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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天品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在桌前坐下,掐住太阳穴,用力揉着……
行驶的轿车内,鹿儿神色痛苦。司马童亦然,他轻叹一声,问:“要不要先去看看盼盼?”鹿儿想想,说道:“今天不去。”
司马童:“我请个假,去看看老头。”
鹿儿点了点头。
稍顷,司马童又问:“你猜现在周军长在想什么?”
鹿儿并不感兴趣地问:“在想什么?”
司马童:“在考虑是否写辞职申请。”
鹿儿:“你为什么要这么猜?”
司马童笑了一下,含意模糊:“这对我倒没什么意义。”
办公室,周天品从抽屉里取出纸和笔。笔悬在半空。
有人喊“报告”。“进来!”周天品将笔放下。
一军官:“五分钟前,公安局派专人送来一份急件。”
周天品看毕,震惊不已,过了好一会儿,才十分疲惫地问:“政委怎么说?”
军官:“政委已叫保卫处长亲自去了。并且指示立即通知金达莱的丈夫所在的空军部队。”
周天品:“我的意见,把金达莱弄回来,我们的人,我们自己处理。请地方相信,军人犯法与民同罪。”
“是!”军官敬礼,离去。
周天品又狠狠地掐住太阳穴。
公安局监房。两个荷枪实弹的警察站在门口。监内,身穿军装的金达莱坐着,垂头摆弄着军帽。
周天品落笔,在纸上写下四个大字:辞职申请。
姜家。杜九霄面色难看地走进小院,走进客厅。他看见司马童已坐在那里。杜九霄坐下后,问:“他们在午睡?”
司马童:“嗯。”
司马童与杜九霄彼此发现神情不对,不约而同地问:“你知道了?”
司马童觉得误会了,忙问:“我知道什么了?”
杜九霄看看司马童:“你不知道?那你,为什么回来?”
司马童:“小碾子被停职了,训练中指挥失误,车毁人亡,事故很严重。”
杜九脔一怔,沉吟了一会儿,自语:“这还不算丢人。”
司马童:“怎么……”
杜九霄道:“金金被抓起来了。”
司马童惊得站起来:“什、什么?!”
楼上,卧室。姜佑生、楚风屏还在午睡。他们中间睡着小娥。小娥揪着姜佑生的头发,姜佑生一脸幸福的样子。
客厅里的司马童、杜九霄已彼此知道详情,沉默着。
司马童:“没吃午饭吧?”
杜九霄:“没有。”
司马童走向厨房。
笔时起时落。周天品看着那四个字,显得极为犹豫。
“老周。”有人叫他。周天品抬头,立即站起来:“李副司令。”李仲魁自己搬了张椅子,在周天品对面坐下:“你坐。”周天品坐下。
“刚才,我与你的政委谈了一会儿,了解了一件事,关于你的事。”李仲魁看了周天品一眼,周天品平静地听着。
“当然,是碰巧赶到一起了。这对你,有些像是落井下石。”李仲魁又看看周天品。周仍旧是只听不问的样子。李仲魁有些奇怪:“你不想问问是什么事?”
周天品:“不想问。”
“猜到了?”
“也不想猜。”
李仲魁:“那就是已经猜到了。这种奇闻逸事,早晚会有人做文章的。不过,你既然敢这么干,也正说明你没鬼。军区党委信得过你,了解情况也只是个形式。但是党委担心……这件事会不会影响你在部队的威信,影响你的领导效率……”
沉默片刻,周天品道:“现在我的军里连续发生问题,是否正好证明了这一点?”
李仲魁慢慢站起身:“周军长,做好人也是一场战斗,也是要用战术的。仅仅独善其身,不知造势正名,是会被小人偷袭的。好了,目前,你全力以赴地准备大演习,先让钢铁证明你是个好军长。”
周天品站起来,目送。
李仲魁走到门口,又回身道:“请你务必代表我个人,向你那个天下第一的好老婆谷根儿同志,问个好。”说完,李仲魁走出门去。
周天品站立着,感情复杂。片刻之后,他抓起那张“辞职申请”,狠狠地撕得粉碎。
姜家厨房,司马童煮着挂面,杜九霄在一边打了几个鸡蛋。两人默默地干着。
杜九霄问:“先告诉老头?还是先告诉老太太?”
司马童想想:“一块儿吧。”
一会儿,杜九霄又问:“你先说?我先说?”
司马童又想了想:“你先说。”
杜九霄:“也好,最难吃的先吃。”
面锅,“咕咕嘟嘟”地翻着泡。
姜佑生、楚风屏笑眯眯地在沙发上坐下来。
司马童:“小娥,自己出去玩。”
小娥:“不,我要在这儿玩。”
司马童生硬地说道:“快出去!”小娥怯怯地出了客厅。姜佑生、楚风屏看看司马童、杜九霄的脸色,知道出了什么事。
姜佑生冲杜九霄说:“杜九霄,你这张脸,可是很少有不笑的时候。”
司马童道:“爸爸,妈妈,我们早已不是孩子了。也许从‘文化革命’一开始,我们就突然一下成了大人了。成了大人就会想干大事,想干大事就可能出大错。我十七岁那年不是因为武斗闯了大祸,爸爸亲手把我捆得像个粽子,要送到警备区去由人枪毙吗?”
楚风屏不快:“什么事?童童,你翻旧账干什么?”
司马童:“妈妈,您听我说。也许在你们的几个孩子里,我跌跟头跌得最早,被你们管教得最狠,这倒救了我。后来我们虽然大多当了兵,但你们知道,现在的军营几乎像是没了围墙,没了铁丝网,社会上有什么,军营里也有什么。特别是这几年……”
姜佑生微笑道:“司马政委,你准备给我和你妈妈上政治课吗?”
杜九霄:“爸爸,让他说下去。”
司马童:“算了,不想多说了。爸爸,妈妈,请你们挺住,想开些,既然这个社会什么都可能发生,军营什么都可能发生,你们的孩子便不例外。杜九霄,你直说了吧。”
杜九霄看看姜佑生、楚风屏,直言道:“金金因为与她的三伯父合伙走私南朝鲜汽车,今天凌晨四点半,在港口被连人带船地查获,金金她……当场被公安局逮捕。”
姜佑生、楚风屏完全僵住了。司马童马上走过去,把药和水递给姜:“爸爸……爸爸……”半晌,姜佑生哆嗦着伸出手,接过药片,送了几次才送进口中。喝水时,泼泼洒洒地弄了一身。楚风屏开始擦眼泪。她突然想起什么,紧张地问:“金金脾气冒失,她,她没有拒捕吧?”
杜九霄:“没有听说。人现在被集团军接走了,关在什么地方不知道。保卫部门通知,目前不允许任何人接触。”
司马童忽然想起什么,问杜:“这事会不会牵连你?”
杜九霄犹豫了一阵:“我想,也许,不会的。”
楚风屏道:“九霄,说实话。”
杜九霄点点头:“今天师长、政委通知我金金的事情的同时,也通知我,在情况基本查清之前,暂停飞行。”杜九霄接着又马上解释,“不过这我理解,按照空中防线规定,这属于正常措施……我是团长、安全小组长……我懂……”
客厅静得令人室息。
杜九霄接着说:“实际上,我也有责任,半个多月来,我一直听金金总在说一句话:‘我从小就喜欢汽车’,‘我从小就喜欢汽车’,我该发现这种不正常,应及早制止的。”
楚风屏:“她九岁就会开车。”
杜九霄:“她还说,‘文革’中下乡的几天里,她撞坏了一个造反派的吉普,被人奚落了几句,从那天起她就发誓,早晚要有一百辆车。这次从南朝鲜运来的各种走私车,共有五百辆。”
屋内又陷入沉闷。
姜佑生仍直呆呆地坐得笔挺,出不来一言。
“童童,你也是为这事回来的?”楚风屏问。
司马童看着姜佑生,十分犹豫说与不说,但最后还是横了一下心,开口道:“还是说吧,否则你们顶多明天就会从‘老干办’看到文件的。小碾子……小碾子因为在训练中指挥失当,发生了事故,比较大,被停职候审。”
姜佑生突然立起,直挺挺地朝前倾去,轰然倒地……
电子对抗营驻地,特种车辆群成列停靠。
谢盼盼压抑着心中的巨大沉痛,表面上十分镇定地一一检查着各部门的操课。军人们看她的眼神均有些异样。走过一排锅状天线时,两个军人看着盼盼的背影交头接耳:“听说了吗?营长的爱人出事了。”“她好像还不知道。”
盼盼立即回过身来,问道:“你们俩的工作有什么问题吗?”
那两人十分难堪。
盼盼:“可以大声说出来,和我一块儿商量吗?”
军人面红耳赤:“营长……”
盼盼正色道:“知道我是营长,就请不必从我这儿琢磨那位师长,更不要从那位师长身上琢磨我。如果你们实在多余一份关心没地方施展,也请放在手里的兵器上,这才是那位师长该让你们记住的教训!听清楚了吗?”
两军人同声:“听清楚了!”
盼盼:“继续工作!”
军人:“是!”
周围看见这一幕的官兵,人人感佩不已,严肃地投入本职。
盼盼走进营部。她推开门便疲惫地闭上眼睛,靠在门上,好一会儿才睁开。盼盼突然一惊——贺紫达与谢石榴坐在屋里,正肃穆地看着她。
“爸爸,老号长!”两行泪从盼盼的眼中滚出。
贺紫达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们本来不该来看你,可是人老了,心就软了。来了一看,果然错了。孩子,你在当兵的面前没有丢脸!”
盼盼擦着泪水。
谢石榴低沉地问:“你去看过他?”
盼盼:“去了,他不见我。”
贺紫达:“为什么?”
“我知道他现在心里复杂得很,他一定既想见我,又怕见我,他会记起我过去嘲笑过他的话:乙等军人。他肯定在想:现在他连乙等的都算不上,是丙等的,等外的……”盼盼捂着脸,无声地哭着。
贺紫达、谢石榴沉默了一会儿,谢石榴道:“盼盼,别哭了,眼睛肿了不好出门。”盼盼立即抑制住自己,从脸盆架上取过毛巾,敷了敷眼睛。
贺紫达站起身:“孩子,我们不久呆了,否则让人笑话来了一对护崽的老母鸡。”盼盼突然说道:“爸爸,我有事求您。”
贺紫达一愣:“你说。”
盼盼:“开庭审判时,我要求亲自为小碾子辩护。请您跟有关的领导说一说。”
贺紫达犹豫地看着谢石榴:“这……允许吗?”
谢石榴:“我不懂法律。”
贺紫达问盼盼:“你要辩护什么?”
盼盼力道十足地说道:“小碾子已经为他的师尽了心,尽了力。”
贺紫达:“这要用证据说话。”
盼盼:“他的妻子就是证据!跟一个师长结婚,却到今天都没有一个家。同处一个地区,却连一个节日也没在一起过过。相聚十个周末,他有八个要为当兵的事、军官的事、家属的事,忙到十二点以后。还有很多很多!”
贺紫达想了想,问谢石榴:“这算不算徇私情?”
谢石榴:“……算。但该说也得说。”
贺紫达道:“好,我去找人。但是盼盼,说归说,判归判……”
盼盼接过去说:“古今中外,军法重如山。这我知道。”
贺紫达不再说什么,拉开门,请谢石榴先走,然后他自己又深深看了盼盼一眼,才走出门去。
集团军招待所二楼。小碾子背立窗前,一动不动。桌上已是厚厚的一叠纸。封面上的标题为:二二三事故报告。
小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