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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天品似乎无奈地大叫一声:“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军人们顿时扑向那些红卫兵。满阵地老鹰捉小鸡似的,抓住一个,朝卡车上塞一个。
对付乔乔、丁丁等女红卫兵时,战士们显得很犹豫,不敢像对男红卫兵那样又抱又扛,只是扯着乔乔等人的袖子,拉拉扯扯,情景很是滑稚。
周天品在远处一个劲吼:“抓!抓!松包!”
二十来个红卫兵都被推上了卡车,十几个兵在上面押着。
“对不起,执行命令。”周天品冲红卫兵们道。他挥挥手,“开车,送中国大使馆。”
“凭什么撵我们!”“我们要当兵!”“革命无罪……”卡车载着一片乱糟糟的声音远去。
周天品惋惜地摇摇脑袋。通讯员嘟囔着:“留下来多好。”周天品虎起脸:“好什么好!”通讯员嗫嚅道:“热,热闹。”
途中。卡车沿着一条很窄的简易公路行驶着。迎面也开来一辆卡车,是苏军的。两辆车都按着喇叭,谁也不给谁让路。车上的人互相挥着拳头,这边喊着“打倒苏修!”那边喊的不知是什么。先是两个司机厮扯起来,接着是车上的人纷纷跳下去参战。
双方还算有节制,放下枪,只动拳脚。大碾子等四人大展身手,中国兵为此而士气大振。中国司机边打架边问大碾子:“你们练的是哪路拳?”
大碾子:“谢家拳。”
司马童:“石榴拳。”
司机:“谢家拳?石榴拳?”
又开来两辆载满邻国士兵的军车,劝架的队伍涌入混战。钟小鸥一个一个拽拽大杂子等人的衣襟,使着眼色。大碍子等会意,趁乱溜入路边的丛林。
一中国兵:“哎,哎,跑了。”
司机止住他:“喊什么,跑就跑了呗!”
夜,静谧的亚热带丛林,细雨霏霏。
大碾子等背靠背地坐在芭蕉叶搭的棚子底下,伏在膝头睡着。丁丁没睡,用膝盖顶着下巴,眼神直直的。乔乔醒过来,问道:“想什么呢?”丁丁半晌才语:“这阵,金金不定怎么恨我们呢。”乔乔笑了一下,也遐想着。
一条孤独的影子,在大街上踽踽而行。金达莱变得脏兮兮的,盲无目的地瞎遛着。远处,那个多次见过陆、海军子弟借篮球打架的扫马路老头,弯腰向筐里捡着大字报纸。不一会儿,老头的筐就捡满了,他坐在马路边上,从手帕里取出一张煎饼啃着。金达莱看着,口水直朝肚子里咽。老头发现后,把手帕递给金达莱,金达莱摇摇头。老头收回手帕,继续啃饼。
金达莱指着纸筐:“这多少钱一斤?”
老头:“二分。”
“你等着。”金达莱搬起筐子,倒空,然后提起就走,来到一处僻静些的大字报栏前,左右看了两眼,伸手就把完好的大字报撕下来,塞在筐里……她一路撕过去。
“哎,哎……”老头惊愕得舌头打结。
一支巡逻的工人纠察队发现了金达莱:“小反革命!抓住她!”一阵紧张的追捕,金达莱机敏地像只猫,三绕两绕,就躲了过去。
金达莱将满满一筐纸放在老头面前。老头哆嗦着掂了掂,掏出两毛钱。金达莱接过钱,看了看,又递回去,二话不说地抓过那手帕,取出煎饼,边啃边走。
老头愣怔片刻,叫道:“小姑娘,看来你也没家,跟我过吧。”金达莱头也不回,狼吞虎咽着,含含混混地道:“你?我爸爸是红军,是少将……可不是捡破烂的。”
干校。姜佑生躺在竹床上看信,越看越激动,看毕,欲挥拳敲墙,又罢。想了想,下床,姜佑生把信放在桌上,然后冲门外叫道:“哨兵!”
“干什么?”哨兵探进脑袋。
姜佑生:“我要去供销社,买信封、邮票。”
哨兵:“不行,专案组规定,不准你们对外通信。”
姜佑生故意大声说给隔壁的贺子达听:“别那么机械嘛,我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和一个叫小碾子的,跑到国外打仗去了,他们通过我老婆转信来,你说能不回吗?”
贺子达在床上果然支起半截身子。
姜佑生:“这可是战场来信啊,小同志。”
“这……”哨兵犹豫。
“这样吧,写完了先由你审查,没毛病,由你发出去,怎么样?”
哨兵:“你孩子真在打仗?”
姜佑生:“千真万确。”
哨兵:“你去吧。但千万别让组长知道。”
“放心。”姜佑生瞥了一眼贺子达的门,走进月色。
贺子达趁哨兵不注意,溜进了姜佑生的屋子。他抓起那封信,手居然有些颤抖。看完,贺溜回自己的屋子,心绪难平,满屋踱步。最后,他还是按捺不住,大喊一声:“哨兵!”
哨兵:“干什么?”
“我要去供销社。”
哨兵:“你也去?你去干什么?”
贺子达:“老子去打酒!”
夜战中,大碾子等又在搬炮弹……
掩蔽所,周天品举着望远镜观察上空。夜空中,炮火与探照灯,血红雪亮。周天品放下望远镜,命令:“停止射击!”
阵地指挥员:“停止射击!”
口令刚下达,大碾子等就跑进树林。
掩蔽所,周天品接电话:“有是有,可又跑了。我这儿一开炮,他们就参战。我这儿一停止,他们就逃跑……说是那么说,我总不能一边打天上的,一边抓地上的吧?再说,政委,这些红卫兵不赖,留他们当兵算了。”
电话内:“不行!肯定不行!”
周天品无奈地冲通讯员撇了一下嘴。
干校。石娥在床上辗转反侧,唉声叹气。盼盼听着,犹豫着理还是不理。石娥的蚊帐里传出了轻微的抽泣……
盼盼听着,终于张开嘴,问:“你怎么啦?”没有回音。盼盼有些急了,翻过身,趴着又问:“你病了吗?”
一会儿,传来石娥的声音:“没有,是你舅舅,被关进精神病医院了……”
盼盼一惊:“为什么?!”
石娥:“人家说他撕大字报。唉——他呆在那种地方……”
走云遮月,小屋很黑。
盼盼的声音:“……怎么知道的?”
石娥的声音:“楚大姐来信了。”
“谁是楚大姐?”
“就是那个姜司令的爱人。好像现在松一些了,可以通信了。”
“……她,为什么给你写信?”
“她,姜司令,和你舅勇也是战友。”
盼盼复杂、无声地笑了一下。小屋沉默了一阵。
一会儿,石娥又道:“小碾子,哦,就是贺解放,还有楚大姐的三个孩子,跑到国外打仗去了。”
盼盼的蚊帐没有动静。片刻,才传出盼盼冷冰冰的声音:“这封信为什么不给我看?”石娥难堪着,不知怎么回答。盼盼轻轻“哼”了一下,道:“你是怕我去看舅舅,告诉他,那个人正好关在这儿。”石娥惊慌:“不不,不是的。我走不开,正想着,是不是你去江海一趟,看看舅舅。另外,也想办法找一找楚大姐的小女儿金达莱,把她领到我们家来。”
过了一会儿,盼盼道:“金达莱?”
石娥:“是姜司令从朝鲜带回来的一个烈士孤儿,比你小两岁。”
又过了一会儿,盼盼:“我明天就走。”
石娥稍稍释然,擦了擦眼角。小屋又沉寂下来。良久,盼盼的蚊帐突然冒出一句:“真的不怕我去江海问出什么吗?”半晌,石娥的蚊帐传出应答:“你实在想问,就问你舅舅吧。”
小屋又久久无声,只有屋外的蟋蟀嘶叫与蛙鸣。
日,高炮阵地。
掩蔽所内,周天品又拿着电话求情:“我的团政委,真的是抓不住,也没空抓哎。”
电话内:“战斗减员,自有上级给你补,你可无权自行招兵买马。”
“我哪敢。不过,这几个,一个顶俩。真的,留下他们得了,他们说了,不要津贴。”
电话内:“他们要是在你的防区内搞‘四大’,搞造反派那一套,怎么办?”
“这……”
“周营长,这事大使馆已经催问几次了!打仗的时候,把各连炊事班组织起来,还是给我抓!”
防空警报又响。
周天品放下电话,命令:“准备战斗!通讯员,通知各连炊事班,到营部集合。”
通讯员:“是!”
激战中,大碾子等无比英勇,险象环生……周天品在掩蔽所内看着,一会儿揪心,一会儿释然……
钟小鸥扛着炮弹箱,在爆炸中骤然倒下。大碾子等扑上去:“小鸥!小鸥!”钟小鸥睁开眼睛。丁丁:“你哪受伤了?”
钟小鸥:“没,没事……”
司马童:“他是累的,还有饿的。”
掩蔽所内,周天品感动不已。
亚热带山林,被炮火炸得烟雾缭绕……
炮声一停,炊事兵们两人架一个,把大碾子等人弄进掩蔽所。大碾子等黑瘦、疲惫,一个个柔弱无力地由兵们架着。周天品无言地看着他们。
电话响。半天,周天品才提起电话。电话内:“周营长,那些红卫兵抓住没有?”
周天品提着电话,不语。
“周营长,周天品……”
周天品猛然把电话举到嘴边:“没有!我这儿没有红卫兵,只有炮兵!”说完,他狠狠地扣上电话。
大碾子等挣扎着。周天品说道:“别挣,没别的意思,好久没吃饭了吧?尽管这林子里有不少可吃的东西,但那能当饭吗?放开他们,专门给他们五个开三天小灶,每人每天两听猪肉罐头!”
“欧——”通讯员和坎事兵们欢呼起来。欢呼声中,大碾子等人瘫了下去。
周天品:“快,叫卫生员,每人先吊瓶葡萄糖。第一顿别吃太狠了。”周天品抱起钟小鸥,自语:“妈的,这回可能又要降我一级。”
清晨,一队邻国军人有说有笑地朝中国炮兵阵地走来,人人手里攥着一张乒乓球拍。领头的是那个吴文宽。
掩蔽所内,周天品正在写信,面前的镜框里,是当年朝鲜战场上的那个女记者,夏晔星。
通讯员跑进来,急呼:“营长,不好了,那帮小子又来了!”周天品显然知道“那帮小子”指谁,“啪”地把笔一扔,问道:“都来了?”
通讯员:“都来了。”
“那个姓吴的也来了?”
“还能少得了他?!”
周天品:“妈的,连输两轮了,他们从哪挖来这么个全国亚军。”
通讯员:“要不算了?”
“人家不是来了嘛。”
“要不硬干?”
周天品:“再输,挫伤了士气你负责?!”
“那怎么办?”
二人闷住气,乱想了一阵。
吴丁这时端着洗完的衣服,朝掩蔽所门前的背包绳上晾晒。
周天品问通讯员:“想出来没有,你倒说怎么办啊!”通讯员回道:“谁是营长?”二人又想。通讯员突然一拍脑门:“有主意了。就说咱们今天全天‘天天读’,谁都知道咱们的‘天天读’雷打不动。”
周天品:“歪招!小心人家说你拿‘天天读’当免战牌,给你上纲上线。”通讯员干笑。
周天品拉开抽屉,找出乒乓球拍:“干,丢人就丢人。”
通讯员:“你也上?”
周天品:“上!”
通讯员抢过拍子:“算了吧,就你那两下子,还不如我上。”
吴丁回头看着掩蔽所一官一兵抢拍子。
阵地上有一座水泥砌的乒乓球案子,两国军人聚在周围。几个回合之后,一个光头光膀子的中国兵败下阵来。裁判宣布:“二比○,友军领先。第三盘开始。”吴文宽穿着一件黄背心走上场,很潇洒地挥了几下拍子。中国兵啧啧有声。临上阵,周天品与通讯员反而互相谦虚起来,把拍子推过来让过去:“你比我强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