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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不敢不听他的!再说,我们要是全部躲了,隔壁村子的就会遭殃,他们没有跟鬼子打过交道,一点情面也捞不到,到时候死得更惨。您放心吧,胡家粮食还没缴,他们不会怎么样!”
叮叮声停了,两个石匠从小路冲下来,都熬得眼睛通红,满身皆是雾水,胡大爹只得暂时先放下跟兰妹子的事情,遥遥迎了上去,一边道谢一边要兰妹子拿工钱。
两人连连推辞,老石匠叹道:“胡大爹,就冲你家打鬼子的那些伢子妹子,我们也不敢收你的钱,何况这个刘伢子我也见过,我们村里也去了鬼子打掳,他带人去打埋伏。他指挥得好,打得真痛快……真是好伢子……可惜啊……太可惜了……”
话到最后,两人都已泣不成声。
不收工钱,那就拿些菜吧,两个石匠满载而归,走到山顶,不约而同地回望,老石匠哽咽道:“胡家这些老老少少真是可惜,太可惜了,天杀地日本鬼子……”他突然话题一转,正色道:“我们找几个人给他们打块碑吧!”
送走石匠,粥也熬好了,胡大爹用瓦罐子提上粥凉着,捞起锄头悠哉游哉往山里走。这一次,他选择了刚刚重新加工的自己的墓碑,将锄头打横放在墓碑前,凑近细细摩挲着自己的名字,满意地咧嘴一笑,这才舒舒服服坐在锄头把上,背kao着墓碑享受黏黏的粥,突然想到一个很烦心的问题,到了地下,肯定会被先人怪责,喝不到这么好地粥,真可惜。
今年人手少,人们也无心上山砍柴,草和灌木都没来得及拾掇,都长疯了,看起来颇为厌烦,胡大爹的操心病又犯了,一边喝一边盘算,等下要喊兰妹子叫上一批人上来砍柴,特别是墓园旁边的要收拾干净,草里容易躲鬼,莫吓着这帮伢子妹子才好。
一阵簌簌声过后,朱宁去而复返,从草丛里钻出来,红着眼睛拎出一个缩成一团的小家伙,喝道:“不是你自己要回来的,怎么,不说了!害怕了!”
秋宝胸膛一挺,却来不及辩解,抹着泪冲胡大爹道:“大爹爹,大伯被抓走了!”
胡大爹猛地将背贴紧墓碑,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背上的冰冷感觉吸引,一本正经感受着字迹的凹凸不平,再次确定了自己的位置,心口的疼痛也不再像往常那般强烈。
就这样吧!他只想起这轻飘飘的四个字,在充满草木香气地空气里深深呼吸,用力闭上眼睛。
第六章 **三十三年十月十八ri2
秋宝知道他脾气乖戾,非常冷血无情,却没料到他竟然对自己儿子的死活无动于衷,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喝道:“大爹爹,你又发什么宝气,快找人去救大伯伯吧!”
一声闷响后,一个瓦罐子砸在秋宝面前,秋宝溅了满身的粥,仰着头悲悲戚戚看向朱宁,想要他为自己做主。只是朱宁同样毫无反应,定定看着几块崭新的墓碑,以无比缓慢的脚步走过去,都走得这么慢了,竟然还被草绊倒,他也不想起身了,一路膝行而去,辨出齑粉犹存的胡长泰三个字,匍匐在坟上发出压抑的呜咽,全身颤抖得好似癫痫发作的病人。
秋宝惊诧莫名,也不想讨说法了,用袖子将脸上的东西随意擦了擦,捧着脑袋蹲了下去。
“滚!”胡大爹突然大喝一声。
“好!”朱宁不知哪里不对劲,这种话也恭恭敬敬地应,转头遥遥对胡大爹磕了三个头,摇摇晃晃起身,拎着秋宝踉踉跄跄而去。
山村又平静下来,风从林间呼啸而过,将柔弱的秋草吹得全低了头,胡大爹烟瘾上来,下意识摸摸腰间,没摸到烟袋锅子,心中一沉,垂着头看着自己枯枝般的手掌,扶着墓碑想起身,只是腿脚颤抖得太厉害,这种微小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他放弃了努力,再度审视自己的墓地,墓地正对着村口的大榕树,若不是杂草太多,从他这个角度完全能看得一清二楚,他终于放了心,只要长庚、小满和湘湘回来,他一定第一个看到。
到时候,长庚和小满的亲事干脆一起办了,小满太调皮,讨个堂客收收心正好,秀秀妹子吃了那么多苦,也正好如她的意……
炮仗声轰然而起,惊破了这方的宁静,他脑中轰隆作响,眼前闪现出小满披红戴绿的身影,再次证实自己的宝贝孙子真正风流倜傥,无人能比,咧着嘴无声地笑,慢慢地,慢慢地,垂下白发苍苍的头……
炮仗声由远及近而来,在山谷里隆隆回响,仿佛惊雷阵阵。村里的人都冲了出来,以前胆小的堂客们突然成了勇士,也不管会不会炸到手,拎着鞭炮一路放过去,迎接回家的亲人。
果真是亲人回来了!送行的人寥寥,两人挑着箩筐走在前头,不停地将箩筐里的鞭炮点燃。而棺木是柏木所制,工匠打得极其用心,不过看起来年代久远,不知是湘乡哪个豪富之家的老人给自己备下的寿材。
兰妹子第一个迎上前,在硝烟弥漫里眯缝着眼睛在各人脸上瞧了瞧,没有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登时天旋地转,扑倒在地,对众人连连磕头拜谢。
挑箩筐一位老人见无人回应,只得将她扶起,颤声道:“刘伢子是为我们湘乡人而死,我们送他回来是应该的,只是连累了你们胡家大伯,真是对不住!”
兰妹子一肚子话说不出来,用力擦干泪水,回头冲人们叫道:“大表哥回来了,大家引路!”
第六章 **三十三年十月十八ri3
将刘明翰送进祠堂,大家才通过几位湘乡人之口七拼八凑出事情的经过,胡大爹没有猜错,胡长泰果然出了这个头,特意报请了松本前往湘乡收尸,随同他去的还有陈翻译和一队鬼子兵。
顺利收了尸,湘乡一个耄耋之年的富绅命长工送来这棺木,胡长泰连忙请人送回白塘村,大家还当他打通了关节,却没料到,进了湘潭县城,陈翻译都翻了脸,将胡长泰捆走了。要不是好心人指路,他们还到不了这里。
兰妹子将他们送走,不想让胡大爹看了难受,没有要人去找他,召唤大家准备香烛纸钱,快八十岁的王娭毑自告奋勇要将伢子的头缝上,让他能完完整整入土。
兰妹子毕竟年轻,并没有想到这一点,也不知脑子里怎么转的,见面前有道黑影晃过,手一伸,随手揪住她的衣襟,茫茫然看着王娭毑,直到她把什么从棺材里拿出来,突然瞪大了眼睛,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几人同时上前,将她囫囵抱住,低低哀嚎。
尖叫声几乎持续了两分钟,兰妹子回过神来,一巴掌将自己打醒,拖曳着脚步走进薛平秋的房间,找出一件城里人最时兴的呢子大衣,又找齐了所有衣服鞋袜,交到跟随而来的一双皱纹遍布的手上,浑身再提不起一丝力气,瘫软在门槛上,眼睛发直。
湘君送回来时,她无法kao拢,什么也没看到,胡十娭毑一家三口送回来时,她同样没敢看,刘明翰她只是偶尔见过,到底是城里人,跟小满一样,天生有种英俊潇洒的派头,让村里的女人舍不得挪开视线。
那么英俊潇洒的男人,怎么会变成一团模糊的血肉?
对她来说,什么战争什么鬼子兵在各地的屠杀从前只是让人难受的传闻,痛不在自己身上,刀没有架在自己脖子上,不会有太大感觉。
这一次,她终于明白那些看过胡十娭毑一家三口的男人为何会发出野兽般的闷吼,也终于理解了胡小秋和胡家那些男男女女为何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好好拼他一回。
她为自己的无知羞惭不已,扶着门槛颤巍巍起身,下意识朝村口看去,真希望胡小秋带着天兵天将出现,打回县城,救出大伯。
王四家堂客扛着锄头经过门口,揉了红肿不堪的眼睛,朝山上指了指,兰妹子会意,赶紧去侧屋找锄头,这才想起锄头被胡大爹扛上了山,心头咯噔一声,猛扑出来,惊叫道:“下面闹了这么久,大爹爹怎么可能不知道!”
话没说完,她拔腿就跑,而王四家堂客发出嘶哑的惊叫,朝山上狂奔而去,一位老娭毑察觉不对,也颠着小脚追上来,两位老爹爹将她拦下,遥望着累累的坟茔,竟然一点也不着急,一边拿出水烟袋咕嘟咕嘟抽,一边慢腾腾跟住两个女人的脚步。
果不其然,兰妹子的凄厉的尖叫再次响起,两位老爹爹脚步一顿,回头走进祠堂,xian开正中一块油布,对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怆然泪下。
第六章 **三十三年十月十八ri3
村里能跑的都派出去送信,剩下的都是小脚老娭毑和风烛残年的老爹爹,除了王四家堂客能帮点忙,谁都指望不上。兰妹子忙得哭都没时间,恨不得胡小秋和能干的薛平秋cha着翅膀飞回家里主持大局。
她的愿望自然落了空,太阳下山了,除了送信的回来两个,两个小秋仍然音信全无。看着空荡荡的山村,她欲哭无泪,用最后的力气将锣鼓搬出来,才想起自己今日滴水粒米未尽,整个人似乎二胡断了弦,再也维持不下去,瘫坐在祠堂门口,手搭着凉棚痴痴看着村口,还盼望出现奇迹。
奇迹没有出现,鬼门关却开了,放出一群小鬼。看到几辆军车徐徐开到大榕树下,兰妹子已经不想也没有力气再躲,回头看了看众人,一个老爹爹犹若未闻,将锣鼓重重敲响,扯开嗓门用夜歌的调子开始唱。
我本湖南人,唱作湖南歌。湖南少年好身手,时危却奈湖南何?湖南自古称山国,连山积翠何重叠。五岭横云一片青,衡山积雪终年白。沅湘两水清且浅,林花夹岸滩声激。洞庭浩渺通长江,春来水涨连天碧。
……
天风海潮昏白日,楚歌犹与笳声疾。惟恃同胞赤血鲜,染将十丈龙旗色。凭兹百战英雄气,先救湖南后中国。破釜沉舟期一战,求生死地成孤掷。诸君尽作国民兵,小子当为旗下卒。
他稍一停顿,立刻有另外一位老人接了上去,一口气唱到最后,将最后几句反复地唱,因为声音太过沙哑,已有了声嘶力竭的意味。
唱到第四遍时,两个鬼子兵用一根长长的锁链将一个头发半白的老者拖到祠堂门口,老者手脚都已经断了,手上几根指头全被砸碎,成了两团小小的血肉。
“大伯伯!”兰妹子和王四家堂客同时扑了上去,被两个鬼子兵踹翻在地,跟在胡长泰身后的松本朝她们一指,冲着胡长泰厉声道:“胡桑,我再问你一遍,游击队在哪里?”
金井要给同僚面子,没有要胡长泰的命,但并不意味着松本不要,也并不意味着陈翻译等人不想邀功。游击队打得这么狠,除了城镇,其他地方基本都被游击队控制,上头三令五申要铲除,可湖南人这个“蛮子”真没叫错,一个个都发了疯,有杆枪有把刀都敢跟日本驻军叫板,让人防不胜防。
得知刘明翰被捉,松本暗道自己当初果然没看错,胡家明里进了维持会跟皇军合作,暗里勾结游击队,只怕还不止勾结这么简单,胡家能出几个军官,难道出不得一个游击队的领导者!
没有料到的是,他用金钱权利诱惑也好,用火钳锤子威逼也罢,一向懦弱可欺的胡长泰自始至终没有开口,用了一天刑,审讯的几人都疲惫不堪,还是陈翻译聪明,让大家将他带回白塘村,中国人一向自诩重情义,总不可能看着他死!
第六章 **三十三年十月十八ri5
听到压抑的哭声,胡长泰果然有了反应,血淋淋的身体轻轻动了动,似乎尝试起身,陈翻译心头暗喜,生怕错过什么有用的消息,慌忙凑了上去,却只讨得一口带血的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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