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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桐长叹一声,神色悲戚:“看来我真是瞒不过你的!我说没事那是假的,但刘春晓既然选择自杀,他是个成年人,我也没有办法阻止,我只是想看看现场相片,你应该能够明白我的想法,对吗?”
王亚楠赶紧一把抹去眼泪,点点头,伸手拉开了车门:“那就好,快跟我来!”
章桐一走进刑警队办公室的时候,就听见讲话声音立刻小了下来,现在局里的每个人应该都已经知道刘春晓自杀的事情了。虽然没有人跟她说话,但是她能够听到周围同事的窃窃私语,能看到他们不安的眼神。她跟随着王亚楠径直走向了最里间的办公室隔间,这个小小的举动顿时引来了许多人的关注。直到办公室隔间的门在自己身后轻轻地被关上后,章桐这才悄悄地松了口气。跨进这个普通的小隔间就意味着远离身后每个人的视线,她感到很轻松。王亚楠走到隔间的窗前,伸手拉上了百叶窗帘,这是她上周才叫人给安上的,这样一来至少能够给自己留下那么点儿隐私的空间。
“坐吧,他们也是关心你。”王亚楠显然意识到了外面投来的目光和章桐的浑身不自在,“他们没有恶意的。”
“我没有怪他们的意思,你放心吧!”
王亚楠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然后伸手拉开了自己面前的抽屉,拿出一本黄色的文件夹:“资料都在里面,我打算明天报上去给检察院那边。”
章桐一边打开文件夹,一边说:“和我讲一讲这件案子吧。”
“前段日子因为刘检察官出差,所以,他位于三层东头第一间办公室的大门一直是锁着的。今天上午,管理员接到二层东头第一间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反映说天花板上好像漏水了,满是半凝固状态的棕色不明液体,怀疑是地暖漏水,他就赶去检修。结果在打开顶上那间办公室紧闭着的房门时,发现了刘检察官的尸体。”王亚楠刻意没有直接称呼刘春晓的名字。
“检察院当即就通知了我们。等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发现刘检察官早就已经去世了,在办公桌上发现了他的遗言,上面写着——我受不了了,对不起!”
“这件案子是谁去的现场?”
“潘建。”
“自杀的结论也是他下的吗?”
“起先我们也是有怀疑,因为刘检察官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办公椅离开桌面有大约十公分的距离,可是,办公椅周围都是血迹,甚至通过地板的缝隙渗漏到了下面一层办公室的天花板上,而离他仅十公分远的办公桌上却一滴血都没有溅到。”
章桐一声不吭地紧盯着自己面前的现场相片,正如王亚楠所说,刘春晓的身体斜斜地靠在了办公椅上,脑袋向后耷拉着,双手也无力地下垂在办公椅的扶手两侧。因为身上有太多的刀伤,所以刘春晓身上的那件白色衬衣早就被自己的鲜血给彻底染红了。办公椅四周也全是血迹。
“现场这么多的血迹,那是因为刘检察官总共划了自己十一刀,左右手臂各两刀,脖颈上四刀,你可以看到严重的地方甚至于把颈部切断了一半,腹部两刀,深可见内脏,潘建的验尸报告上都有注明的。最致命的一刀是在左胸口,插入右心室三公分,直接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说到这儿,王亚楠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到现在都没办法弄明白为什么刘检察官要这么结束自己的生命,甚至于到了自残的地步。”现场……太惨了!
“可是,现场的一切却又都让人无法得出他杀的结论。第一,现场唯一进出的门是从里面锁住的,除了清洁工那边,没有第三把钥匙可以开他的门。而窗户都是紧紧地锁上的,插销都是从里面插上的,现场没有第二个人存在过的痕迹。可是,这血迹?还有这伤口?小桐,你也看到了,手腕上的那几道刀伤,还有脖颈上的伤口,人都那样了,还会用那么大的力气捅上自己最后一刀吗?潘法医也有这样的怀疑,可是,他没有办法推倒自杀的结论,而且现场的遗书笔迹经过鉴定比对,也是刘……检察官留下的亲笔。”
章桐点点头,一脸的悲伤:“从法医学的角度来讲,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亚楠,你的结论我可以理解,我也不愿意去相信刘春晓会选择自杀这种方式离开这个世界。但是,我们要讲客观事实证据。”
“首先,你看这一张相片,是死者手腕上的伤口,排列很整齐,而且由浅至深,这属于试探性伤口,我想这是最初造成的伤口。紧接着,死者把刀指向了自己的脖颈处,你看,同样的情况,排列整齐,由浅至深。”
“但是,你看那一刀,都已经割断了喉管,人不是会死了吗?”
章桐摇摇头,面露苦涩的笑容:“不会那么快,血液还没有全部进入人体的肺部,他最多只会感觉呼吸困难,但是人还是清醒的。根据伤口的深浅,这腹部的伤口深度比较接近胸口的那一刀,所以,这是排列在第三组的。最后,我想,刘春晓最终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刀插进了自己的心脏。死亡来得很快的。他最后应该感觉不到太多的痛苦了。”
王亚楠都快哭了:“他为什么要选择这么痛苦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呢?他难道就没有想过你的感受吗?”
“十一刀,他肯定犹豫过,可是,最终还是选择了自杀。”说到这儿,章桐几乎泣不成声了。
“那办公桌上没有血迹又该怎么解释呢?”王亚楠突然追问道。
“他割断的应该是静脉,而不是动脉血管。亚楠,你也知道,动脉的压力比较大,一旦割破,会以喷溅的方式把血液压出人体的血管,所以才会导致现场会有大量喷溅式血迹留下。但是静脉就不一样了,它属于‘泉涌’式,因为它的压力没有那么大,是‘汩汩’地流出,这样你才不会在离刘春晓那么近的办公桌上看到一滴血迹。而他的办公椅周围,包括他的身上,全都流满了血迹。我不在现场,没有办法作出更准确的判断,但是目前看来,我对潘建的定论没有异议。”
面对王亚楠难以置信的目光,章桐突然感觉到了一阵说不出的疲惫和头晕目眩,她赶紧站起身来:“我该回去了,今天出差回来还没有到过家。”
“我送你!”
“不用了,亚楠,你忙吧,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可以了。”
说着,章桐强忍着胃部一阵阵的痉挛,转身离开了王亚楠的办公室。
直到跨进家门的那一刻,面对着馒头那一如既往忠实的脸和上下翻飞的扫把式的大尾巴时,章桐再也忍不住了,她伸手搂着馒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拼命地号哭了起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就像一阵狂风暴雨般,瞬间布满了她的全身,她不停地痛哭着,全身发抖,身体缩成了一团,仿佛要把积蓄了整整一生的痛苦都在此时倾泻出来。
怀里的馒头显然是被吓坏了,它耷拉着脑袋,满脸的忧郁,呜呜了几声后,随即轻轻地在章桐身边趴了下来,用它那大大的狗脑袋如同以往那样靠近主人,眼神中充满了同情和悲伤。
这一夜,章桐搂着馒头的手一直都没有松开过。
郑俊雅接连两天做了相同的噩梦,每次都是在尖叫声中惊醒,浑身被汗水湿透了。母亲吓坏了,赶紧又把她送进了天长市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护士们来回忙乱地替郑俊雅做着各项检查,因为还处在移植手术后的观察期,要不是郑女士再三坚持把女儿带回家休养的话,郑俊雅最起码还得在医院里再观察半年多的时间。现在,看着女儿没有任何血色的面孔,郑女士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慌。
由于是进了重症监护室,所以郑女士不能够陪伴在女儿的身边,她焦急万分地站在医院的走廊里,心神不定地看着自己身后那扇紧闭着的大门。
好不容易看见汪松涛推门走了出来,郑女士赶紧迎了上去:“汪教授,我女儿怎么样了?情况严重吗?我会不会失去我的女儿?”
汪松涛微微叹了口气:“供体是没有问题的,很健康,我这一点儿是可以保证的。你女儿这段时间老做噩梦的原因,我想也是因为术后恢复中所服用的甲强龙、环孢霉素等抗排异和镇痛药物的反应而已。在术前,我就和你说过,凡是接受器官移植的病人,术后终生都要服用这些药物,而只要是药物就都会有副作用,所以,你女儿的大脑神经可能受到了药物的影响,她当然会做噩梦。换上谁吃这么大把药,又是天天吃,也会这样的,所以呢,郑女士,你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噩梦总会过去的,休养几天相信就会好的!你就放心吧。这里是重症监护室,不允许家属陪同,你过几天再来接她出院吧。”
郑女士只能无奈地点点头,忐忑不安地离开了医院。
郑俊雅虽然不说话,但是她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病床上,眼泪却一下子涌了出来。梦中的景象她记得清清楚楚,而且这个可怕的梦永远都不会过去,它现在已经如幽灵般地成为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就像心脏成为她的一部分那样。
轻轻地,她用手去触摸胸口的绷带,虽然手术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表皮伤口也已经渐渐愈合了,但是痛苦刚刚开始释放,母亲逃避的眼神让她隐约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负疚感。自己病了那么久,她都已经忘记了拥有强健心脏的感觉了,走路可以不喘,能感觉到温暖而生机勃勃的血流注入自己的肌肉中去,低头看自己的手指时,可以为那些粉红的毛细血管感到惊叹不已。郑俊雅已经用了太久的时间来等待死亡,接受死亡,她已经开始习惯死亡逐步接近的脚步声,以至于生命本身对于她来说,已经变得非常陌生。可现在,她竟然能够在自己的双手上看到生命,能从十指的指尖上感觉到它的存在,当然了,还有那颗跳动的心脏。
不过,现在她还没有办法感觉到这颗心脏属于自己,也或许,它永远都不会属于自己。
小时候,只要一有机会,郑俊雅都会偷偷摸摸地穿起母亲的漂亮衣服。母亲忙于生意,总是无暇顾及自己衣柜里那些数都数不过来的上好的羊毛衫和缀着如星星般的美丽亮片的真丝外套,(W//RS/HU)因为母亲独特的眼光使然,这些衣服永远都不会过时。虽然如今这些衣服母亲都送给了自己,或者确切点说是在自己考上大学的那一天,母亲就非常隆重地把自己宝贝似的衣柜打开,然后宣布说,从今天开始起,郑俊雅可以随意穿着母亲所有的衣服,包括使用母亲那些进口的化妆品。但是对于郑俊雅而言,她却始终认为,自己只是暂时借用一下母亲的衣服和化妆品而已,在她脑子里,衣服永远是母亲的衣服,而化妆品也永远都是母亲的化妆品。
那么,这究竟是谁的心脏?郑俊雅一边想,一边用手轻轻地抚摸自己的胸口。
“你醒了?”
郑俊雅抬起头,一个胖胖的小护士正站在自己的床前,周围此起彼伏的机器滴滴声几乎掩盖了护士的脚步声。
郑俊雅记不清所有人的长相,而医院里每个护士几乎都长得差不多。
“我做噩梦了,我不敢睡觉!”
“是类固醇的作用,这是你所服用的抗排异药物的副作用引起的,没事的,很快就会过去的。”
“我想没那么简单,护士!”
小护士一边检查着仪器的读数,一边忙着做记录:“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你知道我的心脏是谁给我的吗?我想知道他的名字。我在梦里总是会梦见他,浑身是血地向我靠近……可怕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