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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鲁的办法很简单,但是又很危险,竟然是去偷取铸造车间门口那两名枪兵身上的水壶,细想想简直无异于去老虎头上拍苍蝇。
枪兵身上的水壶由铝材一次性压铸而成,通体圆滑光亮,由帆布背带固定斜挎于腰间。由于车间里广有热源和粉尘、噪音、有害气体,枪兵们一般情况下很少愿意呆在车间里面,通常都情愿站在门外承受日晒风吹。这样一来,身体的挥发速度便比较快,需要时时补充水分,所以他们平时上岗都像行军时一样随身携带水壶,时不时地喝上几口解渴。
午饭前一刻钟,外牢会准时为每所车间送来一桶热水,此时,两名枪兵往往轮流进来为自己的水壶添水,这时就是唯一的下手机会。
老鲁以每人半个馒头的代价买通了两位工友,让他们在第二名枪兵准备加水的时候制造事端,自己在旁伺机动手。
饭前,外牢们用手推车为铸造车间送来了一只白色的双嘴搪瓷保温桶,刚在木架子上安放停当,枪兵便第一个走进来放水,老鲁见状也走了过去,在离桶不远处装出整理木模的样子,眼睛的余光时刻留意周边的动向。
第一名枪兵走了出去,换成第二名枪兵进来添水,老鲁眼看那厮将桶嘴对准壶嘴扭开龙头,忙对附近的工友一使眼色,两名木模工马上吵吵闹闹地扭打起来。
枪兵见了赶紧把龙头一关,将水壶随手往保温桶的顶盖上一放,三步并作两步赶到打架的人面前,吼叫着将双方一把拉开,每人给了一个耳光。两名木模工骂骂咧咧地散去,枪兵回到保温桶前一看,咦,水壶不见了——就在刚才大耍威风的当口,老鲁已经一手捞走,飞快藏进乱七八糟的木模堆中,人也大摇大摆离开了现场。
枪兵四处寻找了一圈,还是不见水壶的踪影,但看看水桶附近一个人也没有,实在搞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再加上外面的伙伴正好叫自己一块儿抽烟,一时也顾不得再找下去,最后只能自认倒霉,悻悻地走出车间。
不多时,刘子春进来送饭,老鲁对他扔了个眼色,去木模下面拿出那只水壶,偷偷塞了过去。
刘子春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也有些害怕,但迟疑了一下,还是迅速接过来藏进了自己的衣服里面。
“带出工场大门就行,把它扔进墙边的草堆里,我自己会去捡。”老鲁轻声吩咐道。“离门五十米远的地方有一堆长得特别高的臭草,就扔在那儿。”
“是不是开着一团团五颜六色小花的那种?长得好像挺高挺壮,叶子是有股臭味。”刘子春回忆了一下墙脚下的情形。
“对,我们乡下叫它臭草和臭金凤,”老鲁再次关照,“记住,离工场大门五十米左右的距离。”
刘子春答应着去了,顺利通过大门口的岗哨,拖拖拉拉地跟在手推车的最后面。
外牢们走出工场时,卫兵从来不用金属探测器,在他们眼里,这群吃得好、睡得舒服的红衣囚徒早就成了驯服的家犬,不存在任何危险性。
刘子春目测着老鲁关照的五十米距离,果然在道旁看到了好几株生长得十分茂盛的马缨丹,也就是老鲁所说的“臭草”,忙对同伴谎称要撒尿,不慌不忙地走近草丛,站在地雷警示线外看四周无人注意,随即从衣服里拿出水壶,闪电般往茂密的绿叶中一扔。
傍晚放工时分,大家在门边排着队等候检查放行,老鲁挤到孟松胤和韦九身边,又用眼色把李匡仁和郭松召唤过来,轻声传递了一个命令:呆会儿看到自己出列拔草的时候,赶紧一拥而上做掩护,同时尽量多拔一些灰菜和蒲公英,晚上好好吃一顿。
通过检查后,队列慢慢前行,老鲁接近离门五十米处的那堆马缨丹时,突然率先出列,弯下腰快速采摘离路边最近的野草,孟松胤和韦九连忙跟上前去,专挑灰菜和蒲公英下手,李匡仁和郭松也走出队伍,一同加入采摘行列。
由于后面的人还在接受检查,队伍前进的速度很慢,押解的鬼子此刻一付懒散相,见有人出列拔草也懒得去干涉。老鲁拔了几把蒲公英,迅速朝墙边埋有地雷的危险区域靠近,蹲下身来,拨开马缨丹那带有微刺的乱叶,一眼便看到了亮闪闪的水壶。
“挡住我。”老鲁对孟松胤低叫道。
孟松胤和韦九立即移到老鲁的身后继续采摘,老鲁回头望望见枪兵的目光正对着别的地方,赶紧拾起水壶藏入内衣里面,同时飞速将内衣的下摆塞入裤腰。
韦九见水壶到手,马上松了口气,看着眼前那茂密的马缨丹,突然灵机一动,似乎脑袋里又产生了什么好主意,随后左右开弓,采摘了一大捧马缨丹那略带毛刺的枝叶。
今天的晚饭依然是黄乎乎的老米饭,但碗里浇了一勺还很烫嘴的冬瓜汤,大家围着铺板上那一大堆被洗净的草叶,一个个吃得摇头晃脑,简直像过年一样高兴。孟松胤将灰菜叶泡在热汤里烫成半熟,吃上去滋味相当鲜美,嚼在嘴里“喀嚓喀嚓”响,听着都让人心里舒服。
老鲁招呼了一声邱正东、洪云林、林文祥等人,叫他们一块来吃,但邱正东马上客气地回绝了,意思非常明显,似乎就是不想和韦九、郭松这样的人走得太近。
灰菜和蒲公英很快便被吃光了,郭松伸手去拿放在一边的马缨丹,想尝尝这闻上去有股臭烘烘怪味的卵形毛叶滋味到底如何,但被韦九劈手夺了下来。
“别吃!”韦九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有毒!”
郭松正在奇怪,既然有毒为什么还要带进号房,李滋捧着饭碗走了过来,探头探脑地望着铺板上剩下来的绿叶,既想开口讨要,又有点不好意思。
自从上次越窗计划事发生以后,李滋一直饱受众人的冷淡,这次破门过程中虽然没捅出什么篓子来,但还是显露出了一些骨子里的软弱性和两面性,幸好月京未来之前一直忙得晕头转向,把突破的希望全押在老鲁和蒋亭虎的身上,但是,一旦等他缓过神来,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李滋这样的人身上后,不难想象将会出现极其严重的后果。
“怎么,想来点?”韦九斜了李滋一眼,口气非常友好。
李滋咽了口唾沫,实在抵挡不住那绿油油的诱惑。
“俗话说,三天不吃青,肚里冒火星,”郭松有点明白过来,阴阳怪气地嚷道,“吃点青,明天屎也拉得爽快。”
“滋味好的都吃光了,要不,你就将就着吃点臭草吧,”韦九指指铺板上的马缨丹,“这玩意儿就是味道不大好。”
“要是味道好,恐怕也轮不到你吃了。”郭松嬉笑道。
“你别说,有的东西闻着臭,炒熟了吃就一点不臭,”韦九一本正经地说,“比方说鱼腥草,闻上去又腥又臭,可用麻油一炒,那叫一个香。”
“唉,可惜咱们没那口福。”郭松在旁一吹一唱。
李滋忍不住拿起一小捧马缨丹的枝叶,凑到鼻子下一问,发觉虽然有一股怪臭,但并不是十分厉害,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想想自己一直饱受便秘的折磨,终于有点动心。
“管它好吃难吃,能把屎拉痛快就行。”郭松继续煽风点火。“来吧,别客气啦。”
李滋将带着柔刺的绿叶塞入口中,皱着眉头嚼开来品尝,在起初那股令人厌恶的气息消散开来之后,带来的却是植物特有的清香和青涩。
“这么臭的东西,我看你还是算了吧。”孟松胤还是不忍心看着李滋一步步走进陷阱,伸手去夺那一捧碧绿的枝叶。
“习惯了就好,习惯了就好。”李滋并不领情,避开孟松胤的手反而加快了吞吃速度。
果然是习惯就好,李滋硬着头皮大嚼特嚼,很快便将铺板上所有的马缨丹全部吃下肚去,想象着明天应该能够像郭松所说的那样“拉得痛快”,心里边还相当满意。
事实上,拉是拉得相当痛快,但似乎也过于痛快了。
仅仅两个小时以后,李滋开始频频腹泻,粪便恶臭而且带血,身体也开始发烧,更奇怪的是眼鼻中出现了分泌物,而且还十分畏光,连头顶上那盏昏黄的电灯泡都怕,躺在铺板上得用被子蒙着头。
半夜过后,情况越来越糟糕,非但面色蜡黄,浑身衰弱,连走路都不会走了,只能躺在过道里喘着气不停地战栗。他哪里知道,可怕的马缨丹能使胆囊麻痹,肝肾衰竭,甚至能轻松放翻一头小牛,何况一名本就皮包骨头、虚弱不堪的人。
“黄鼠狼,敲门报告!”韦九命令道,将藏在号洞里的军用水壶拿出来递给老鲁。
老鲁将水壶藏进衣服里面,又特意去被子里挖摸了一阵,抠出一块厚实的碎布头放到水龙头下去淋湿,然后小心地放进口袋。
黄鼠狼擂门大喊报告,很快便叫来了一名值班的枪兵,隔着观察窗看看地上的李滋,马上去把月京未来叫来开门。
“会不会是虎烈拉?”韦九对匆匆赶来的月京未来问道,口气像是自言自语。
一听“虎烈拉”三个字,月京未来连忙后跳几步退到门外,用衣袖捂住口鼻,满脸都是恐惧之色。
“快快的,送到病栋去!”值班枪兵越俎代庖地下令道。
“快点,去两个人。”月京未来完全同意。
韦九朝老鲁使个眼色,弯腰抬起了李滋的上半身。老鲁赶紧踏上一步,抱起李滋的双腿便朝号门外抬。月京未来命令值班枪兵一路押解,自己则躲得远远地负责锁门、开门。
外面的月色很亮,韦九和老鲁费力地抬着李滋那沉重的身体走向病栋,枪兵则隔开十几步路远的距离跟随在后面,掩住鼻孔的袖口始终没敢放下来。
病栋里空无一人,上次那位患虎烈拉的小伙子肯定早已死去。
“你快去地下室,这里交给我。”韦九一进门便对老鲁说。
老鲁放李滋的腿,快步直奔地下室。
韦九磨磨蹭蹭地将李滋搬上板床,嘴里故意“嗨、嗨”地叫,似乎正在拼命地用力气。病栋内黑灯瞎火,值班枪兵又不愿意靠得太近,站在老远处一点也没觉出异常来。
刚把李滋放平在床板上,韦九脚下突然踢到一件圆溜溜的硬物,发出一声清脆的玻璃碰击声。
弯腰捡起来凑到月光下一看,原来是一只挺大的盐水瓶,突然想到老鲁曾经讲起,前些天被扔在这里时台湾医官给他打过针、吊过水,这瓶肯定就是当时留下的——早知道这里有现成的玻璃瓶,就不用冒险去偷鬼子兵的水壶了,不过,现在把它带回去也好,也许以后有用得着的时候——韦九撩起衣服下摆,将盐水瓶贴胸藏在内衣里面,同时蹲下身在地上一摸,又摸到了三只小小的厚壁玻璃瓶,想了想,也干脆一并藏入口袋。
与此同时,老鲁早已摸黑走进地下室,边走边摸出水壶,并预先拧开了上面的金属盖。
地下室内十分暗,仅靠一扇只露出地面二、三十公分的顶窗通风透气,幸好窗外不远处竖着一盏路灯,恰巧漏进一缕还算明亮的灯光,不偏不倚地投射在地面上那一米见方的硝镪池井盖上。老鲁掏出口袋里的湿布条扎在脸上,将口鼻全部蒙住,随后将水壶放在由耐腐材料特制而成的井盖上,开始动手搬取墙角里那些木夹中的陶瓷容器。
按照孟松胤的提醒,搬动时需避免摇晃和碰撞,老鲁小心翼翼地将大肚小口的陶坛捧到灯光下,慢慢旋开顶端由耐腐蚀材料制成的盖子。一股刺激性气体顿时喷吐而出,虽然隔着湿布条,老鲁还是觉得鼻腔、气管和双肺一阵刺痛,连忙屏住呼吸,捧住坛体倾斜坛口,将里面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