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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顾泽坐定后,她才坐在榻的另一边。当目光与顾泽相接时,她的脸上泛起一阵不自然的红白,立即转开。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你说罢。”
“是。”顾泽稍微理了理思绪,便毫不隐瞒地将自己如何女扮男装入宫,以及如何遇上雀妖灵儿听她讲故事的经过都一一说了。
苏琬静静地听着,待顾泽说完,竟怔怔地凝望着她痴了。
“娘娘?”顾泽伸出手掌,在瞳仁失神的苏琬面前轻轻晃了晃。
苏琬收了神,望着她苦笑了一下,缓缓红了眼眶,低叹道,“你的确同她很像。”
再次听到此言,顾泽心中一动,想起了灵儿伸手抚上燕翎帝画像时的怅然表情,想起了她执意要给自己讲故事时的灼灼目光,也想起了她也曾同此刻的苏琬一样望着自己红过眼眶。
她踌躇再三,终是开口问道,“娘娘所指的那个‘她’,是在说翎帝陛下吗?”
苏琬不语,依旧只是望着她,就好像在透过她在望着另一个人,呆呆出神。
在这样的目光下,顾泽有些坐立不安,只好别过脸,问道,“也不知。。娘娘又可知道。。后来怎样?”
“后来?”苏婉慢慢收回了神,不解地问道。
“对,我想知道,后来那位匈奴公主走后,又发生了什么?”
顾泽还是把一直憋在心里的困疑说了出来,她低沉地问道,“其实在这个故事中,有太多事在下一直很不明白,比如为何那位公主一定要走,又为何翎帝陛下竟会让她走?她们明明就是相爱着的不是吗?”
苏琬瞧着面色沉重的顾泽,突然‘扑哧’一声,掩口巧笑了起来。
顾泽不知自己问错了什么,只好窘迫地望着快笑出泪的苏琬。
笑了半晌,她轻轻摇了摇头,忽又神情落寞地幽幽道,“是啊,毕竟你还年轻的很。。曾经的我也曾如你一般想着,想着爱就是执子之手,是不离不弃,是坦诚相待。到后来我才发现,爱也可以是两两相忘,是生死不见,是苦心虚欺。”
苏琬说道,“你知道吗,我本以为,在看到她们分开的时候,我应该会开心的。能够亲眼看着我憎厌的两人从此一刀两断陌路天涯,我本以为我定会开心的。。。可是我想错了。。。”
说到这时,苏琬垂下眼眸,盯着素宣上密密麻麻的字迹,轻不可闻地叹息道,“唉,我不仅算错了自己的心意,也算错了她们之间的情意。”
苏琬抬起头,对上顾泽的年轻的眸子,“阿姐的确是走了,但这难道就真的意味着,她不爱她了吗?而她,没有挽留,但两人之间的情份难道就真的可以放下了吗?”
顾泽似懂非懂地张了张口,接着听苏琬道,“后来,阿姐在踏出未央宫前还是停下了脚步,又转过身来。我本以为她是后悔了,不想她却是望着我,朝我招了招手。当时我也不知怎么了,双脚就好像不受控制般朝她走去。。我明明那么讨厌她。。可看到她站在雪地里向自己招手的时候,我却突然想起以前自己上山采药回来的时候,阿姐总是会站在村头朝我招手。。。”
顾泽正安静地听着,忽一阵初夏的晚风扣开了窗扉,长烛忽明忽灭,满案的素笺翻飞如蝶,吹落到地。
顾泽忙蹲跪下身去捡,可刚碰到那些素笺上的笔墨,霎那间摇曳的烛影陡然华光流转,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直到一阵刺骨的凉意袭来,她才茫然睁开眼睛,登时瞳仁一缩——
眼前的陋室已不复存在,自己却是蹲跪在一片皑皑茫茫的雪地之上,四周都是巍峨冷肃的宫墙和不动如山的侍卫。
天空悠悠扬扬地飘着雪,她好像又回到了故事里。
但只一瞬,她便察觉到这儿与灵儿故事里所看到的幻象不同!
因为以前的顾泽只是名看客,即便她能看到故事里的四季变更,可她无法感受故事里的春日煦阳或秋夜萧瑟,她无法碰触故事里的一草一木,也无法闻嗅到故事里腥烈的血气。
可是现在,她分明能感到漫天的冷意包围着自己,只穿一件夏日薄袍的她感觉自己要冻死了。
她僵硬地站起身来,忽听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她回过头,只见一位淡粉色华服裹身的少女正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她。
她一眼便认出来这就是年轻时的苏婉,怔怔地朝她张了张口,“娘娘,我怎会。。”
话未说完,苏琬便与她擦身而过。
她好像完全看不到,也听不到她。
顾泽顺着苏琬走的方向望去,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其实仔细看,就能发现,雪地上原本就有两个人的脚印,任大雪漫漫也无法掩去。
可以看得出,这两个人每一步都很沉重。
脚印一直延伸到未央宫大门的石阶上,那里站立着一名绯衣女子和一名黑衣男子。
顾泽怔怔地望着,印象中她好像从未如此清晰地看过这些故事里的人。
清晰到她看见了绯衣女子眸中几近凝结成冰的泪珠,甚至看到了她泪珠中倒映着的那个明黄背影。
顾泽看着苏琬缓缓走到阶下,立住,微微仰头望着绯衣女子,不语。
那绯衣女子也沉默地望着她。沉默了许久,才极轻地问道,“你还记得你我被带进宫的第一晚,是被安置在哪吗?”
苏琬一愣,似乎不解她为何要问这个。
月华殿。
虽然只住了一晚,但她不会忘记,因为那好像就是她和她还能以姐妹相待的最后一晚。
在经历了翌日的验身之后,她和她之间,就再没好好做过一天姐妹。
苏琬轻声回道,“记得。”
绯衣女子点了点头,道,“苏姑娘,无论过去种种,你我总归是做了三年姐妹,今日一别,怕是后会无期,我有一物要赠于你。”说完,她便弯身凑唇到苏琬耳旁极轻地道了数语。
苏琬脸上神色变了变,半晌才有些不解地问道,“为何要赠我那个?”
绯衣女子静静说道,“你还记得以前你我同榻夜谈,我曾许诺过你什么?”
她曾许诺她,定会帮她找到可以托付的如意郎君。
可此时苏琬的声音骤然变冷,带着讥讽,“公主殿下何必再提此事?”
绯衣女子苦涩地牵动了下唇角,一字一字艰难道,“你,终会明白的。”
说完,她便转过身,慢慢离开,再没回头。
“别。。别走啊。。”
看绯衣女子再无停留之意,顾泽不禁急得大叫了出来。
她打心底不愿她和她分开,踉踉跄跄地追到绯衣女子身边,伸手要拉她,不想自己的手掌却似透明一般,无论如何都碰触不到她。
顾泽感到心酸极了,她回过头望了慕容颜明黄的背影一眼,猛一跺脚,又奔进殿中,对着她吼道,“还愣着干嘛!你为何不去追?!这里是燕宫,你还是大燕皇帝!你。。你怎能甘心就这样让她离开?!”
可无论顾泽如何嘶吼,那个身影始终一动不动。
顾泽气急了,也不管能不能碰到慕容颜,站到她面前,便用力朝她双肩推去,
“去追啊!!!”
顾泽的手,一下子穿透了慕容颜的肩膀,只见她的身子像似被她打中一般猛然晃了晃,生生倒退了数步,竟一口血喷了出来。
她抹了一把唇边的鲜血,眼神有些涣散地环顾着满殿的尸身,还有那些跪拜在地不敢抬头的大臣们。她吃力地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眸,死死盯着眼前的顾泽,终是哑然笑了起来,“好。。好。。你可真是。。厉害的很。。”
顾泽惊呆了,她迷惑地看了看自己苍白透明的手掌,又看了看这个看起来如煞似魔的慕容颜,脑中一片嗡嗡作响。
一名青衣持剑侍卫忙箭步上前要扶她。
顾泽见了,差点叫出声来,此时的她已明白,这青衣侍卫就是她后来的爹爹顾寒。
可不想,顾寒刚近慕容颜,便被她用手一挡,然后被她出其不意地夺走了宝剑。
“陛下?!”顾寒大惊,却不敢轻举乱动。
只见那抹明黄持着剑,一步一铅朝顾泽走去。
顾泽怕极了,可双腿像生根了一样,动弹不得。
眼看慕容颜面目狰狞地朝她高高扬起了剑,顾泽骇得只好听天由命地闭上了眼睛。
“住手!”只听一个带着哽音的清喝从殿后响起,“别杀先生!”
顾泽一愣,睁开眼睛一看,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那柄泛着寒光的剑身就架在她的脖子上,但剑尖却是指向她的身后。
顾泽小心翼翼地移了移身子,只见从后殿深处的龙柱后面,走出了一名蓝袍少年,是九王爷慕容炼。而慕容颜手中的剑正直直指着一名面目儒雅的男子胸膛。
慕容炼跑了过来,直直跪了下来,不停地朝那抹明黄磕头哀求道,“陛下。。求您。。放过他罢!”
“你怎么在这?”那儒雅男子问道,即便他的声音再如何刻意冷静,还是能听出一丝颤音。
慕容炼没有回答他,依旧不停地磕头,“陛下求你。。放过他。。放过他。。”
“放过他?”
慕容颜望着额角涔涔淌血的慕容炼,自嘲般轻笑道,“那谁来放过我?”
她又对上儒雅男子的眸,一字一字地问道,“段无忧,名满京城的无忧公子。你真是下了一盘好棋,可你看看这满地杀戮,请告诉我,你当真还能做到心中无忧无愧吗?”
段无忧喉结微动,缓缓闭上了眸,没有说话。
慕容炼抬起被鲜血染红半脸的头,背光下,他看到了慕容颜绝望又痛苦的神情。
但他又看了一眼闭目不语的段无忧,还是将脸颊几乎贴到地面道,哽咽道,“既如此。。便请陛下将我同先生一起赐死罢。”
段无忧倏地睁开了眸,惊道,“王爷,不可!”
“请陛下成全!”慕容炼大声道。
“你疯了吗!”段无忧终是慌了,素来波澜不惊的清眸也染满了焦色,他狂躁地道,“你为何要求她?!她根本就不是真龙天子!王爷你才应该是。。。”
“够了!”慕容炼抬起了满是泪水的眸,打断道,“先生。。你为何还不明白。。那些我根本都不在乎的。。我只在乎你一人而已。”
慕容颜看看他,又看看他,颓然扔了剑,转过了身。
“罢了。你们走罢。”她突然有些想笑,因为她从没想过,自己竟会在同一个晚上说两次这样的话。
或许是因为只有离开自己,他们才能得到幸福吧。
慕容炼再次伏地深深一拜,道,“谢陛下不杀之恩。”
慕容颜默立着,没有说话。
慕容炼拾起地上的长剑,强撑着站起了身子,望着段无忧温柔的笑,“走吧。”
段无忧望着摇摇欲坠的他,本想伸手扶他,可攥了攥拳,还是收于袖中,冷声道,“谢王爷。”
慕容炼眸光暗了暗,突然对着背过身的慕容颜,道,“陛下,我还有一事相求。”
慕容颜默立着,没有说话。
“段氏满门被诛一事,确是我慕容家之过,我想请陛下赐先生免死金牌,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得伤及他性命。”慕容炼静静地道。
段无忧听了这话,登时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他不知他是何时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知为何他还要为自己再求免死金牌。
“九弟!”此言一出,就连长公主慕容晴都甚觉不满,“你可知,这段无忧今日所谋犯之事,本就是诛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