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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佑生:“现在上午不知下午要发生什么,这个小时不知下一个小时要发生什么,当断则……”
楚风屏:“你真的不愿冒点儿风险?”
姜佑生不语。楚风屏愤怒起来:“你!……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急!你是为了自己的影响和形象,不惜牺牲自己的儿子!”姜佑生仍然不语。楚风屏拉住姜佑生的胳膊:“我求求你,佑生,再拖一拖,别搞得那么突然。”姜佑生狠心地低声道:“不行!……这是一场阶级斗争!是……”
“真的不行?”
“不行。”
楚风屏松开手,鄙视着姜佑生:“……贺子达没有把你看错,你是个貌似公允正派,但心底里胆小如鼠、冷酷无情的人!当年,哪怕你再多担待一点儿风险,先下决心抬着杨姐突围,不但杨姐的孩子生下来了,杨姐的命也保住了!即使暂时把她当做叛徒看押、管制着,两年后她就能活到解放,活到平反昭雪的那一天!可是你……表面上你是一点儿错误也没有,可你自己心里清楚得很!你为什么晚上老说梦话?你为什么老良心不安?你为什么一见孩子就神神道道?你为什么一个接一个地抱回烈士的孤儿?别人说你高尚,但为什么军报记者十几次采访你,你却拼命拒绝?!你是不敢给自己戴这顶高帽子,不敢在这件事上顺水推舟,哗众取宠!因为你的内心一直在煎熬,在害怕!你那样做的目的纯粹是在寻求自我安慰,自我解脱,是在向杨姐和那个孩子赎罪!现在,你又慌神了,你灵魂中的那颗自私、脆弱的种子又开始膨胀,又开始冒芽了!像当年你命令保卫科长带着兵、拿着枪,去枪毙杨姐一样,你又要命令军务处长带着兵、拿着绳子,去逼死自己的儿子!姜佑生!”
楚风屏激愤难抑,将手里的漱口杯猛然激在茶几上,水泼溅了姜佑生一脸!楚风屏更加鄙夷地说道:“你……你不值得我发火。你比街上那些单纯的红卫兵要渺小得多!”
姜佑生一脸水珠,面色苍白,嘴角哆嗦,眼神怯懦。
楚风屏愤然出门。打开门,见金达莱立在门前,司马童、乔乔、丁丁三人立在楼梯上,他们什么都听到了,也都被真相惊呆了。楚风屏看着孩子们,孩子们也看着楚风屏,互相好像都有些陌生。楚风屏整整帽子,向楼下走。
金达莱:“妈妈,你去哪儿?”
楚风屏:“上班去。”
金达莱抓住楚风屏的衣服:“你别去,他们还要打你、斗你。”楚风屏轻轻掰开金达莱的手:“没有正式通知撤销我的职务,我就得工作。金金,记住我昨天晚上说的话,管住你的小嘴巴。”说着,她从三个大孩子的中间冷漠地走下楼去。
“妈妈——”乔乔喊着追下楼。
楚风屏在楼下客厅回头看了乔乔一眼,有遗憾有责备,又转回头向门口走。
舒乔身边的支架上,电话响。乔乔拿起电话:“喂——”乔乔的手马上颤抖了一下。
贺子达举着电话:“听见了吗?我贺子达!你是哪个?”
乔乔镇定了一下,冷声说道:“我是舒乔。”
贺子达怔了一下:“听着,我找另一个杀人包庇犯听电话!”
乔乔把听筒放在一侧。
楚风屏问:“是谁来电话?”
乔乔:“贺子达。”
“为什么不叫我接?!”楚风屏不满地走向电话。
乔乔:“他不是找你,是找爸爸。”
楚风屏惊异万分:“你没听错?”
乔乔:“没有。”
乔乔对丁丁道:“叫爸爸接电话。”
吴丁跑上楼。
贺子达举着电话,不耐烦,吼道:“干什么呢?快些!”
姜佑生走下楼,怀疑地问乔乔:“是贺子达?”
乔乔:“是。”
姜佑生:“是找我?”
支架上的话筒传出贺子达的骂声:“真他妈的啰嗦,是老子找你!”
姜佑生抓起电话。楚风屏及孩子们都关注地睁大眼睛——贺子达十几年从未直接给姜佑生打过电话。
姜佑生先开口封门:“如果是为大字报的事,免谈。”
贺子达:“姜佑生,咱们老账、新账都搁一搁,一时半会儿谁也死不了,以后还有清算的时候。我问你一句话,你记得今年是什么年头吗?”
姜佑生:“马年。”
贺子达:“我没问马年驴年!”
姜佑生:“贺子达,不要以为就你重情义,我记着呢,今年老号长整五十岁。他不是也弄不清生日是哪天吗?让他定,哪天祝寿我姜佑生哪天到场。”
贺子达:“我定了,就今天晚上。要么只我们四个人。要么小的也来,包括你那朵满身是刺的什么花!”
姜佑生想想,肯定地答:“小的全去!”
贺子达:“多说二句,老号长情绪不好,少说丧气话。妈的,我贺子达没权了,你怎么也取消了吹号,放那个哭丧似的录音!”
姜佑生:“陆军都不吹了,海军吹什么?!”
“晚上我家见!”贺子达摔下电话。
姜佑生亦放下电话。楚风屏忙问:“贺子达说什么?”
姜佑生:“今晚全家去贺子达那儿,为老号长五十岁生日祝寿!”
司马童立即严词拒绝:“我不去!毛主席都反对别人给自己祝寿。现在正‘破四旧,立四新’,还搞这一套!”
丁丁:“童童不去,我也不去。”
舒乔有些阴阳怪气:“我还用表态吗?”
楚风屏气极:“不去可以,但不允许你们为这件事贴大字报!”
司马童冷语轻言:“我是全江海市‘狂飙战斗队’的司令,我也不允许我的亲人带头搞‘四旧’。”
楚风屏晕眩了一下,扶着把手坐在沙发上,面目坚毅:“这个家没有一个同姓,你还知道你有亲人?童童,你一口一个毛主席怎么说,怎么做,可毛主席为他的老师徐特立老人祝寿的事你不知道吗?你们是怎么对待老师的?!是怎么对待老师的老师的?!昨天我们教育局一位五十九岁的老先生被你们逼得跳了烟筒!他是受过毛主席接见的全国模范教师,再有一个月他就要退休了……不说这个了……老号长是什么人?!你们从小就知道,他是一个普通的老红军战士,你们要敢贴他的大字报,我就替你们的爸爸妈妈把你们打出这个家门去!”
金达莱:“对!什么狗屁司令,什么‘狂飙战斗队’,疯狗战斗队!一群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丁丁先动摇了:“妈妈,您别气坏了。我参加。”
司马童、乔乔不语。
姜佑生:“这样好不好,我们不叫祝寿,叫为一个老红军的革命人生开纪念会。”
司马童想想:“这样可以。”
姜佑生:“乔乔?”乔乔微微点头。
姜佑生又抓起电话,拨完号:“军务处,我是姜佑生,暂缓一天处理贺解放。”楚风屏愤然站起,走出家去,重重地摔下门,发出一声巨响。
贺家,餐厅。
圆桌上十分丰盛。几个专职炊事员忙里忙外。贺子达与大碾子打着下手。谢石榴一身新军装,依然打着绑腿,满脸喜色。
姜佑生、楚风屏强扮笑容领着四个孩子走进餐厅:“老号长,祝贺啊!好家伙,开国宴啊?”
贺子达:“声明,这是我半个月军饷。”
姜佑生把两瓶酒放在桌子中央。谢石榴提起一看,满脸开花:“‘白沙井’,老家的酒哟!”
姜佑生:“车上还有一箱。去年年底就托人捎来了。”
谢石榴“啪”地一手抓住贺子达,“啪”地一手抓住姜佑生,感动不已,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贺子达叫道:“除了老号长坐首席,其他人随便坐。”
谢石榴坐了首席。贺左、姜右。其他人费了一番周折:楚风屏原准备坐在姜佑生身边,却又走到贺子达的一边坐下。金达莱马上靠着楚风屏。丁丁靠着金达莱。司马童靠着丁丁。乔乔靠着司马童。
都坐好了,在乔乔与姜佑生之间空了一个位置,大碾子大咧咧地往里一坐:“我这个位置最好,凉快啊!”舒乔站起来欲与司马童换位置,大碾子一把拉住她:“别换。省得你换到哪,我还得换到哪。”乔乔只好心虚、矛盾地坐下。
贺子达开口:“老号长,你说两句吧。”
“说什么呢?什么都当说,什么都不当说。有一个老弱病残,百无一用的谢石榴,能把你们这么八个人弄成一个圆圈,坐着,这就是他的大幸!”说着,谢石榴站起来,深鞠一躬,颤声道,“我谢谢你们,还认我这个一条腿的红军……”
姜佑生忙扶谢石榴坐下:“老号长,坐下说。”
“不说啦!”谢石榴抱拳拱手,“谢石榴贪心不足,只求求诸位,两个小时之内,什么话都当酒话,千万别离开这个圆圈圈。”
谢石榴看了一下墙上挂钟:七点零五分。
贺子达道:“听清楚了吗?酒话可说,屁话不准说!”楚风屏在桌下踢了贺子达一脚。贺忙笑着招呼:“我先说了屁话!操家伙,先为老号长干一杯!”
众人与谢石榴碰杯,先饮一盅。
贺子达:“拿碗来!”
姜佑生:“也给我一个!”
炊事员放上两只碗。贺、姜各自给自己的碗倒满。
姜佑生抢先说道:“老号长,你救过我的命,我一辈子不敢忘!”贺子达接着说:“谁忘了谁是王八蛋!”贺、姜二人立着一饮而尽。
“屁话,屁话!”谢石榴道,“一起把脑袋掖在裤腰上,在阎王爷的鼻子上爬,说谁救过谁?要说让我们能活下来的人,他们都死了!”谢石榴说完把自己手中的酒缓缓洒在地上。
“正式的节目完了,让我们也碰一杯怎么样?”大碾子举着酒杯对乔乔说。乔乔不动。大碾子:“不给面子?”乔乔仍不动。大碾子脸上笑着,用手拢着,对着乔乔耳语:“忘了你和狗亲过嘴吗?你不喝,小心狗当众再啃你的脸蛋。”
司马童:“她不会喝,不要缠着她。”
大碾子:“她肯定会喝,对不对?”
众人看着舒乔和大碾子。突然,乔乔不高不低地说了一声:“拿碗来。”众人一凛。舒乔拿过姜佑生的碗,给自己倒了溢出来的一碗酒。大碾子呆住了。乔乔毫不犹豫地端起来就喝。她被呛得大咳、涕泪皆流,但撑着……大碾子和司马童突然同时伸手夺那碗,像去年在篮球场争夺汽水,争得一碗酒泼洒殆尽。
司马童阴笑道:“这回轮到你喝另一种液体了。”
大碾子:“我承认,我承认,现在是你有多少,我喝多少。”
司马童伸手抓起桌上当佐料的醋瓶。
楚风屏:“童童……”
贺子达在桌下猛地拽了楚风屏的胳膊一下,冷峻地看着。谢石榴也不动声色地看着。
司马童往碗里倒着醋,倒着倒着,自己觉得不自然了,停下了手。他刚住手,舒乔就一把抓过碗,一口气都喝了下去。
大碾子、司马童均目瞪口呆。
谢石榴哈哈大笑:“当兵的崽,哪一个不是狗崽子?”
贺子达叫一声:“吃!”
众人正式动筷子。
墙上的钟,嘀嗒喃嗒地走着。厨房,炊事兵忙着炒菜。转眼桌上的菜都已动过。忽然人们发现,大碾子一口菜也没吃,一个人抱着酒瓶子在一杯接一杯地喝。姜佑生夹了一块肥肉放在大碾子的碟子里:“小碾子,吃点儿菜,别干喝。”大碾子用筷子举起那块肥肉,对着姜佑生的脸,不知在说哪一样:“你真让我恶心!”筷子抖着抖着,肥肉掉到姜佑生的军衣上。
大碾子:“对不起,姜司令。”
姜佑生:“小碾子,你有些醉了,别喝了。”
楚风屏也在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