衅,夏侯是无意退让,很快便闹得水火不相容。
那梁王骄横惯了,随时随处地想法子折辱夏侯,夏侯就任不到一个月,就被梁王由二品的国相,一个跟头贬为七品的侍卫,夜夜站在梁王卧室外面警卫。
曹时摇头说道:“梁王殿下有失考量,朝廷有制度,他是没有权利罢免国相的官职的。”清河王笑道:“这就是瞒上不瞒下了,到了王叔的地盘,自然都是他说了算——只是还不敢要他的性命罢了。”阿茉急急地问:“那夏侯颇可甘心受气?”曹时微笑着扫了她一眼,便不再打断清河王的话头。
清河王接着说道:“那夏侯哪里会甘心受气?他不是站在王叔卧室外面吗?长夜无事便调教王叔心爱的那只鹦鹉,原本那红鹦哥儿每每见到王叔都喊‘千岁千千岁’,不知他如何调教的,那红鹦哥儿这会子一见到王叔就立即‘咯’的一声倒噎过气去,直挺挺躺在笼底,可但凡听到夏侯打声响指,便扑棱棱地飞起,精神百倍。”
阿茉咯咯地笑个不住,清河王更来了精神:“王叔被气得差点儿真的噎过气去,不论找来多么高明的供奉也不能给红鹦哥儿改了这毛病了,他想要杀了那只鹦哥儿却又舍不得,因为那是太后所赐,一怒之下,说既然夏侯擅长三教九流的把戏,便只配充当他的仆役。我到达梁地时,他已经把夏侯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