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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人多有从淮南的惠王府6续跟随入京的,家中丈夫子侄也在东宫衙署或十卫当值,消息灵通。事情关乎昔日的死对头,消息自然传得更快。
低低的议论声渐行渐远,伽罗神色未变,只握紧岚姑的手,“我们回吧。”
京城帝宫顿时陷入慌乱。
如今朝中虽立了新帝,可北凉陈兵在汶水之北,随时可能渡水南下,令京城人心惶惶,也让伽罗满心忐忑——她的祖父身居右相之位,这回随同御驾亲征,大抵也被掳走了。父亲这两年在汶北为官,北凉掳走皇帝后挥师南下,不几日便攻占了汶北各城,他也是生死未卜,令人悬心。
可变故还是接二连三。
新帝登基没几天,东宫太子就派人千里飞驰南下,将她从淮南的外祖家带回京城。新帝旧时就与祖父不睦,前几年在淮南形同软禁,处处被外祖父监看,更是仇怨颇深。她虽能乘马车回京,沿途却近乎羁押犯人的架势,也不知是为何事?
伽罗眼瞅着流星马消失在长街尽头,叹了口气,掀开马车窗牖。
“陈将军,前面右拐可通往学甲巷,能否先去那里一趟?”十四岁的少女声音柔软,日夜兼程的颠簸之后带了疲惫,加之神情憔悴,瞧着甚是可怜。
那姓陈的小将却丝毫不为所动,只道:“太子殿下有命,姑娘回京后不得回府。”
“我不是回府,只是顺路找个人,片刻就好。”伽罗解释。
那小将却还是不许。
伽罗无法。这一路同行,她也瞧得出此人态度强硬,兴许是有命在身,对自己颇为戒备,只好朝旁边的妇人递个眼色。这妇人是伽罗的奶娘,名唤岚姑,圆圆的一张脸甚为和气,本不在被押回京之列,因怕伽罗孤身一人,苦苦求了那小将,竟得以破例同行。
途中瞧着,那小将对岚姑倒是偶尔能网开一面。
这回岚姑也是带了哀求的语气,将头探出窗牖外,连声说伽罗这回遭了变故前路叵测,进了东宫不知前途如何,未必还能见到亲友。太子虽不许伽罗绕道回府,可学甲巷离东宫不远,又顺路,还请他行个方便,许她耽搁片刻云云。
连番恳请之下,那小将虽未点头,却终是在岔路口命人往学甲巷去。
车里伽罗舒了口气,将袖中的信捏得更紧。
一路走来,她虽听说了前线战事变故,却半点得不到旁的消息。祖父的处境、父亲的下落、府里会被如何处置,她心里半点都没数。
如今去东宫必是凶多吉少,不管怎样,总得先想办法探些消息。
伽罗没法回府,仓促之下,只能先去寻姚谦。
想到姚谦时,伽罗原本忐忑的心倒镇定了不少。
那是她外祖父的门生,虽然出身不高,却是淮南有名的青年才俊,品行端正,才华卓然,外祖父爱其才华人品,悉心指点教导,又帮他进国子监读书,去年中了进士,被安排在翰林院历练,对京中近来情势应当知道不少。
伽罗八岁丧母,十岁被送往淮南后便一直住在外祖父家中,姚谦待她向来很好。
从他那里,兴许还能探到些消息。
且此时,伽罗也很想见到他。
*
到得学甲巷,伽罗按着熟悉的地址寻过去,甲字三号的院门敞开,外头停了辆马车,有仆人在匆匆搬东西。
伽罗稍觉意外,还未同岚姑走至门前,旁边几个男子行过,对着院子指指点点。
“看样子,是真要搬走了?”
“攀上了凤凰,可不得搬走吗?能娶徐相的千金,这回他倒是小人得志了……”
“可不是,要不是靠徐相提拔,凭他也能进户部?”
……
议论声尚未走远,院里脚步声响,数名仆人簇拥之下,熟悉的身影挽着锦衣华服的美人走了出来。两人应是夫妻,男子揭起车帘,温声送她进了车厢,在他躬身进去之前,似是察觉什么,猛然朝伽罗所在的方向望过来。
☆、72。072
随着宋敬玄一声令下; 第三波数千军士当即再度冲向山岭。
迥异于前两回的奋力冲杀; 这回虽有宋敬玄号令; 带兵的都尉却逡巡不前; 不及前两次奋勇坚决。没了领头的都尉; 士兵固然人多势众; 却也不似前两次势如虎狼。因宋敬玄的万金重赏都是指着谢珩的方向; 且别处山势愈险峻难行; 大半的人都往涌向此处。
如此一来; 冲往别处的兵力不似前两回凶狠; 疲惫的小相岭守军还能应付。
弩车上的箭矢仍旧如雨罩下,存满各处的重石依旧迅猛滚落,奉命进攻的士兵却没半点退缩。谢珩所在的隘口两侧都是悬崖; 高处架设弩车弩机,如雨射落,五步宽的山路上却还是涌满了士兵; 前仆后继。
谢珩、战青和四名近卫浑身为铠甲笼罩; 只露出眼鼻的空隙。
箭矢射来,落在铁甲上钉钉作响,虽难穿透; 却将浑身砸得微微作痛。
淬炼冷厉的长剑锋锐异常,每一剑挥出去,都是皮肉割裂、骨头击碎的咔咔声音。驻守别处的杜鸿嘉、曹典、岳华对敌的压力稍轻; 只令副手镇守; 齐往这边来救; 九人联手,守住最要紧的隘口。左右几十步外,韩林带着副手、蒙钰带着刘铮,各守一处。
刀起血落,箭矢纷飞,重伤的士兵倒地或是滚落,一茬一茬,仿佛永无尽头。
……
伽罗听见山脚的呼喊时,已然出了住处。
即便曾往云中城议和,她也未见过两军对垒的激战,更不曾见过谢珩这样凶险的拒守。
小相岭上的人几乎全体出动,就连谭氏和岚姑都自告奋勇,到宽敞处,随军医一道,为战事中负伤的侍卫兵士处理伤口。
伽罗的任务是守护韩伯岳,万一谢珩守不住,叫她带着孩子遁入深山,等待救援。
伽罗心里担忧极了,在屋门前焦灼踱步许久,终究没能耐住,将韩伯岳紧紧带在身边,前往临风而建的山中茅亭观战。
这里地势高,三面是断崖,能将盘旋主道上的情形一览无余。
巍峨挺拔的峰峦之下,纵横交错的沟壑之中,攻山的士兵仿若蚁群出动,那条只能容一辆马车同行的路上,更是密密匝匝挤满了人。顺着山路往下,黑压压的士兵前赴后继,而山脚的空地上,万余人马列队严整,旌旗飘动。
山风扑面,冷厉如刀,伽罗将目光落在隘口处,看到腾挪砍杀的铁甲身影。
那里是盘旋山路最窄之处,左侧断崖直落,连最矫健的野物也难以攀登,右侧亦是高耸的断崖,上头架设弩机,身后对着小丘般的箭支,源源不断的射出。
即使隔得颇远,伽罗也能从潮水般拥挤的人群里看到谢珩的身影。
平常威仪端贵,翻云覆雨,混入人群,却还是那样渺小。
即便知道谢珩身手出众,有铁甲护身,伽罗还是忍不住的担心,生怕那如潮人群里有冷箭趁隙射中谢珩要害——那副沉重的铁甲固然严密,护住周身,眼鼻处却还是留有空隙。况且那样沉重的铠甲,穿着走路尚且费力,要执剑对敌,又得费多少力气?
担忧毫无用处,伽罗不敢闭眼睛,不自觉的合十双手,将从前拜过的佛像菩萨尽数回想一遍,祈求谢珩安然无恙,祈求黄彦博尽快带兵赶来救驾。
手背被风吹得冰冷,掌心密密匝匝的却全是汗水。
伽罗垂手,在风里吹干腻腻的汗,忽觉掌心一热,有只小手牢牢握住了她。
那只手有着迥异于同龄人的力道,令伽罗愈跳愈快的心稍稍一顿。
低头,对上韩伯岳的目光,是令她都意外的镇定。
“傅姐姐害怕他们打上来是不是?”韩伯岳声音尚且稚嫩,却颇坚定,“别怕,伯岳会保护姐姐!你看——”他指着另一条盘旋上山的小路,那里也设了隘口,是韩林带着士兵死守,如铜墙铁壁。
“那是我爹爹。”韩伯岳语气中颇为自豪,“他说过,不管多少人来打,咬着牙关一个一个打回去,总会有赢的时候。那些人虽然凶狠,却都不及爹爹厉害,他会保护我们的。”
真是孩子气,伽罗一笑,握紧他的小手。
另一只袖中,不自觉地将匕握得更紧。
“你爹爹说得对!”她说。
沿着山路层层防线,谢珩保护着她,而她最要紧的是保护韩伯岳。
……
山下的对战异常激烈,汹涌而来的敌兵像是泄闸的洪水。
谢珩神情冷厉,身上铁甲沉重,手中长剑冰冷。这些都是大夏的兵士,是本该保疆卫国的子民,而他和身后的侍卫、柘林府的守军,都是大夏同袍,本该协力对抗外寇,此刻却不得不刀剑相向。
端拱帝回京继承皇位时,因朝堂大乱,宫廷外未起战事,然而权力相争,到了此时,恶战仍旧不可避免。
每一剑斩下去,都像是有尖锐的刺扎在身上。
然而他必须守住。
谢珩神色冷凝,魁梧冰冷的盔甲横在路中间,浴血如神。
数里之外,黄彦博几乎是用尽浑身解数,令身下骏马疾驰如风。
洛州境内被宋敬玄把持多年,盘根错节,谢珩又是孤军深入,除了最先投诚的韩林,旁人都不敢轻易将赌注押在他的身上。
柘林府地势占利,又有韩林决心相助,谢珩遂选了此处作战。然而除却柘林,周遭的折冲府都是宋敬玄的亲信,哪怕有人心存摇摆,也无一人敢公然相助——宋敬玄严防死守之下,黄彦博为保性命,无法公然携虎符和兵部文书去调兵,派侍卫潜入时,也被对方搪塞以怀疑有诈的借口搪塞回来。而今朝堂式微,局势动荡,他们有恃无恐。
黄彦博无奈,只能绕过宋敬玄的防守,往别处调兵。若不是有徐昂吐露的种种消息为佐证,他都未必能顺利调动兵力来救。
两处折冲府的三千兵力日夜兼程,他带三百骑兵在前,两名中郎将带余下步兵在后,途中冲破数次阻拦,才赶到小相岭,却还是迟了。
峰峦连绵叠嶂,黄彦博远远望过去,能隐约看到小相岭乌压压的人群。
距离太远,他看不到确切情形,然而那团人群已至山腰,想必第一道防线已然溃败,此刻的谢珩和柘林府守军,已是拼死支撑。
手中铁枪已经握得烫,黄彦博高声呼喝,率三百骑兵抢先攻至。他正当壮年,满腔胆气吼出,如同虎啸,疾驰至宋敬玄的后军,未等对方举矛抵挡,身下骏马腾身而起,越过连排的盾牌,闯入敌阵。
后军安排的都是心存犹疑之人,不及前军整肃善战,阵营霎时骚乱。
黄彦博纵马横冲直撞,迅冲乱队形,三百骑兵紧随其后,仿佛虎入狼群。
他浑厚的声音几乎响彻郊野——
“宋敬玄矫冒虎符谋逆,皇上有旨,归降者恕其无罪,继续谋逆者杀无赦!”
小相岭的凛冽山风中,伽罗和谢珩纵然听不到他的声音,却都看到了宋敬玄后军的骚乱。数万军士的拼命强压之下,黄彦博的到来仿佛皲裂土地上最及时的雨水,纵不能淋泽万物,却叫人看到希望。
伽罗悬着的心微微一松,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谢珩精神大振,口中怒吼,挑翻数名敌兵。
山脚下的动静也渐渐传来,那三百骑兵冲突呼喝,极远处还有近三千步兵的高声呐喊越传越近。攻山的士兵们纷纷回望后方,便见宋敬玄的后军如泥沙溃散,被冲得溃不成军——最后压阵的那位都尉虽也是宋敬玄一手提拔,被逼上了贼船,却时刻在观望,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