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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完拳休息时,大碾子突然指着山脚下:“你们看。”
山下,陆军大门正驶入长龙一般的十轮大卡。
丁丁:“嗬,这么多!”
乔乔:“干吗搞得这么神秘,全遮着篷布。”
大碾子:“你们再看那儿。”
海军码头,一袋袋大米正在装船。
丁丁:“难道说,卡车上也是大米?”
司马童显然清楚:“不,车上全是军火。”
乔乔:“你怎么知道?”
司马童:“这些都是援外的,已经很长时间了。”
乔乔:“是不是爸爸的文件,你一直在偷看。”
司马童:“知道吗?南边的两三个邻国都有事,都求过援,我们的高炮部队、筑路工兵前后过去好几批了!”
丁丁:“真他妈棒哎!”
司马童、乔乔、丁丁兴奋地向山下看着。大碾子却在一边陷入沉思。越想越激动,他朝竹棚看看。谢石榴正带着金达莱在做早饭。大碾子悄声招呼司马童、乔乔、丁丁三个人:“跟我来。”
乔乔:“什么事?”
“小点儿声,快点儿。”
来到一处远离竹棚的地方。大碾子开口:“我们不可能一辈子住在这山上,对不对?”
“对。”乔乔应。
“我们也不能一辈子躺在老头子的功劳簿上,对不对?”
司马童:“你要说什么就直说!”
大碾子:“前几天我看见一张传单,说是已有红卫兵从云南方向越境,参加了外国共产党的游击队,有的才半个月就当上了营长!我们为什么不能出去?要干,跟美国兵干!”
那三人顿时兴奋若狂。司马童:“好!反正‘文化大革命’对于干部子女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们不能白活着,要闯就另闯一番!”
乔乔:“同意,‘活着干,死了算’!”
丁丁:“咱们今晚上就摸上那些船,从小在码头边长大,上去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司马童:“不行,那些船到了目的地并不靠岸,而是在公海上根据海流方向,把大米漂送到岸边,转道运给游击队的。”
“只有偷乘卡车了。不过沿途会多次经过兵站,肯定会在半道被发现的。但只好这样了,搭一程是一程。”大碾子道,“你们听着,全藏在一辆车上不可能,分头藏,一旦谁被发现,赶快学狗叫,其他人全溜下车来,为的是不要走散。”
乔乔:“狗叫多难听,猫叫吧。”
大碾子:“也行,声音大点儿,否则听不见。”
丁丁:“那金金怎么办?”
大碾子:“她太小,再说有老号长呢。”
司马童突然悲壮地说:“是啊,我们总得给两家人留一条根。”
四个人严峻地沉默了一阵,大碾子又说:“无论如何得要一个人指挥统一行动,我当过一年多兵,就不客气了,你们同意吗?”大碾子重点看着司马童。
司马童:“同意!万一在越境的时候你被打死了,就由我接替指挥!”
众:“同意!”他们谁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大碾子:“上午乔乔就下山去,弄清车队的出发时间。”
司马童:“陆军的事,你去不是更合适吗?”
乔乔笑道:“他去俩小时,不如我去十分钟。”
丁丁:“又搞美人计呀?”
大家笑。“嘘——”大碾子接着部署,“童童和我今天去几个伙房偷吃的,丁丁在家帮老号长把该干的活都干了,另外代大家写一封信,按遗书的味道写,你会不会?”
众人又悲壮起来。丁丁庄严地点点头:“我会!”
大碾子:“如果部队是今夜出发,我们提前两个小时行动,明白了吗?”
众:“明白!”
远处传来金达莱的喊声:“开饭啦——”
大碾子:“就说去采蘑菇了。解散!”
一小时后,乔乔搔首弄姿地跟卡车司机黏乎……大碾子与司马童爬房钻窗地偷馒头、香肠……丁丁泪流满面地写“遗书”……
大碾子与司马童在一天窗上用钓鱼钩吊起一只酱鸭子时,不想库房里有人。那个老眼昏花的炊事员看着半空中的鸭子,揉了好几次眼睛才确认,大声喊道:
“有贼!有贼!”
深夜,竹棚。
大碾子学了一声猫叫,另外三人悄悄集合。人人只有一条腰带,一只鼓鼓的挎包。
半路上,他们回头看了一眼竹棚,义无反顾地消失在夜暗里。
车队前,两个哨兵在游动。但老红军谢石榴训练出来的“贺家军”军事动作十分地道,大碾子等匍匐前进,迅速接近各自目标,先是钻到卡车底下,接着一人蹿上了一辆卡车。
大碾子爬上的是一辆弹药车。他轻轻搬开箱子,给自己弄了个藏身之处。司马童爬上车,借篷布缝射进的微光看见箱子上写着“地雷”二字,不禁心惊肉跳,脚踩在哪儿都觉不妥。丁丁爬上的车是一车汽油桶,她皱眉小声嘟嚷:“妈的,从小就怕这汽油味。”乔乔最幸运,她那儿是一车被服蒲包,她毫不犹豫地拆开一包,拽出两条军被,连铺带盖,睡得十分安逸。
一阵急促的军用小喇叭响,司机们紧急集合。一阵报数,随着“出发”的口令,司机们奔上驾驶室。车队鱼贯驶出陆军大门。
车队飞驰在公路上……车灯游龙般盘绕在山间……
晨,某学校。
隔着铁门,谢石榴、金达莱在外,楚风屏在里,正含泪忍悲地看那封“遗书”。谢石榴把饭盒递进去,沉重地说:“我对不住你,没看住他们。”楚风屏把信折好,还给谢石榴:“不怨你,他们早到当兵的年龄了。把这个收好,将来给老姜、老贺看看,我们的儿女没有白养。”
金达莱愤愤不平:“这帮坏蛋,一到关键时刻就把我甩了!瞧着,我非要自己去!”
楚风屏急了:“金金,你可千万千万别再跑了,妈妈求求你。”
谢石榴:“你放心吧,这一个,白天我拴在手腕子上,晚上我拴在脚指头上。”
干校。
贺子达、姜佑生又各赶各的牛和鸭子走到三岔路口。
贺子达看见盼盼走出家,主动讨好:“盼盼,来来来,都在收椰子呢,要不要我给你摘一个?”盼盼不理他,走自己的路。
“你不信?以为我老了,爬不上去?别走,你瞧着。”贺子达不论盼盼的态度,朝附近一棵椰子树走去,“爬绳,不过是个新兵连的小课目……”
盼盼有些好奇,于是站下来看。姜佑生奇怪贺子达为何如此,也站下来看。贺子达开始几下像那么回事,但爬到三分之一,气喘如牛,不得不抱着树干十分尴尬。
盼盼笑起来:“你爬呀!你爬呀!”
见盼盼笑了,贺子达长了精神,“你到底冲我笑了……”他一边咕哝着,一边拼着老命向上爬,但爬的样子非常难看。盼盼笑得前仰后合。
石娥被盼盼的笑声吸引出门,她一眼发现已在那棵高高的椰子树上爬到三分之二的人,竟是贺子达!石娥大惊失色,不由脱口训斥:“盼盼!你闹得过分了,你这是存心摔死他!”
盼盼申辩:“又不是我叫他爬的。”
石娥脸色苍白地仰望着贺子达。贺子达向下看了一眼,冲石娥做了个怪相,逞能地又往上爬。石娥胆战心惊地一手死死抠着盼盼的肩膀,一边叫道:“你……快下来……快下来……”
这一切,被姜佑生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贺子达更加来劲,不由自主叫了一声:“你放心,”话一出口,气一泄,眼看到树顶了,贺子达却出溜下一大截。他再也无劲可鼓,搂住树干,上不得,下不甘,望天兴叹……
这当儿,盼盼叫了一声:“你下来吧!”
“哎!”像得了大赦令一样,贺子达飞快地溜下来……满头大汗地走到盼盼与石娥面前,贺子达干笑着:“嘿嘿,这树,多长了一尺。”
石娥盯着贺子达的脚——那两只脚的脚背被树于磨得皮破血流。
“再不下来,我的肩膀就要出血了!”盼盼说道。石娥猛醒,连忙松开手,难堪地笑笑,转身快步走回屋去。盼盼恶狠狠地冲着贺子达“呸”了一声:“你拿命讨好也不行!”
盼盼顺着姜佑生的方向走,踢了脚前的鸭子一脚:“快走!笨鸭子!”鸭群“呷呷”乱逃。
姜佑生笑着追上盼盼:“哎哎,小姑娘,干吗拿我的鸭子出气……”姜佑生努力走在盼盼的身边,反复端详盼盼的脸。
盼盼觉察:“看什么看!像个老特务!”骂完,盼盼飞快跑开。
“……像,像,太像了!”姜佑生站住脚,一拍脑门,“好你个贺伢子,还有这一手!”姜佑生的脸上一片复杂、微妙的笑意。
夜晚。
贺子达的脚背有些化脓。但贺的脸上一层幸福光彩,他自语着:“要是把那混蛋椰子弄下来一个就好了……”贺子达辗转反侧不能入眠,折腾得竹床“吱嘎”乱响。
隔壁,姜佑生被贺子达的床声弄得睡不踏实,咕哝着:“都到这份上了,还做什么美梦呢!”他使劲捶了捶墙。床声果然停止。
“你也有被我揪住小辫子的时候!”姜佑生快意地嘟嚷一声,翻身睡去。
第二天,是交待日。贺子达趴在桌上又画他的王八。隔壁,组长在问姜佑生:“这些天想得怎么样?你们两个有什么可以互相揭发的吗?”姜佑生想想,然后故意大声道:“有,我想起来了,贺子达这个人,生活作风有问题!”
听见姜佑生的声音,贺子达的笔一抖,把纸戳了个洞。他慌忙偏过脸去。
姜佑生的声音:“解放军一进城,这小子就忙着找老婆,一个星期找了一个班,唱戏的、跳舞的、教书的,中学的、大学的,都有,花枝招展的。毛主席说要反对糖衣炮弹,他是恨不得把糖衣炮弹一个人都包了……”
组长的声音:“有什么具体的问题没有?”
姜佑生的声音:“那么多炮弹打过去,还能没有一发打出毛病?具体的,你去问他!”
贺子达恨恨地把钢笔一下戳立在桌上,骂道:“这个狗东西!”
组长走向贺子达的房间时,姜佑生在屋里乐得直唱花鼓戏。不一会儿,传来贺的吼声:“你别问我,那些炮弹都是姜佑生指使他老婆打过来的!我连一个也没记住,就记住一个叫李鸟的,那算什么炮弹,连麻雀都不如,我咳嗽一声,她就吓飞了……”
组长气急败坏的声音:“够了!你们两个是不是串通好了,故意戏弄办案人员?!”组长气哼哼地夹着公文包走出了门。
小屋里传来贺子达生气的大骂:“姜佑生,你混蛋!”还有姜佑生的“哈哈”大笑声。
车队行驶着。
大碾子、司马童、舒乔在各自的车上吃着,喝着……只有丁丁用毛巾捂着嘴,不住地干呕,难受之极。
夜,谢石榴坐在竹棚门口,一口一口抽着闷烟,他的眼里充满深深的忧虑……
清晨,椰树的叶片上有一层金红。又是劳动的日子。
贺子达把牛赶过了三岔路口,姜佑生才慢慢赶着鸭子走过来。他停下坐在地上,似乎等什么。一会儿,盼盼从家里出来,走过去。一会儿石娥走出来,姜佑生站起,很严肃地叫道:“谢副校长,请过来一下。”石娥走过来。
姜佑生:“贺子达的牛病了,好像病了好几条。”
石娥怀疑:“他自己为什么不说?”
姜佑生:“他懂什么!我小时候给地主放过牛,他小时候是个小道士。现在正是大忙季节,他要是把牛放死了,还不又让人扣顶破坏‘抓革命,促生产’的帽子?”
石娥惊慌起来,赶紧朝贺子达放牛的方向追。姜佑生看着石娥的背影,一脸神圣,没有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