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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信不过,实在是八字还没一撇,只是有个设想而已。”孟松胤知道没法再隐瞒。“不信你问老鲁,在他面前我都没提过。”
老鲁连忙证实。
“那你总找机会往铁门上洒水干什么呢?”郭松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老往厕所跑,太容易招人怀疑了,把事情说出来,我一块儿帮着干不是更好?”
“好吧,我就把自己的设想说一说吧,”孟松胤终于下定决心,“说这事之前,我先说说盐铁论,不过,这可不是桑弘羊那时候的盐铁论,而是我孟松胤的盐铁论。”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往门上泼的是盐水,从化学角度来讲,那叫氯化钠溶液,”孟松胤侃侃而谈,临时开设化学课程,“盐水遇到金属后会形成一个典型的原电池反应,负极失去电子成为亚铁离子,电子移动到正极与氧气和水生成氢氧根,随后二者合为氢氧化亚铁,经氧化后又成为氢氧化铁,最终形成铁锈,全过程称为吸氧反应,也是电化学腐蚀的一种,对金属的腐蚀速度相当之快……”
“打住,打住!”韦九显然不是好学生,听得头都大了一圈。“干脆说吧,你反应来反应去,到底想干什么?”
“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让铁门早点生锈。”孟松胤自己也觉得好笑起来。
“这办法靠谱?”郭松表示怀疑。“海里的大轮船不都是铁做的?成天泡在盐水里怎么不烂?”
“轮船除了有防锈的涂层,一般还采用阴极保护法,通常是在吃水线以下的船壳上装上一些更易失去电子的金属,比如说锌块,这样首当其冲被腐蚀的是活泼的锌,而铁就得到了保护。”孟松胤耐心地解释道。“我现在洒的盐水浓度大概在百分之三到百分之五之间,根据理论,这个浓度的腐蚀速度最快,一般两、三天表面生斑,四、五天出现锈层,一周以后全锈;如果超过这个浓度,速度反而有所降低。”
“你想让门锈出一个洞来?”老鲁疑惑地问。“以你小子的脑袋瓜,就想出这样的馊主意?”
“我哪会那么幼稚!”孟松胤笑了起来。“我要的是生出来的铁锈。”
“要铁锈?”老鲁更摸不着头脑了。
“只能一步一步走着瞧,最关键的步骤现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解决,”孟松胤挠挠脑袋,“比方说北面围墙上的后门,只有在运煤的时候才打开,而钥匙由青木那家伙亲自掌管,实在没有办法好想。”
“这个简单啊,咱们派黄鼠狼去偷,”郭松提议道,“黄鼠狼那小子的偷技还是呱呱叫的,只要有机会让他近青木的身,不怕搞不到手。”
“嗯,是个办法,”孟松胤豁然开朗,“现在先看我第一步能不能成功。”
“我还是没明白,你要那铁锈干什么用呢?”韦九好奇地盯着问道。
“用来开门!”孟松胤答道。
“用铁锈开门?!”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惊叫起来。
“具体的步骤你们就别问了,”孟松胤正色说道,“我们得吸取上一次失败的教训,还是像带泥萝卜那样,吃一段洗一段比较保险。”
“有道理,别像上次那样,再被李滋那样的软蛋搅黄。”老鲁表示同意。
“这话倒是提醒了我,”韦九一下子醒悟过来,“这件事一路办下去的话,大伙早晚会看出眉目来,我看李滋那家伙靠不住。”
“那怎么办?”郭松反问道。“又没法把他除掉。”
“不行,这家伙要是再出一次毛病,老子的性命大概也得交待掉了。”韦九突然眼露凶光。“我来想想办法,看有没有法子让他彻底闭嘴。”
“别,别,”孟松胤连忙拦住,“现在完全可以避开他的耳目,没必要先动这样的脑筋,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对,还是先解决钥匙的问题要紧。”老鲁附和道。
“假设咱们把钥匙偷到了手,接下来怎么办呢?”孟松胤问老鲁。
“其实根本不用偷到手,只要几秒钟的时间,在粘土上按个模就行,”老鲁得意地说,“干了这么久的铸造,别的不敢说,浇把钥匙出来还是小菜一碟。”
“你的意思是用翻砂的办法复制一把钥匙出来?”孟松胤又惊又喜。“那现在就看黄鼠狼的本事了。”
“去把黄鼠狼叫出来,我跟他聊聊,”韦九对郭松说道,“这件事到目前为止就你们机械车间五个人知道,再加上我和蒋亭虎,还有一个老鲁,加起来正好八个人……”
“不是八个,是六个,”孟松胤纠正道,“小江北还不知道,李滋也不太清楚。”
“千万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了,人数一多,准坏事。”韦九扭头命令郭松。“咱们在外面商量事,你在门边看着点,别让他们听去。”
听说此言,孟松胤和老鲁的心里一下子沉重起来——行动在即,而其他人必须被抛弃在计划之外,继续忍受命运的宰割——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条件所限,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危险,与其同归于尽,还不如跑成一个是一个。说起来也好笑,一个号子里的弟兄必须割舍,而机械车间里那二十几个别的号子里的人倒是坐享其成,虽然目前还都蒙在鼓里,可到时候大门一开,有谁不愿跟着跑的?
时近清明,江南地带进入了细雨纷飞的季节,天空终日阴沉沉的,雨水往往像孩童的眼泪那样说来就来。
天黑以后,空中撒起了不大不小的雨珠。
第二天仍然是个雨天,雨量虽然不大,但空气中湿度极大,这对加快铁门的腐蚀速度相当有利。孟松胤观察到,铁门上已经像溃疡的皮肤那样冒出了黄锈,虽然很浅很薄,但看上去非常旺盛。
连续几天都是雨天,黄锈慢慢变红、变厚,四处蔓延着面积越来越大。再看废料堆里的报废工件,表面也开始布满红锈,特别是生铁和纯铁,锈蚀的速度简直近乎于疯狂。这些“氧化铁”的结构疏松多孔,并不能保护里面的物质不被氧化,所以,假如一直保持这样的腐蚀状态,这些看似无比坚固的钢铁,将会被彻底氧化,最终成为一堆沙状的锈末。
经过一天时间的准备,老鲁为黄鼠狼提供了一只精巧的“小棺材”,孟松胤则提供了一根历尽艰辛才加工而成的“飞影钩”。
“小棺材”是一只装有黏土的小盒子,制作过程相当复杂:先让蒋亭虎用石膏捏成一只模具,干透后,将铸造车间内随处可见的硅砂①、水玻璃②、高岭土③合在一起搅拌后浇铸进去,干结后便形成了一只长方形的容器,看上去活像一具小棺材。老鲁找机会将其放到炉边去加热固化,最后再在这只棺材内填满柔软湿润的“膨润土④”。
①表面光洁的天然硅砂,与粘土粘结后成为铸造业中“型砂”和“芯砂”的造型材料。
②俗称泡花碱,无色或略带色,透明或半透明的稠状液体,常用于铸造业。
③纯净的黏土,白色或灰白色的粉末,陶瓷业原料,常用于铸造业。
④主要由蒙脱石类矿物组成,粘结力比普通粘土高,常用于铸造业中的湿砂型。
晚上回号房的时候,老鲁把小棺材卷在袖口里通过检查口,主动举起双手接受搜身,谁知门口的枪兵还懒得动手,一歪头就放行了。
工场开张以来还从没搜到过任何违禁物,枪兵们难免有些麻痹,除了金属探测这一关,蹲上蹲下的搜身工作开始大幅度偷工减料,除非特别怀疑或有长官在场,一般情况下能免则免。
但是,就在接近金属探测这道关卡的时候,发生了一点意外。
铆焊车间有一名叫丁大头的冷铆工,正站在老鲁前面四、五个人的位置,今天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口袋里藏了一枚不到一寸的螺丝钉,头戴耳机的鬼子兵用探测线圈一照便发现了异常。旁边的枪兵冲上前来搜出螺丝钉,当场用枪托将丁大头的脑袋砸得皮开肉绽,不多一会儿便昏迷在地。
接下来的人,被探测器照得特别仔细,轮到老鲁时,同样从头到脚毫不放松。还好,探测器丝毫觉察不到小棺材的存在。
孟松胤的“飞影钩”其实就是一段长约二十公分、一头弯曲成钩的钢丝,但加工过程却异常麻烦。
孟松胤首先向伊藤英明讨教有关材质的知识,最终选取了一块65号锰钢,然后以学习使用拉丝刀的名义鼓动伊藤英明一显身手,在车床上直接加工,但由于车床和拉丝刀的局限性,成品的直径远远达不到“脚踏车钢丝”那么细的程度,最后只得叫郭松帮忙,在无心磨上面再度加工,总算制成了这根纤细而富有弹性的钢丝。
准备工作刚刚就绪,刘子春却给大家迎头泼了一大盆冷水。他说,据他观察,青木队长口袋里的钥匙圈上起码挂有五把钥匙,而小棺材却只有一只,一次只能印一个模,所以成功的希望实在渺茫。孟松胤想想确有道理,在那短暂的几秒钟里头,根本无法辨别哪把才是北大门上的,总不见得让黄鼠狼冒五次险,一把一把试过来吧?
不过,黄鼠狼倒是拍胸脯说没有问题,只要搞清楚北大门上是什么样的锁,他就能八九不离十地辨出钥匙来。韦九说,好,这事包在我身上,我去帮你搞明白。
隔天,韦九在地上拾了一只枪兵扔下的烟壳,再将一小块焦炭细细地砸成粉末藏进口袋,乘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穿过夹弄,飞跑着溜向北大门边。
插销上扣着一把沉甸甸的铜质挂锁,看上去比一般老百姓家里使用的要大得多、结实得多,上面斜盖着一块橡胶皮遮挡风雨。韦九将烟壳的彩印面朝里包住铜锁的表面和底部,右手掏出口袋里的炭粉,使劲摁向烟纸并小心抚摩,将铜锁的尺寸、表面的镂刻、锁芯的大小全部清晰地拓印出来。
黄鼠狼见到这份拓件后,一眼就认出这是美国的耶鲁牌弹子锁,孟松胤凑上去一看,只见圆形图案的当中果然是“YALE”四个字母,暗想这貌不惊人的黄鼠狼还真有几分本事,不由得随口夸赞道:真是行行出状元哪。
这下黄鼠狼来劲了,眉飞色舞地卖弄道,天底下不管什么锁,锁芯永远都是圆形的,因为只有圆形物体才能转动,方形、扁形都做不到,而弹子锁的最大弱点是易被“撬拨法”破解,要是老子能去后门边,只要一根细铁丝在手,十秒钟之内就能开锁。
“少说现成话,”韦九不耐烦地打断,“你到底有没有把握一眼就认出钥匙?”
“有,”黄鼠狼挺了挺干瘪的胸膛,“瞧这锁芯,比一般的锁大一圈,所以那钥匙也比较大,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是一种对称的双边四齿钥匙。”
“那好,接下来就看你的眼法和手法了。”孟松胤鼓励道。
黄鼠狼这几天一直在吹嘘自己的手艺如何了得,说盗术的精髓主要分“眼法”和“手法”两大部分,前者是必须一眼就能看出藏钱藏物的部位,分辨有货和没货的口袋各是什么特征;后者是动作快捷准确并不露痕迹——当初练本事时,一般是在米缸中放入若干铜钱后用手去夹,将手指练得异常灵活,据说真正的高手能在热油锅中夹取玻璃球而不伤手——黄鼠狼承认,自己手指上的功夫还不算太精湛,但筷子功和钩子功却颇得师傅的真传,当年靠一双铁筷和一根铁钩纵横于沪宁线上,到哪都没失过手。
但是,青木这家伙不是普通人,在车间里根本不允许你靠近,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用“无影钩”去勾。
二十九、铁锈、钨丝、银粉漆
门上的铁锈越来越厚,用指甲轻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