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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抬脚要走,苏离离叫道:“等等。”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水润光泽,斜睨着一转,道:“我至多给你放个风,说吧,晚上什么时候?”
“酉时三刻,我在这角门外等你。”莫大指指角门,大步而去。
苏离离应着,回头见木头默然地看着莫大去远。苏离离扑到他椅边,蹲下笑道:“好木头,你别告诉程叔。我悄悄地去,悄悄地回来。”她一声“好木头”叫得未免有些亲热,直把木头叫得皱起了眉。本是光润华贵的椴木,也皱成了横七竖八的黄杨渣子。
苏离离不管他冷淡,按着他右腿无伤的膝盖摇了摇,一脸谗笑地站起来,端了盆子进去了。
这天苏离离吃罢晚饭,院子里逛了逛,便说头疼,早早回房里歇息了。临去时,程叔毫不察觉,木头摆着一张棺材脸横了她一眼,被苏离离瞪了回去。
她回房里换了身深色的短衣,扎上裤角,挽起头发,扮作个小厮模样。天刚蒙蒙黑,探头一看,程叔与木头已各自回房,白纸糊着的窗棂上投来淡淡灯火。苏离离踮着脚尖,猫一样走过正院,蹿出后院角门。
门外莫大牵着匹马,背了个包袱,包袱束得很紧,只有一把方便铲的铲头露在外面。见了她,翻身上马,苏离离便也踩了蹬上去,抓住他腰带。一路越走越荒凉,苏离离问:“你娘的病还没好?”
莫大叹气,“怕是好不了了。”
“二哥还是没有消息?”莫问柳离家一年,音信全无。
莫大摇头,“没有消息,且再等等看吧。”
少时到了定陵,莫大早已踩好了点,引着苏离离穿丘越陵,往最偏僻的角落而去。定陵,是皇家历代帝王后妃,文武大臣的陵寝,也是藏金葬玉的宝窟。苏离离等着他辨方向时,不知让什么蚊虫咬在了手上,一边抓着,一边皱了眉轻声道:“这禁军也太过渎职,皇陵荒芜成这样。”
莫大“嗤”地一声笑,“不荒能有活干么?主陵那边还驻着人,这些陪葬大臣墓早没人管了,天天都有人来逛。”逛,是个行话,不言自明。他指点苏离离道:“你在那棵矮树下看着,若有人来还是学夜猫子叫。”
苏离离应了,莫大身子一勾,摸向前面方冢。苏离离也弓了身子,退到那棵矮树下。趴在地上,泥土着潮湿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苏离离从怀里摸出百草堂买的清凉油,抹在手腕脖子上,竖起耳朵听动静。
夜色转深,荒野陵墓间没有一丝声响,又似有万籁千声。远方微微起伏的地平线上,七颗明亮的星星排成勺状。夜空深蓝,大地反显得苍莽空旷,所谓大象无形,一时激起人的亘古之念。苏离离看着那北斗形状,略有些怔忡。
耳边一丝若有若无的声响,似有人轻声叹息。苏离离精神一振,回过神来,细听之下那声音仿佛是从东南面来。她趴着不动,凝神细听,少时又有几声呻吟。苏离离大奇,荒野墓地,除了盗墓贼,就是狐狸精,怎会有这声音。
她犹豫片刻,转了身,往东南方摸过去。约行了十余丈远,便见一座屋宇的轮廓隐约矗立在一片林木边,仿佛祭拜的庙宇。苏离离蹲下身子,慢慢爬近一些,还未落稳脚跟,就听“啊”地一声惨叫。
一个声音低沉地问:“当真不说?”方才叫唤的人虚弱地喘息道:“小人……小人确实不曾找到。叶知秋十年前……已隐退山林,不问政事。朝廷宫中都不知他去处……”
苏离离闻言一愣,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心中思忖个来回,便贴着地面,如觅食的猫儿,蹑手蹑脚地再爬近些,微窥那大庙正殿。
正殿地上横躺着一人,牙帽已滚在一旁;他身侧站了一个人,却是阔袖散发,皂衣拂地。两人俱看不清面目。站立的男子身材挺拔,不知对地上那人施了什么刑,此刻只负手而立,缓缓道:“叶知秋即便死了,那东西总有落处。就是随他葬了,也必定有葬的地方。”
地上那人哀求道:“小人……只掌宫中采买,此事……实在无从打听……”
皂衣男子手轻轻放下来,冷冷道:“你既不知道,便不该欺哄主子。”他从怀里取出一个不大的瓷瓶,拔开盖子。地上那人陡然大声道:“不,不,……我……”话未喊完,几许清亮的液体洒在他身上。那人顿时没了声,只喉间发出咕噜的声音,像是放了水的皮囊,身体在地上瘪了下去。
一股腥浊之气弥漫开来,苏离离猛然伸手捂住口鼻,半是恶心,半是害怕。眼睁睁看着那人化成了一地尸水,只有衣服覆地,苏离离竟僵了手脚,动弹不得,既想逃跑,又不敢动。只是这一抬手的动静,皂衣男子似有所觉,已微微转了头,垂手缓步出来。
他后脚踏出门槛边,便站住了。夜色青光下,这人脸上如罩着淡淡的寒气,纵横蜿蜒着十数道刀疤,仿佛将脸作地,横来竖去细细地犁了一遍,狰狞可怕。
他眼光缓缓扫过苏离离趴着的那片草地。苏离离捂着嘴,本也不想发抖,然而那手自己要抖,她止也止不住。此时此刻,只怕一只蚊子落在她手背上都能惊得她跳起来,何况是后脑勺上有什么东西静静吹风。
脖子带点痒痒地凉,竖立警戒的寒毛被触动,苏离离猛然尖叫了一声,凄厉胜过夜猫子。一回头时,一张人脸很近地凑在眼前。
她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朝着大庙的方向退了几步,定了定神,才看清身后这人是个年轻公子,一身月白锦衣,暗夜中略有些暧昧的丝光,狭长的眼睛映着星火,清浅流溢,态度竟是十分的温和优雅,手撑着膝盖,正弯腰俯看着她。苏离离半天吐出一口气来,拍着胸口,将一颗心拍回原处。忽想起那个皂衣人,又猛地一回头时,愣住了。
庙门空空地开在那里,一个人影也不见。正殿的地上,方才化成了水的那人,衣裳也不见了。仿佛是一场幻觉,苏离离抬头嗅了嗅,空气中淡淡的尸臭味证明这一切并不是幻觉。她努力镇定了心神,从地上爬起来,扯了扯衣角,平平稳稳对那锦衣公子拱手道:“月黑风高,公子在此游玩,真是好兴致。”
那人直起身,颇具几分风雅,缓缓吟道:“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声音带着一点鼻音,苏离离听来像细砂纸打磨着锯好的棺材板,光滑低沉。咫尺之距,他虽笑意盎然,却让她后背生寒。
她吸了一口气,道:“杀人放火大买卖,挖坟掘墓小营生。都是出来逛,公子说笑了。”苏离离假笑两声,站起来就走。
刚走两步,手腕一把被他扣住,手劲就如同他的声音,不轻也不重,“这位公子,方才为何惊叫?”
苏离离那清凉油抹对了路,手上有些滑,一挣,脱开了手,仰头看他,“因为公子你悄声出现在我身后,荒郊野地吓着我了。”
“荒野无人,你趴在这里做什么?”
苏离离虽不聪明,也不蠢,自不会说我是来盗墓的,更不会说方才看见如此这般的事,张口就编道:“这位兄台,实不相瞒。在下的父母为我定了桩亲事。可我心有属意,不愿曲就。今夜收拾金银细软,正要与人私奔。方才,那是在等人。”
话音刚落,莫大扛着一个又沉又鼓的包袱,鬼鬼祟祟地摸了过来。苏离离暗自哀叹了一声,阖上眼睛。
莫大那把粗嗓子便响了起来,“你跑哪……咦?这是谁?”
苏离离睁开眼,绽出个假笑,清咳一声,嗔道:“你怎么才来。”
那锦衣公子打量了莫大两眼,皱起眉来,三分恍然,三分惊诧,似笑非笑道:“竟是……断袖情深。”
苏离离沉痛地点头,“唉,公子慧眼,此地实是容不得我们如此。今日在此不曾见着一个人,偏兄台撞见,还望兄台切莫声张,放我们一马。”
莫大没读过书,听不明白什么断袖不断袖,以为盗墓之事败露,就包袱里摸出一个金杯,递给那锦衣公子道:“兄弟,你既然撞见我们两的事,就收下这个吧。”
苏离离想也没想,一把拉住他手,怒道:“你怎么这般大方,今后还要吃喝用度!”
那锦衣公子眼光在他二人身上扫了两遍,颔首道:“公子是个妙人,他却俗了些。”说着,一指莫大。
苏离离叹气:“正是,我说过他多次,他还是这般庸俗,竟想拿金银俗物亵渎公子高洁的情怀。”
锦衣公子闻言,笑得如昙花夜放般粲然,伸手掂起苏离离的下巴,“你既知我高洁,何必跟他一处。不如跟我走吧。”
莫大云里雾里地听完前面几句,终于抓住了最后一句的用意。跟他走?原来是一路的。他上上下下地看那锦衣公子,惊道:“兄弟,原来你也是……”
“来盗墓”三字还未出口,却被苏离离打断他,深沉地说:“公子固然也断袖,可我却不忍负这俗人。但得知心人,白头不相离,便是烟火红尘的真意了。”她说着,不动声色地拨开他手指。
锦衣公子眯起眼睛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仰头赞道:“好,好。”
苏离离见他高兴,一拱手,“告辞了。”一把拉了莫大鼠蹿而去,决然不敢再回身去看。
荒野有风猎猎吹过,锦衣公子迎风而立,看他二人去远。身后有人低低道:“主子怎放了他们走?”
锦衣公子默立半晌,伸手似要抓住吹送而来的风,飘来手上一点淡淡地薄荷香味。他轻笑道:“这个小姑娘有趣得紧,查查她是什么人。”
他身后的皂衣黑影一掠而起,紧追过去。
马儿缓步走过百福街时,莫大问:“啥是断袖?”
苏离离想了想,说:“就是盗墓。”
“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文人的说法。”
他们停在棺材铺后角门,苏离离跳下马来,道:“东西你拿去办,我先回去了。”她推开角门,漆黑中走过井台,眼角余光扫见葫芦架下石台阶上若有若无一个人影。恍惚瞥见,苏离离吓得兔子似的跳了一跳,已看见横在旁边的拐杖。
黑暗中木头低声说:“你怎么了?”
苏离离缓过口气儿,走过去,怕程叔听见,也低声道:“吓着了。”
“没事吧?”
“没事。”她依着那石台阶在他旁边坐下。
两人默然半晌,木头忽然说:“走了。”
“什么?”苏离离不解。
木头的声音波澜不惊,“跟着你的人走了,方才就在外面。”
苏离离吃了一惊,瞬间想到了那个扒爪脸,不由得往木头身边挤了挤。木头冷哼了一声,苏离离拉了他袖子,讨好道:“木头你真好,不枉我救你一场——见我不回来,这么晚在这里等我。”木头张了张嘴,听那声气儿像是要反驳,却又生生停住,大约没有好的理由。
闷了片刻,冷冷道:“做什么不好,去盗墓!”
苏离离此刻巴不得他跟自己说话,好忘了那扒爪脸,忙编着解释:“那个……我挖坟掘墓的目的和别人不一样。我主要是想看看各种木料,哪个最耐用……以及,发掘一点古典的样式……”
木头忍不住哼了一声,却是笑了,苏离离趁热打铁,楚楚可怜,“今天差一点就回不来了,你就再也见不着我了。”
木头口气果然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