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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范耶尔达成协议后,与布隆维斯特独处时两人爆发了激辩。他们曾经多次为了某篇文章该以什么角度撰写、杂志的设计、消息来源可信度的评估,以及其他许许多多与发行杂志有关的事情发生严重口角,但终能安然度过。然而这次在范耶尔的宾馆中所起的争执触及一些原则问题,让她意识到自己的立场动摇了。
“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当时布隆维斯特说:“这个人雇用我来为他的自传捉刀,直到目前为止,只要他试图逼我写不实的事,或企图说服我用我不认同的方式扭曲故事,我大可以马上起身走人。结果现在他成了我们杂志的合伙人——而且是唯一有能力拯救《千禧年》的人,突然间我变成了骑墙派,这是职业道德委员会绝不容许的情况。”
“那你有更好的主意吗?”爱莉卡问他。“如果有的话,趁现在合约还没签字,赶快说出来。”
“小莉,范耶尔是在利用我们解决他和温纳斯壮之间的私人恩怨。”
“那又怎么样?我们和温纳斯壮也有私人恩怨呀!”
布隆维斯特掉过头去,点了根烟。
他们的对话持续了好一会儿,直到爱莉卡走进卧室、更衣、上床为止。两小时后他躺到身旁时,她佯装睡着了。
今天晚上,《每日新闻》的记者也问了她相同问题:“今后《千禧年》要如何才能坚持独立的立场,获取读者信任?”
“您的意思是?”
记者认为问题已经很清楚,但还是作了说明。
“调查企业运作是《千禧年》的目标之一。以后杂志社要怎么令人相信说它在调查范耶尔企业?”
爱莉卡露出惊讶的神色,仿佛听到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问题。
“您是在影射说因为一个知名的资本家带着大把资金入注,《千禧年》的可信度便会降低?”
“你们对范耶尔公司的调查结果不可能令人信服。”
“这是针对《千禧年》所立的规定吗?”
“抱歉,我不懂。”
“我是说您服务的出版机构,绝大部分的股东也是大企业,难道说波尼尔集团①所发行的报纸也都不能信任?《瑞典晚报》是挪威一家大企业所有,这家公司在IT与通讯业界也举足轻重,难道说《瑞典晚报》所报道任何有关电子业的消息都不能相信?《都会报》是史坦贝克集团所有。您能说在瑞典凡是背后有重大经济利益支撑的出版机构都不可信吗?”
① 波尼尔集团(Bonnier Group),一八二○年代开始发迹的家族企业,是北欧最大的媒体集团。
“不,当然不行。”
“那么您为何含沙射影地说因为我们也有靠山,所以《千禧年》的可信度会降低?”
记者举手投降。
“好,我会抽掉那个问题。”
“不,别这么做。我希望您把我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刊出。还可以再附上一句:如果《每日新闻》愿意多留意范耶尔企业一点,那么我们也会多给波尼尔集团一点关注。”
但这的确是一个道德难题。
布隆维斯特在为范耶尔做事,而范耶尔只要签个名就能让《千禧年》跨台。如果布隆维斯特和范耶尔反目,结果会如何呢?
最重要的一点,她为自己的诚信付出了什么代价?曾几何时她也从独立的编辑变得堕落了?
莎兰德关闭浏览器,合上笔记本电脑。她没有工作而且饿肚子。前者她并不太担心,因为她已经重新取得账户的掌控权,而毕尔曼也已经成为过去一个模糊而不愉快的记忆。至于对抗饥饿,她按下咖啡壶开关,接着用黑麦面包和乳酪、鱼子酱和一个水煮蛋,做了三个大大的黑面三明治。她在客厅的沙发上一面吃消夜,一面整理搜集到的资料。
赫德史塔那个律师弗洛德曾雇用她调查布隆维斯特,也就是因为诽谤资本家温纳斯壮而被判刑入狱的那名记者。几个月后,同样来自赫德史塔的亨利·范耶尔成了布隆维斯特杂志社的董事,并宣称有人密谋搞垮杂志社。这一切刚好就发生在布隆维斯特入狱当天。而最有趣的是一则发表于两年前,关于温纳斯壮背景的文章《两手空空》,这是她在在线版的《财经杂志》中发现的。他似乎是在六十年代末期,从同一家范耶尔公司开始发迹。
就算不是明眼人也能看出这些事件多少有些关联。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莎兰德最爱挖掘这种秘密。何况,当下她也无事可做。
第三部 合并
五月十六日至七月十四日
瑞典有百分之十三的女性曾遭性伴侣之外的人严重性侵害
第十五章
五月十六日星期五至五月三十一日星期六
布隆维斯特进入鲁洛克监狱服刑两个月后,于五月十六日星期五出狱。入狱当天他曾提出假释申请,但并不抱太大希望。至于法律上基于什么原因释放他,他一直不甚明白,也许和他没有用掉任何休假日,以及狱中关了四十二人,却只有三十一个床位等事实有关。总之,和布隆维斯特相处愉快的典狱长彼得·沙洛斯基——一个四十一岁的波兰流亡者——也建议缩减他的刑期。
他在鲁洛克的日子相当逍遥自在。照沙洛斯基的说法,这座监狱是针对地痞流氓和酒醉驾驶设计的,而不是针对重大罪犯,每天的例行工作让他觉得像是住在青年旅馆。他的狱友大多是第二代移民,多少将他视为稀有动物。他是唯一在电视上露过脸的受刑人,因而获得相当的地位。
入狱第一天他就被叫去谈话,并让他选择接受治疗、接受成人教育学校的训练,或是其他成人教育与职业咨询。但他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作重返社会工作的准备,他心想,他都已经完成学业而且有工作了。不过,他倒是要求在囚室可以继续使用笔记本电脑,以便继续写受托的书。他的请求简简单单便获准,沙洛斯基还替他准备了一个可以上锁的柜子,让他能将笔记本电脑留在囚室内,不过倒也不是担心其他受刑人偷走或破坏之类的。他们其实都相当保护他。
因此这两个月内,布隆维斯特每天大约花六个小时撰写范耶尔家族史,其间只中断几小时作清理或消遣。他和另外两人被指派每天打扫监狱体育馆,其中有一人来自舍夫德,但祖籍是智利。至于消遣则包括看电视、打牌或重量训练。布隆维斯特发现自己的扑克牌牌技还过得去,但每天仍得输掉几个五十欧尔的硬币。根据狱所规定,只要赌注总金额不超过五克朗,是可以赌钱的。
他直到前一天才被告知出狱的消息。沙洛斯基把他叫到办公室,两人干了一杯烈酒。
布隆维斯特直接回海泽比的小屋,走上前门阶梯时听到“瞄呜”一声,发现那只红棕色的猫陪在一旁。
“好吧,让你进来。”他说:“不过我还没有牛奶。”
他将行李袋清空,就像刚刚度假回来,却发觉自己其实挺想念沙洛斯基和狱友们。或许听来荒谬,但他在鲁洛克过得很愉快,只是出狱的消息来得太突然,他还没来得及告诉任何人。
此时刚过傍晚六点。他急忙赶往昆萨姆超市,趁关门前买点东西。回家后,他打电话给爱莉卡,收到“暂时无法接听”的讯息,便留言请她第二天回电。
随后他走到雇主住处,发现范耶尔在一楼。老人见到他时,惊讶地扬起眉毛。
“你逃狱吗?”
“提早释放。”
“真是意外。”
“我也觉得。我昨晚才知道。”
他们互望了几秒后,老人忽然意外地张开双臂,给他一个紧紧的拥抱。
“我正要吃饭,一块来吧。”
安娜做了很多熏肉煎饼配着越橘吃。他们坐在饭厅,聊了将近两小时。布隆维斯特大约说了一下家族史的进度,以及一些需填补的欠缺与空白处。他们完全没有提到海莉,倒是范耶尔说了不少《千禧年》的情况。
“我们开了董事会。爱莉卡小姐和你们的合伙人克里斯特很体贴地将两次会议地点改到这儿来,另一次在斯德哥尔摩则由弗洛德代我参加。我真希望自己年轻几岁,跑那么远对我来说实在太累。夏天时,我会试着跑一趟。”
“没有道理不来这里开会。”布隆维斯特说:“身为杂志社的所有人之一,感觉如何?”
范耶尔露出苦笑。
“其实这是这些年来让我觉得最有趣的事。我看过财务状况了,相当不错。要投进去的钱没有我预想得多,收支差距愈来愈小了。”
“这星期我和爱莉卡谈过,她说广告收入已经回升。”
“没错,情况是开始好转了,但得花一段时间。首先是范耶尔集团旗下的公司买了许多全页广告,不过另外两家昔日的广告商——一家手机厂商与一家旅行社——也回笼了。”他笑得灿烂。“我们还一个一个去拉拢温纳斯壮的敌人。相信我,这名单长得很。”
“有直接来自温纳斯壮的消息吗?”
“不算有。不过我们放出消息说,温纳斯壮正准备抵制《千禧年》,肯定让他显得心胸狭窄。听说《每日新闻》有个记者访问到他,却挨了一顿轰。”
“你玩得很高兴吧?”
“不能说是玩。几年前我早该动手了。”
“你和温纳斯壮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你就别问了。等你一年的期限一到自然就会知道。”
布隆维斯特在九点左右离开范耶尔家,空气中已有明显的春天气息。外头很暗,他略一迟疑,随后循着熟悉的路径去敲西西莉亚的门。
他不太知道自己期待什么。西西莉亚一开门便睁大眼睛,请他进屋时立刻显得不自在。他们俩就这么站着,忽然对彼此有点陌生。她也问他是否逃狱,他又解释一遍。
“我只是过来打个招呼,没打扰你吧?”
她避开他的目光。麦可随即感觉到她见到他并不特别高兴。
“没……没有,请进吧。要不要喝点咖啡?”
“好啊。”
他随她进入厨房。她拿咖啡壶装水时背对着他。他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她身躯忽然变得僵硬。
“西西莉亚,你看起来不像想请我喝咖啡。”
“我以为你还要一个月才会回来。”她说:“你吓了我一跳。”
他把她转过来,看着她的脸。两人默默站了一会,她仍回避他的目光。
“西西莉亚,先别管咖啡了。怎么回事?”
她摇摇头,深吸一口气。
“麦可,我希望你离开。别问,离开就是了。”
布隆维斯特先是走回小屋,但在大门前停下,犹豫不定。结果他没进去,而是走到桥下水边找了块石头坐下。他边抽烟边整理思绪,不明白为何西西莉亚对他的态度起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这时忽然传来引擎声,他看见一艘大白船滑进桥下的海湾。船经过时,布隆维斯特发现驾驶人是马丁,他正聚精会神地闪避水中暗礁。那是一艘十二米长的机动游艇,马力惊人。他起身沿着海滩小径走,发现已经有船停泊在几个船坞,有汽艇也有帆船。其中有几艘彼得松游艇,还有一个船坞里有艘国际竞技联盟等级的游艇正随波起伏。其他则都是较大、较昂贵的船只,甚至有一艘哈尔伯格一拉辛游艇。这些船也展现出海泽比游艇码头的阶级分布——放眼望去最大、最豪华的,无疑就是马丁的船了。
他来到西西莉亚家下方时停下脚步,偷偷瞄向顶楼亮灯的窗。接着他便回家,自己煮了咖啡,趁着等候的时间走进工作室。
他到监狱报到前,已将大部分关于海莉的数据还给范耶尔。没把数据留在空屋里,似乎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