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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脸紧紧贴在她的脸上,嘴唇贴在她的耳朵上。于是,她听到了他正在窃窃私语:“加油干,看在上帝的分上,危险。”
他松开了一下,又把她紧紧搂了过来。
“亲爱的,好像很多年……很多年、很多年没见到你了。你总算来到我身边了。”
她能感到他用手指在自己的肩胛下面掐她,告诫她,跟她紧急打招呼。
只过了一小会儿,他松开了她,把她推远了一点儿,仔细端详她的面孔。
“我还是有点不大相信,”他还是有点激动地笑着说,“现在该认出我来了吧,难道还没有吗?”
他的眼睛发狂似的注视着她的眼睛,仍在告诫她。
她实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也不可能明白。不过,这是老天爷创造的奇迹,她振作精神,决心扮好角色。
“汤姆!”她说,她的声音非常动人,她自己的耳朵也听得出来,不免沾沾自喜。“啊,汤姆……怎么……”
“整容外科手术,维也纳的赫茨在这里。他真是妙手回春呀,你再也不会笑话我那塌鼻子了。”
他又一次吻了她。这一次吻得很轻,也很自然。然后,带着有点抱歉的笑容转向正在一旁监视的范·海德姆:
“我们欣喜若狂,真对不起呀,范·海德姆。”
“那里,那里……”那个荷兰人和蔼地笑了笑。
“时间过得那样长了,”希拉里说,“我……”她有点站不住了:“我……请让我坐下来吧?”
汤姆急忙地但又故意慢慢吞吞地让她在一张椅子中坐下了。
“当然,亲爱的。你一定累坏了。一路上可怕极了。还有飞机失事。我的上帝,真是九死一生呀!”
(他们真是消息灵通。他们知道飞机失事的一切情况。)
“这次失事把我的脑袋搞得不好使了。”希拉里带着一种不好意思的笑容侃侃而谈:“我老爱忘事,经常糊里糊涂的,总是头疼得很厉害。而刚才,又发现你完全和陌生人一样!亲爱的,我真有点糟糕,但愿不给你找麻烦就好了。”
“你给我找麻烦?绝对不会的。你好好地休息一段时间,就没事了。在这里——时间有的是。”
范·海德姆轻轻朝门口走去。
“你们就在这儿呆着吧,”他说:“待会儿,贝特顿,带您的妻子去登记处吧。这会儿,你们是喜欢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
他出去了,随手带上了门。
贝特顿马上在希拉里面前跪下了,把脸压在她的肩头上:“亲爱的,亲爱的。”他不停地轻轻叫着。
她又一次感觉到他在用手指告警。耳语声微弱得几乎听不到,很急迫,一直不停。
“坚持下去!这里大概有窃听器——谁也不知道。”
当然,事情就是这样。很难说……恐惧——疑虑——不安——危险——永远是危险,她到处都能察觉到危险。
汤姆·贝特顿干脆就跪着坐下来了。
“看见你我真高兴呀!”他轻声说:“然而,你知道,就像是一场梦——不像真的。你也有这种感觉吗?”
“对,你说得很确切——做梦——终于……跟你在一起……好像不是真的,汤姆。”
她把两只手放在他的肩头上。她盯着他,嘴角泛出隐隐约约的微笑(除了窃听器,可能还有奸细的窥视孔)。
她冷静而安详地对她面临的一切加以估价。一个精神紧张。但长得很英俊的三十多岁的男人,给吓坏了——快要完蛋了——而这个人本来似乎满怀着崇高的理想而来。现在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既然她已经跨过了第一道难关,希拉里在扮演她的角色中就感到无比振奋。她一定要做奥利夫·贝特顿。像奥利夫那样说话行事,像奥利夫那样感受外界的一切。生活本来就是假的,这反而显得十分自然了。正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有个叫做希拉里·克雷文的什么人在一次飞机失事中死去了,从现在开始,她不会再记起她了。
反而,她搜肠刮肚,尽量回忆她曾勤奋学习的那些功课。
“弗班克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说:“小胡子……你还记得小胡子吗?她生小猫了——就在你走了以后,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每天都有点这有点那,你根本不可能知道。事情怪就怪在这里。”
“我知道。同旧生活一刀两断;新生活开始了。”
“那么——这里一切都好吗?你幸福吗?”这是一个任何做妻子的都必然要问的问题。
“好极了。”汤姆·贝特顿正一正肩头,把头往后一甩。从那张微笑而自信的脸上流露出他那忧郁而害怕的眼神。
“一切设施应有尽有。没有舍不得花的钱。工作条件十分完善。还有,这个组织;真是难以相信!”
“啊,我敢肯定是这样的。我一路上——你是从同一条路上来的吗?”
“不谈这个。亲爱的,我并不是叫你过意不去。但是——你知道,你一切都得从头学起。”
“可是,麻疯病人呢,真是麻疯病院吗?”
“是的,一点也不错。这里有一批大夫,在麻疯病的研究中工作得很出色。可是,这里和外界隔绝,但自给自足。你用不着操心,这个地方不过是……伪装得很巧妙的。”
“原来是这样。”希拉里环顾四周,“我们就住在这里吗?”
“是的。这是起居室,洗澡间在那里。再过去便是寝室。来,我带你看看。”
她站起身来,随他穿过设备齐全的洗澡间,来到相当宽敞的寝室,有双人床,大壁厨,梳妆台,靠床还有一个书架。希拉里开心地注视着空荡荡地壁厨。“我真不知道我要在这里面放些什么。”她说,“我所有的一切都在身上了。”
“啊,衣服,你要穿什么就有什么。这里有时装商店,和一切附属商品,化妆品,应有尽有,全是第一流的。本单位自给自足——你所要的一切,在院里都可以解决。不需要再到外面去了。”
他的话说得很轻松,但对希拉里敏感的耳朵来说,从那些话的后面流露出一种绝望的心情。
“不需要再到外面去了。没有机会再到外面去了。所有进来了的人们,放弃你们的希望吧。……这个设备齐全的牢笼!难道就是为了这个,”她想,“这些各不相同的人就放弃自己的国家、忠诚和日常生活的吗?巴伦博士,安迪·彼得斯,神情恍惚的年轻的埃里克森,傲慢专横的尼达姆,就是为了这个而投奔到这里来的吗?他们知道不知道他们来找什么?他们满意吗?他们需要的就是这个牢笼吗?”
她继而一想:我最好别问这么多问题……要是有人窃听就糟了。
有人在窃听?有人暗中监视他们?很显然,汤姆·贝特顿认为可能有人这么干。可是,是这样吗?或者,是他神经过敏——甚至歇斯底里?她认为汤姆·贝特顿已经快神经分裂了。
“是的,”她毫不顾惜自己地想道:“我自己也可能就这样了,在六个月之后……”
她不禁要问,像这样生活,会把一个人搞成什么样子呢?
汤姆·贝特顿对她说:
“您想躺下吗——休息一会儿?”
“不……”她有点犹豫,“不,我不想躺下。”
“那么,最好跟我一起去登记处。”
“登记处是干什么的?”
“凡是进来的人,都要通过登记处。他们把你的一切都要记录下来。健康、牙齿、血压、血型、心理反应、味口、厌恶、过敏、习性、嗜好。”
“听起来是参军入伍——或者,是入院就医吗?”
“两者都是。”汤姆·贝特顿说,“既是参军入伍,又是入院就医。这个组织——确是非常严格的。”
“听说过这些。”希拉里说,“我的意思是,铁幕后面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经过周密计划的。”
她尽量设法使自己的声音带上适当的热情。毕竟,奥利夫早就被设想为党的同情者,尽管可能是按照命令。据了解,她并不是党员。
贝特顿有点含糊其词地说:
“你需要了解的事太多了。”他随即又补充一句,“最好不要马上一口吞进太多”。
他又一次吻了她,是奇怪的,好像非常温柔甚至充满热情的一吻。不过,事实上这一吻冷若冰霜,只是在她耳旁窃窃低语:“坚持下来。”然后声音大了起来,“走,到登记处去。”
第十二章
登记处由一个女人主持,她看起来好像是个非常严格的女保育员。她的头发在脑后卷成一团,非常难看,带着一副夹鼻眼镜,看起来办事很能干。当贝特顿夫妇走进这间冷冰冰的像是办公室的房间时,她点点头表示欢迎。
“啊,您把贝特顿夫人带来了,很好。”
她的英语很地道,只是有点咬文嚼字,使得希拉里看出她不是一个英语民族的人。事实上,她的国藉是瑞士。她示意希拉里坐下,打开身边的一个抽屉,拿出一扎表格,便很快地写了起来。汤姆·贝特顿颇为尴尬地说:“奥利夫,我走了。”
“对啦,请吧,贝特顿博士。把一切手续立即办完是个好主意。”
贝特顿出去了,顺手关上门。那个机器人(因为希拉里认为她是个机器人)继续写下去。
“喂,”她非常认真地说:“请告诉我,您的全名、年龄、生于何处、父母姓名、患过什么严重疾病、味口、业余爱好、担任过的工作、在大学的学位以及喜欢什么食品和酒类。”
一个劲儿地继续说下去,好像没完没了似的。希拉里应答得含糊其词,近乎机械。她现在高兴的是杰索普事先给她很仔细地打过招呼。她把那一套完全掌握了,所以,回答得十分自然、主动,简直用不着停下来想一想。当最后一栏填好以后,那个机器人说:“好了,在这个部门好像就这些了。现在,我们要把您交给施瓦茨博士检查身体。”
“当真!”希拉里说:“有这个必要吗?好像很荒唐。”
“啊,我们干什么都一丝不苟,贝特顿夫人。我们要在档案上把一切都记录下来。您会很喜欢施瓦茨博士的。然后,从她那里,再去找鲁贝克博士。”
施瓦茨博士是一位很可爱的黄发女性。她对希拉里的身体作了仔细的检查,然后说:“就这样吧!完事了。现在,您去找鲁贝克博士吧。”
“鲁贝克博士是谁?”希拉里问,“也是位大夫吗?”
“鲁贝克博士是位心理学家。”
“我并不需要心理学家,我不喜欢什么心理学家。”
“请别激动,贝特顿夫人。你并不是去接受什么治疗,仅只测试一下智力和您的个性类型。”
鲁贝克博士四十岁左右,瑞士人,修长的身材,显得很忧郁。他向希拉里致意,瞥了一眼刚从施瓦茨博士那里传递过来的长片,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
“我很高兴,您的健康情况很好。”她说,“听说您最近遇到一次飞机失事?”
“是的,”希拉里说,“在卡萨布兰卡医院里住了四五天。”
“四五天是不够的,”鲁贝克博士不以为然地说,“您应在那里多住几天。”
“我不想在那里多呆,我要赶路。”
“当然,那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对于脑震荡来说,重要的是应该得到充分的休息。或许在那以后,您显得很健康,也很正常,但是,也可能留下了后遗症。是的,我看您的神经反映并不正常,部分是因为一路上心情激动,毫无疑问,部分是因为脑震荡。您有头疼病吗?”
“是的,很厉害的头疼病,而且头脑时常糊涂,老爱忘事。”
希拉里感到不断强调这一点很重要。鲁贝克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