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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瞬间她放开钉枪,如闪电般地从他身边翻滚开来,直到滚到他够不着的地方才起身,接着又倒退两米后才停住。
尼德曼仍试图移动,又差点失去平衡,身子前后晃动,两只手臂也不停挥舞。他稳住后,狂怒之余再次弯下身子。
这回终于抓到钉枪。他瞄向莎兰德扣下扳机。
没有动静。他惊慌地看看钉枪,接着又看看莎兰德。她也面无表情地回望着他,同时举起插头。他勃然大怒,把钉枪朝她丢去。她侧身闪开了。
接着她重新插上插头,抓着电线把钉枪往回拉。
他与莎兰德四目交会,她那毫无感情的眼神令他惊愕。她打败他了,她是超自然的生物。他下意识地想抬起一只脚。她是怪物。他的脚才抬高几毫米,靴子就碰到钉头了。钉子以各种不同角度钻入他的脚,若想挣脱,双脚非得血肉模糊不可。即使以他近乎超人的力量也无法让自己松动。他前后摇晃了几秒钟,像在游泳似的。接着看见两只鞋子之间渐渐形成一摊血泊。
莎兰德坐到一张凳子上,观察他的双脚是否有松脱的迹象。他没有痛觉,所以就看他力量够不够大到用脚把钉头拔起。她静坐不动地看着他挣扎了十分钟,眼神一片木然。
过了片刻她起身走到他背后,举起钉枪对着他颈背正下方的脊椎。
莎兰德很认真地思考。这个男人不分大小规模地走私女人,并且下药、凌虐、贩卖。他至少杀害了八个人,其中包括哥塞柏加的一名警员、硫磺湖摩托车俱乐部一名成员和他的妻子。她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命得算在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头上,不管他是否问心有愧,但也拜他之赐,她才会成为三起命案的嫌犯,被全瑞典的警察疯狂追缉。
她的指头用力地按着扳机。
他杀死了记者达格与他的伴侣米亚。
他还和札拉千科联合谋杀她,把她埋在哥塞柏加。现在又再次出现打算第二度谋杀她。
这样的挑衅实在叫人忍无可忍。
她想不出任何理由再让他活命。他痛恨她的程度,她甚至无法想象。如果把他交给警察会有什么结果?开庭审判?无期徒刑?何时会被假释出狱呢?他会多快逃出来?如今父亲终于走了,她还得提心吊胆多少年,时时回头留意哥哥会不会倏地再度出现?她感觉到钉枪的重量。她现在就能把问题解决,一了百了。
风险评估。
她咬咬嘴唇。
莎兰德天不怕地不怕。她发现自己缺乏必要的想象力,这也足以证明自己的脑子不对劲。
尼德曼恨她,她也同样恨他入骨。他和蓝汀、马丁·范耶尔、札拉千科以及其他无数混蛋都一样,在她认为他们根本没有资格活在世间。如果能把他们全放到孤岛上再投下一颗原子弹,她就会心满意足。
可是杀人?值得吗?如果杀了他,她会怎么样呢?不被发现的几率有多高?为了一时痛快最后一次扣下钉枪扳机,她得准备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她可以说是为了自卫……不行,因为他的双脚被钉在地上。
她忽然想起那个也曾受父兄虐待的贱人海莉。她想起先前和王八蛋布隆维斯特的对话,当时她以最严苛的字眼咒骂她,说她哥哥马丁之所以能够年复一年地杀害女人,都是海莉的错。
“如果是你会怎么做?”布隆维斯特这么问她。
“我会杀了这个禽兽。”她回答时,冰冷的灵魂深处充满自信。
此时此刻她的处境就和当年的海莉一模一样。如果放尼德曼走,他还会杀死多少女人?她已拥有公民权,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起社会责任。她打算牺牲自己多少年的人生?海莉当时又打算牺牲多少年?
钉枪忽然变得太沉重,无法再这样握着对准他的脊椎,甚至连拿都拿不住。
她放下武器,感觉仿佛重返现实。她发觉尼德曼不知喃喃自语些什么,说的是德语,好像说有魔鬼要来抓他。
她知道他不是在跟她说话,他好像看到房间另一头有什么人,她转过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什么也没有。她感觉到颈背的寒毛竖了起来。
她转身抓起铁棍,走到外面房间找自己的肩背包。弯身拾起背包时,瞥见了一旁的刀子。此时她手上还戴着手套,便连同武器一块拾起。
她踌躇了一会儿,才将刀子放在货箱堆之间的中央通道的显眼处。接着花了三分钟才用铁棍将挂锁撬开,人才得以出来。
她在车里思索许久,最后打开手机,花了两分钟找到硫磺湖摩托车俱乐部的电话。
“喂?”
“尼米南。”她说。
“等一下。”
她等了三分钟,硫磺湖摩托车俱乐部的代理首领尼米南才接起电话。
“你是谁?”
“这你不必管。”莎兰德把声音压得很低,他几乎听不清她说的话,甚至分不出是男是女。
“好吧,你想干什么?”
“想知道尼德曼的消息吧?”
“有吗?”
“少给我废话。到底想不想知道他在哪里?”
“我在听。”
莎兰德把北泰利耶郊外砖厂的地点告诉他,并说如果他动作快一点,应该还来得及在那里找到人。
她关上手机,启动引擎,把车开到马路对面的汽车加油站后停下来,从这里可以清楚看到砖厂。
她等了两个多小时。直到下午快一点半的时候,才看到一辆面包车慢慢驶过下方道路,来到岔路口时,停了五分钟没动,然后才往砖厂开去。在这十二月天里,暮色已逐渐笼罩下来。
她打开仪表板下方的置物箱,取出一副美能达16×50的望远镜观察面包车停车后的情形。她认出尼米南和华达利,另外有三个人她不认得。新血。他们得重建组织。
当尼米南与同伴发现敞开的侧门时,她再次打开手机,发了一条短信到北泰利耶警局。
杀警凶手尼德曼在榭德里郊区汽车加油站旁的旧砖厂内。即将遭尼米南与硫磺湖摩托车俱乐部成员杀害。一楼池内有女尸。
她看不见工厂里的任何动静。
她等待着时机。
这段时间她取出手机的SIM卡,用指甲剪剪成碎片,摇下车窗丢出车外。接着再从皮夹拿出一张新的SIM卡安装入手机。她用的是viq预付卡,几乎无法追踪。她打到viq为新卡充值五百克朗。
短信发出十一分钟后,一辆警车从北泰利耶方向快速地驶向工厂,没有鸣警笛只是闪着蓝灯,驶进院子后,停在尼米南的面包车旁。一分钟后又来了两辆警车。警察们商议之后,一起朝砖厂前进。莎兰德拿起望远镜,看见一名警员以无线对讲机通报尼米南那辆车的车号。其他警察分站在一旁等候。两分钟后,莎兰德看着另一个小队急速赶到。
一切终于都结束。
从她出生那天展开的故事在这座砖厂结束了。
她自由了。
当警员从车内取出突击步枪、穿上防弹衣,开始包围工厂区,莎兰德走进商店内买了杯咖啡和一个玻璃纸包装的三明治。她就站在咖啡柜台旁吃了起来。
她回到车旁时天已经黑了。正当打开车门时,忽然听见远方传来两声巨响,她猜想是马路对面的手枪声。接着看见几个黑影,应该是警察,紧贴在工厂建筑一侧的入口旁。这时从乌普萨拉方向又来了一辆警车,她还听到警笛声。有几辆车停在下方的路旁凑热闹。
她启动本田,转上E18公路,一路驶回家。
当晚七点门铃响了,莎兰德觉得厌烦之至。她正在泡澡,水还冒着热气。现在真的只有一个人会出现在她家门口。
起先她想置之不理,但响到第三声时她还是叹了口气跨出浴缸,拿浴巾裹住身体。她不快地撅起下唇走到门厅,水一路滴在地板上。她将门打开一条缝。
“嗨。”布隆维斯特说。
她没有应声。
“你听到晚间新闻了吗?”
她摇摇头。
“我想你也许会想知道,尼德曼死了,今天在北泰利耶被硫磺湖摩托车俱乐部的一群人杀死的。”
“真的吗?”莎兰德说。
“我问过北泰利耶的值班警员,似乎是起内讧。听说尼德曼遭到凌虐,被人用刀子开膛剖腹。他们在工厂里找到一只袋子,里面装了几十万克朗。”
“天哪。”
“硫磺湖那帮恶棍被捕了,但好像经过一番激烈枪战,警方还向斯德哥尔摩请求支援。飞车党在六点左右投降。”
“是吗?”
“你的老友尼米南阵亡了。他像发了疯似的开枪,企图杀出重围。”
“那很好。”
布隆维斯特静静站着没有再出声。他们俩透过门缝互望。
“我打扰你了吗?”他问道。
她耸耸肩。“我在泡澡。”
“看得出来。想要人作伴吗?”
她以嘲讽的表情看着他。
“我说的不是泡澡。我带了一些贝果来。”他说着拿出一个袋子。“还有一些浓缩咖啡。既然你有一台优瑞X7咖啡机,至少应该学学怎么用。”
她挑起眉来,不知该失望还是放心。
“只是纯作伴?”
“只是纯作伴。”他强调。“我只是以好朋友的身份来探望好朋友,如果你欢迎的话。”
她有些迟疑。两年来,她总是尽可能躲布隆维斯特远远的,而他却有如黏在鞋底的口香糖似的巴住她不放,不管是在网络或实际生活上。在网络上还好,他也不过就是电子和语词。至于实际生活,此刻站在门外的他依然是迷人得要命。而且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全部的秘密。
她看了他好一会儿,发现自己对他已没有感觉。至少没有那种感觉了。
过去一年,他确实一直是她的好朋友。
她信任他。也许吧。她所信任的极少数人之一竟是自己想方设法要躲避的人,想想真叫人生气。
紧接着她下定决心。要假装没有这个人存在,太荒谬了。如今见到他,她已不再难过。
她敞开大门,让他再次进入她的生活。
(完)
【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