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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芳孤身一人在这深夜的巴扎上徘徊,二更之后他就从小院后门溜出来,轻而易举地避开周围监视的耳目,来到这里漫无目的地游走,已走了有足足一个多时辰。三天前他和梅迎春、蒙丹以及他们的骑兵队在草原营帐前告别,计算时间,一切就应该发生在今夜的伊柏泰。李元芳深知,自己正在展开一场豪赌,他已倾尽所有,却还是难卜吉凶,这些天来他夜夜都无法入睡,精神倒是好得惊人,就连一直以来折磨着他的伤痛也感觉不到了,全部身心都在孤注一掷的决绝中燃烧。
回想在伊柏泰度过的那些日夜,武逊这鲁莽又实诚的家伙,要他寻求沙陀碛匪患背后所掩盖的真相,也就是要他怀疑翰海军和庭州官府、乃至钱刺史大人才是阴谋的元凶,真是太不容易了。虽然他多少可以认同老潘有鬼的说法,也承认伊柏泰里埋藏着种种可疑,但李元芳这个外来者,费尽了口舌也始终无法彻底说服武逊,万般无奈之下,最后李元芳才争取到与武逊达成共识,由他们两个共同来执行一个诱敌现身的计策,让事实来验证一切。
计划是这样的:首先,武逊在老潘面前刻意表现出对李元芳的不满和猜忌,并借故将李元芳赶离伊柏泰,这样老潘便会对武逊失去戒心,越来越多地暴露出他的真实意图,而武逊可以更方便地探查伊柏泰地下监狱和木墙内的秘密。同时,李元芳回到庭州继续调查,因为他坚持认为,事件的大部分真相必须在庭州才能找到答案。他俩约好以阿苏古尔河畔的小屋传递情报,知道那个地方的人寥寥无几,它又位于庭州到伊柏泰的中间位置,对双方都比较方便。
果然很快李元芳就在庭州查出了眉目,而武逊也从老潘的行止中察觉到更多的蛛丝马迹,并渐渐熟悉了地下监狱和堡垒的构造,他将一部分情况整理出来,送到了河畔小屋的炕洞中。恰在此时,对手加快了动作,沙陀团被困成了他们计划之外的突发事迹高长福的儿子高达逃离围困来到庭州,与父亲商议之下决定投奔伊柏泰,将情况报告给他们唯一信任的沙陀团老团长武逊。高长福本已带着老伴连夜离开庭州,却又折回来给李元芳通风报信,不慎被王迁的手下发现,两位老人惨遭毒手。但惨剧的发生也让李元芳决定立即进入沙陀碛与武逊联络。
高达逃至伊柏泰,武逊很机智地立即将他保护起来,没有让老潘看出问题。而高达的叙述也终于让武逊痛定思痛,决定将完全的信任交托给李元芳。正好当天夜里他看到了李元芳发自河畔的火箭信号,知道双方的行动已经协调一致,于是高达便肩负着沙陀团的危信来到河畔与李元芳会合,并在李的安排下,飞速前往洛阳向狄仁杰传递军报。在军报中,李元芳把他在庭州所了解到的一切悉数陈述,他知道从庭州到洛阳最快需要多长时间,他也知道自己多半来不及等到洛阳的回信,他更知道,这私相勾连的行为犯了朝廷大忌,狄仁杰如果在朝堂上拿出这份军报,要承担多大的风险。但是这些都没有关系,只要能够提前给狄仁杰警告就可以了,他信赖狄仁杰的智慧和胆识,知道自己的苦心和努力决不会白费。
第二卷:魅影危机 第二十章:硝烟 (4)
危机接踵而至,连喘口气的缝隙都不肯留给他。刚刚送走高达,乌克多哈在返回石国的途中传来的急信,又揭示出另一个惊人的阴谋。原来乌克多哈凭借他在东突厥的多方关系,竟然打探到,默啜可汗决心要对觊觎多年的大周商路下手。默啜的计划是同时在商路的东段和西段开展袭击。当时,发生在沙洲、瓜州和肃州一线战事的消息还未传到庭州,乌克多哈的密信中只谈到默啜已以其子匐俱领为小可汗,别号拓西可汗,将集中兵力于夺取商路的东段。
而针对商路西段的计划,则是以位于商路必经之道的——庭州和沙陀碛为中心展开的。由于默啜腾不出手来东西兼顾,所以在西线他采取了与人联合的战术,乌克多哈在密信中报告,默啜所联合的正是西突厥别部——突骑施的敕铎可汗!
当时,就是这样一份密报放在李元芳和梅迎春的面前,两人的脸色都很难看,许久,梅迎春才咬牙切齿地叹道:“难怪,连铁赫尔都给召回去了,原来叔父要有如此大的动作!”
李元芳保持着沉默,他确实无话可说。但与此同时,他心中所掀起的惊涛骇浪,那蕴含其中的巨大力量,令他自己也感到震惊。假如这时候梅迎春留意一下,一定会发现李元芳捏紧的拳头上,每个指关节都因用力过度变得煞白透明,但他的面容平静如常,神色丝毫无异。这是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抉择后练就的定力,李元芳等待着,对方下注的那一刻,而他早已在内心遍历自己的全部所有,准备好了押上一切。这一切中包括了:狄景辉和韩斌的安危、武逊的生命、伊柏泰全部编外队以及囚犯的生死、甚至狄仁杰的一世清名,排在最后的才是他李元芳自己的名誉和性命,和其他的赌注相比,倒显得太微不足道,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那么这样做究竟值得吗?李元芳知道值得。因为他要争取的,是沙陀碛、庭州、商路,乃至大周西域边境的安全,他要为远在洛阳的那位老者赢得最宝贵的时间,即使相隔千山万水,只要想到这位老者,他仍然可以感受到深植心底的信任,并从中汲取到源源不断的勇气。当然,这份豪赌的激情本就融汇在他的热血之中,今天不过是在这至为关键的时刻,拿来一用罢了。
对面,梅迎春也已盘算停当,指了指密信,他问:“元芳,你怎么看默啜的这个计策?”李元芳从容应答:“他不会成功的。”“哦,为什么?”“因为他打算做的一切,都是自不量力、以卵击石。”
“嗯。”梅迎春满意地点头,又问:“那么敕铎可汗呢?他又会怎样?据我看来,默啜一定许诺敕铎,事成之后帮助他谋取西突厥的领袖地位,否则敕铎也断不会倾力相助。”李元芳略微沉吟了一下,答道:“也许你应该去劝说他悬崖勒马,毕竟突骑施是你的部族,敕铎是你的亲人。”梅迎春勃然变色,思忖片刻,他才冷笑着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突骑施确实是我的部族,但敕铎并非我的亲人,而是我的仇人!”
两对视线电光火石般地碰撞,是敌还是友,不需要再多作解释,自梅迎春决定立场的一刹那起,他们两人便将共进退同生死,以命换命,将心赌心!
李元芳慢慢松开握紧的双拳,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胸口一团腥咸涌动,于是运气凝神,缓缓地松弛几近崩裂的神经,将翻腾的烈焰生生压下去。实际上,梅迎春的选择并不出乎他所料,毕竟这是梅迎春夺取突骑施权力最佳的机会,恐怕也是最后的机会了。一旦敕铎与默啜的联盟形成,并携手夺取了西域商路的控制权,到时候敕铎将再不是偏安一隅的西突厥别部首领,而会在默啜的支持下迅速壮大成为真正的西突厥霸主,从此梅迎春将再无可能与他抗衡,只能束手等待对方来消灭自己了。
难道这么多年来一直卧薪尝胆又胸怀天下的乌质勒王子,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与大周联合,击溃敕铎和默啜,借机彻底粉碎敕铎在突骑施的势力并取而代之,这是梅迎春所能做出的最明智的,也是破釜成舟的选择,同样,对赤手空拳却要以一己之力对抗大周内外全部强敌的李元芳来说,梅迎春是他目前唯一可以借助的力量。
这样的赌局,又怎么能够不疯狂?!
梅迎春和李元芳很快就根据手头的所有信息做出判断,沙陀碛是从突骑施前往庭州的必经之道,虽然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表明钱归南已经投靠东突厥默啜,但根据种种迹象看,他让老潘开放伊柏泰,引狼入室帮助敕铎穿越沙陀碛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因此当务之急就是要占领伊柏泰!两人立即拟定了行动计划,梅迎春在草原营地集结骑兵队的全部人马,同时李元芳在草原深处寻找到一户牧民人家,把狄景辉和韩斌暂时安置在那里。牧民不要银钱,却对狄景辉搞来的药物很感兴趣,欣然留下了二人。梅迎春把马夫苏拓和他的婆娘,还有两个婴儿也一并托在牧民家中。草原上的牧民行踪不定,从无户籍记录,钱归南就算想破了脑袋,也万难找到这里来。
事不宜迟,梅迎春命令蒙丹和哈斯勒尔连夜奔袭伊柏泰,必须要在敌人下一步行动之前夺取伊柏泰,才能保住武逊的性命,也才能占据伊柏泰的有利地势,排兵布阵,准备好应对来自西方的强敌。骑兵队的人马虽然不多但个个强悍非常,一旦顺利夺取伊柏泰,武逊手上还有编外队的百来号人,实在不行甚至可以启用地下监狱中的囚犯……好在伊柏泰有足够多的精良兵械,居沙陀碛正中的位置更是能攻能守,最最要紧的,是伊柏泰里数口深井所提供的水源,那才是在沙漠中持久作战的制胜关键。
就在三天前的傍晚,蒙丹和哈斯勒尔故意大张旗鼓地率领骑兵队向西而去,宣称踏上了返乡之途。梅迎春带着阿威悄然跟随,为了不引起钱归南的疑心,李元芳必须时时在巴扎周围出现,不能消失得太久,因此他只潜入乾门邸店与梅迎春匆匆作别。两人互道珍重,抱拳致意,就在临出门前,梅迎春突然停下脚步,回首正视李元芳,微笑道:“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再谈条件,若让景辉知道,一定要骂我不懂做生意。然乌质勒不是在与元芳谈生意,只有一个心愿,如梗在喉许久了,想在此刻表明,也好不留遗憾。”
李元芳点头微笑:“王子殿下请说。”从他们相识至今,这还是他头一次尊称梅迎春为王子殿下。梅迎春不动声色,继续意味深长地说着:“乌质勒此去便要公然与敕铎为敌,斗一个你死我活。败则一死万事休,若胜,乌质勒必将如狄阁老曾嘱托的那样,矢志带领突骑施与大周永结盟好,共赴昌盛!”顿了顿,他眼含炙热的光辉,望定李元芳,一字一句地道:“到那时候,乌质勒愿能得到元芳的鼎力支持,不知元芳意下如何?”
“王子殿下过于抬爱了。”李元芳淡淡地回答,梅迎春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胸有成竹地等待着,他知道此刻对方已没有退路。果然,李元芳再无丝毫的犹豫,随即郑重地抱拳道:“王子殿下的赤诚之心令元芳至为感佩。元芳愿为王子殿下的伟业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好!那就一言为定了,李将军!”梅迎春再难抑制澎湃的激情,将对方伸出的双手紧紧握住,所有的许诺都已做出,接下去便该舍命一搏了。
三天后的这个深夜,在寂静无人的巴扎上,李元芳一边牵挂着伊柏泰的战况,一边回顾自踏上庭州土地后所发生的一切,自己的每一个行动,每一次抉择。他再次考量全局,仍然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做得完全正确。假如有可能,他真的很希望向狄仁杰征求意见,像过去十年已经习惯了的那样,让自己完全服从于那份世所罕见的清明智慧和强大意志。但是,今夜李元芳也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楚,根本没有人可以依赖可以求助,十年之后,他再次孑然一身站到悬崖边缘,在终于做出选择的那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