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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出发的时候,应约来给刘锡彤看病的陈湖(竹山)到来。陈湖与刘锡彤是无话不谈的密友,刘锡彤便对陈湖讲了葛品连之死蹊跷。陈湖听了,顿时如获至宝地兴奋起来,大谈街头巷尾听来的关于葛品连妻子小白菜与新科举人杨乃武的风流韵事。
这陈湖本是个秀才,因为懂得一点医道,时常到县衙给人看病。他平日就已经与杨乃武不和,还曾经被杨写诗骂过,早就怀恨在心,而杨乃武又新中举人,更令他妒火中烧,这下可逮着了机会,便不遗余力地诽谤杨乃武,恨不得要将小白菜与杨乃武那点捕风捉影的传闻说成是真的。又提到当时葛品连为避嫌疑搬离杨家,从此夫妻失和,一次打架后小白菜还要出家。又说葛品连年纪轻轻,竟然暴死家中,内中肯定另有别情,街坊邻居都认为是杨乃武与小白菜合谋下毒。
陈湖一番绘声绘色的话,令刘锡彤兴趣大起,不断追问更多细节。陈湖也滔滔不绝,添枝加叶,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往外倒,只求能扳倒杨乃武。二人的谈话从早上一直持续到中午。
陈湖走后,刘锡彤带着一干人赶到王心培家。第一眼见到“美而艳”的小白菜,刘锡彤就留下了轻佻放荡的印象。待再看到矮胖的葛品连尸体时,心下对陈湖讲述的潘金莲、武大郎、西门庆的故事又相信了几分。这潘金莲是小白菜,武大郎是葛品连,西门庆当然就是杨乃武了。
当时天气正热,葛品连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发臭,全身变为淡青色,尚未完全僵硬;肚腹开始水肿发胀,有十多个大水疱;口鼻内有淡血水流出,直入眼耳。当时法医检验均以宋代著名法医学家宋慈的《洗冤录》为准绳,《洗冤录》中记载死者中毒后的特征是:“牙根青黑,七窍流血,嘴唇翻裂,遍身小疱。”葛品连尸体症状明显与《洗冤录》中记载不符。
仵作沈祥随即将银针探入尸体咽喉,银针立即变为青黑色。抽出银针后,用皂角水擦洗,青黑色并不消失。这一点,却是符合《洗冤录》中“用银针刺喉,银针变暗擦之不去”的记载。
[古代说的毒药主要是指剧毒的砒霜,成分为三氧化二砷。从化学原理上来说,银的金属性质稳定,与三氧化二砷是不能起反应的。也就是说,真正致人死命的纯净砒霜是不能使银变黑的。但古代的生产技术落后,致使砒霜里都含有少量的硫和硫化物杂质。而恰恰是这杂质中的硫与银接触后可立即起化学反应,在银的表面生成一层黑色的硫化银。而在实际生活中,有些东西并没有任何毒性,却含有硫,比如鸡蛋黄,因而用银针插入蛋黄也会变黑。而一些剧毒但是不含硫的物质,如农药、氰化钾、氰化钠等,却不能使银针变黑。当然含硫的物质中也有一些是有毒的,如亚硫酸钠。因此单凭银针来验毒实际上是有很大局限性的。]
因为两种症状互相矛盾,仵作沈祥一时也不能确定死者到底是不是中了砒霜,便想起来自己曾经验过的一个吞食生烟土而死的死者状况与此类似,便含含糊糊地说葛品连是中了烟毒。而门丁沈彩泉因为从旁听了陈湖的长篇大论,先入为主地认为葛品连是中了砒霜剧毒,认定是沈祥搞错了。二人争论了一会儿。沈彩泉是知县身边的红人,沈祥见他坚持说死者是中砒霜而死,料到必有深意,便识相地让步了,改口向刘锡彤报告说死者是“服毒而死”,不过并未明确指明是烟毒还是砒霜。
刘锡彤一听“服毒”二字,立即想到陈湖说过的小白菜与杨乃武合谋下毒的事,便传讯原告葛品连母喻氏,问她死者之前吃了些什么,饮食由谁负责。喻氏说了大致情形,说儿子死前只有儿媳妇小白菜在跟前服侍。此刻,刘锡彤更加肯定小白菜就是凶手,命人把她叫来,直接要她交代毒死丈夫的实情。小白菜对天发誓,矢口否认。可无奈知县大人根本就不相信她,只命人将她带回县署审问。
可怜的小白菜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身陷囹圄。不过,她虽然惊惶,心中并没有绝望,她认为她没有下毒杀夫,事情很快就会弄清楚。只是她没有想到,她这一次进大牢,一蹲就是三年,而且这期间经受了种种酷刑,情状之惨烈,难以形容。
当然,她更没有想到,因为一纸酷刑逼供的供词,她将她仰慕敬重的男人也卷进了这场奇冤大祸。
叁、刑讯成冤
刘锡彤将小白菜带回县衙后,先吃过午饭,稍事休息后,立即升堂审案。他早有成竹在胸,认为很快就能破这起奸夫淫妇下毒谋害亲夫案,因而一上来就威逼小白菜交代毒死丈夫的情形。小白菜大呼冤枉,坚称自己毫不知情,既不知道丈夫是服毒身死,也不知道毒药从何而来。
刘锡彤审问了一个下午,案情依然毫无进展。他有些着急起来,终于忍不住直接问起小白菜与杨乃武的关系来。其实,杨乃武才是他最最关心的主题。他虽然年近七十,年纪老迈,可并不糊涂,如此迫切地将传闻混同于事实,急不可待地要将杨乃武扯进来,只因为他跟杨乃武早有宿仇在先。
刘锡彤,天津盐山人,道光丁酉科顺天乡试举人,之后多次会试不中,只好在地方上当了一名小官。他最早在余杭城外的关卡任税吏,是个九品小官,品级不高,但却颇有实权,掌管着来往客商的船只课税。他借着职务之便,经常对商人横征暴敛,大行敲诈勒索之事。当时杨乃武还是个秀才,因为富有正义感,生性好事,平日看到地方上不平之事,总是好管多说,伸张正义。他对刘锡彤的所作所为很是看不惯,一直想找机会教训一下对方。
正好当时余杭要修桥铺路,杨乃武主动向余杭知县请缨到杭州府采购基建材料。办完事后,杨乃武又去拜会与自己有师生之谊的杭州知府,以修桥铺路是为地方造福为由,请求老师开了一张州府免税公文。回到余杭关卡时,杨乃武佯称自己是商船,刘锡彤的手下便索要高价税银。杨乃武称要回去取银两,将货船抵押在关卡处。但他却没有回家去取税银,而是将免税公文撕成两半后又来找杭州知府。见面后,只拿出半张公文,谎称另半张被欲扣船敲诈的刘锡彤撕去,剩下的半张还是自己好不容易才抢夺回来的。杭州知府得知后勃然大怒,认为刘锡彤撕毁公文,是藐视自己的权威,立即发火签将其免职。
刘锡彤就这样丢掉了官职。过了很久,他才知道是余杭秀才杨乃武从中捣鬼,从此怀恨在心,发誓要报复。以致后来他花五千两银子再捐官时,也一定要做余杭知县,就是为了寻找机会对付杨乃武。不过杨乃武多年来为当地百姓做了不少实事,已经是余杭名震一方的人物,又常把官绅勾结、欺压百姓等事编成歌谣。对于这样一个名气很大的秀才,官府除了说他“惯作谤诗、毁谤官府”外,也无可奈何。
前面曾经提到过,余杭仓前镇是漕米集中的地方。清朝征收粮米,历来陋规极多。比如粮胥量米的时候,斛上之米要堆砌成尖,然后粮胥用脚踢三次斛,溢出之米称为耗米,不许交粮的百姓扫取,而是要充公以弥补储运损耗。后来朝廷意识到积弊,明令禁止“脚踢淋尖”,且溢米准由粮户扫取,但唯独仓前积弊照旧。由于受欺负的都是些中小粮户,他们叫苦连天。性情豪爽耿直的杨乃武看到后很是不平,不但代他们交粮米,还代他们写状子,向衙门控告粮胥克扣浮收,请求官府剔除钱粮积弊,减轻粮户额外负担。结果被控告的仓前粮胥何春芳(即逼奸小白菜未遂之人)反咬了杨乃武一口,说他有意鼓动农民抗粮不交,代农民包交漕米是为了从中牟利。知县刘锡彤如获至宝,立即传讯杨乃武,不料杨乃武据理力争,侃侃而谈,让刘锡彤伺机报复的计划破产,最后只说他“吵闹公堂,目无王法,面加斥逐”。有刘锡彤的庇护,粮胥何春芳舞弊照旧。杨乃武气愤下,写了一副对子“大清双王法,浙省两抚台”,半夜贴在县衙墙上。
这件事后,知县刘锡彤和粮胥何春芳均恨杨乃武入骨。但杨乃武有才又有财,始终没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们手中,现在又高中了举人,成为天子门生,要加害更是难上加难。不料天下掉下来个葛品连小白菜事件,成了他们最好的报复机会。最初,刘锡彤听到陈湖大谈杨乃武与小白菜扑朔迷离的绯闻以及合谋杀夫的嫌疑时,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早已窃喜不已,暗道:“好你个杨乃武,这下你终于落到我手里了!”
不过无论刘锡彤如何威逼利诱小白菜交代与杨乃武的私情,小白菜只承认自己与杨乃武不过是房东与租客的关系,别无私情,杨乃武和自己均与丈夫葛品连的死无关。刘锡彤反复询问所谓奸情,却始终问不出头绪,他再也忍耐不住、正准备下令对小白菜用刑之时,一旁的捕役阮德(其姐阮桂金与粮胥何春芳有私情)叫住了他。
回到后堂,刘锡彤才得知自己的亲生儿子刘子翰曾经诱奸过小白菜,事情立即变得复杂起来。
当天晚上,刘子翰、何春芳派阮桂金到监狱中诱骗小白菜说:“葛品连是被毒死的,验尸已经明确。外面都传说是你谋杀亲夫,罪名一成立,你就要被凌迟处死。要想活命,只有说是别人叫你毒死的。你在杨乃武家住过,外面早就说你和他有关系,如果你说出是杨乃武叫你毒死的,你就不会得死罪了。杨乃武是新科举人,有面子,也不会死,也不过就是把举人的头衔革掉,明年再考,还是举人。”又恐吓小白菜不得说出刘子翰之事,不然就要让她罪上加罪。小白菜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也不敢回答。
第二天一早再次过堂,刘锡彤依旧逼问小白菜奸情和毒药的事,小白菜照旧说不知情。刘锡彤就叫动刑。据《申报》记载,刑罚不但用到了拶刑(夹手指的刑具),甚至还有传说中最为恐怖的“烧红铁丝刺乳,锡龙滚水浇背”,即用烧红的铁丝刺穿犯人的乳房,将滚烫的水浇在犯人背上。小白菜几次昏死过去,终于熬刑不过,按照阮桂金教的话招认了。供状大致如下:
自我租住杨家,杨乃武便对我有意思。刚开始他还有所顾忌,后来他第二任妻子大詹氏因难产去世后,就多次调戏我。同治十二年(1873)九月二十八日傍晚,丈夫去了店里,杨乃武又来调戏我,我素念杨乃武风流儒雅,把持不住,同意其要求。此后,两人一有时机,便行苟且之事,不计次数。次年搬离杨家后,两人仍有来往,被丈夫察觉。八月二十四日,丈夫以我腌制咸菜迟误生气殴打,我剪落头发哭闹。杨乃武寻机过来劝慰,说要娶我为妻,我以有夫拒绝,杨就劝我毒死丈夫,并说过门后与原妻地位身份一样,不分妻妾、大小,我也就应承下来。十月初五日傍晚,杨乃武来到我家,交给一包砒霜末,嘱咐我寻机下手。十月初九日上午,丈夫因流火疾返家,要我买东洋参和桂圆煎汤服用,我就将砒霜倒入汤中,丈夫吃下就死了。
小白菜招供时,已经是十月十一号的晚上。刘锡彤心花怒放之下,不顾夜色已深,派捕役阮德带人去抓捕杨乃武。杨乃武一家已经睡下,被阮德敲门敲醒,刚一开门,就被五花大绑了起来,押到县衙门。刘锡彤不顾年事已高,连夜鞫问。杨乃武本来脾气就硬,深更半夜又被人莫名其妙地绑到了衙门,正是一肚子火,不但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