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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四位嫔妃的寝宫巡视一圈,确认无事之后,才回自己的住处,一名太监正好送来太后的懿旨,他可以去崔府要人了。
天色已黑,景耀不敢耽搁,现在的他必须比二十岁的年青人还要精力充沛,容不得半点懈怠,立刻点齐十名太监、五十名卫兵,手持懿旨出宫,直奔崔府。
崔府被宿卫军团团包围,来者在一条街以外就要接受检查,而且不能进府,管事的营将在灯下仔细看了几遍懿旨,确认无误才还给景耀,请他稍待,自己亲去府里提人。
寒风萧瑟,周围的士兵虽多,却都保持安静。
崔府如今已被分隔成一座座单独的临时“监狱”,里面的人也不能随意走动,营将进去提人要花一段时间,景耀只能默默等候。
韩稠就是这时候赶来的,他的消息很灵通,景耀离宫不久,他也从家里出发,正好赶上。
他没穿官服,一身便装,像是一名大腹便便的商人,众多士兵明明看到他气喘吁吁地跑来,却没有喝止,更没有阻拦,只要不是进入崔府,他们可以通融。
景耀向前走出几步,进入阴影中,跟来的太监与卫兵全都识趣地留在原处。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才隔了一天,我就得把眼珠子挖出来啦。”韩稠笑道。
“韩宗正言重了,我总算没有辜负韩宗正的重托,希望韩宗正记得我的好处。”
韩稠嘿嘿干笑数声,呼出一股股白汽,“记得,我会一直记得。景公回宫之后一切都好吧?”
“游子思归,何况我这个在宫里住了几十年的老太监?”
“呵呵,景公现在可是慈宁太后面前的大红人,出了不少主意吧?”
“奉命行事而已,不敢多说一字。”
“一个字也没多说?”
景耀笑道:“韩宗正还不了解我的为人?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情,绝不说,更不会做,可是确定无疑的事情,我也绝不敢隐瞒,比如韩宗正这次拜访,我就不能隐瞒,回宫之后必须通报给慈宁太后。”
“那是当然,这么多人看着呢,只要其它事情没多说就好。我放心了,景公也请放心,我已经替你选好一处宅子,就在西城,离皇宫不远,地方大,位置隐蔽,不久之后你就能入住了,偶尔出宫休息一下也是好的。”
景耀并不推辞,拱手笑道:“让韩宗正破费。”
“在交朋友这种事上,韩某从来都是舍得下血本的。”
韩稠笑着告辞,景耀笑着目送。
宿卫营将带出四个人,分别送进不同的马车里,景耀挨个检查,确认是张有才、蔡兴海、王赫、孟娥四人,四人表情各异,孟娥最镇定,张有才最紧张,一见到景耀就询问皇帝的情况。
景耀什么也没说,带人回宫。
孟娥等人被关进不同的房间里,景耀只带着张有才去向慈宁太后复命。
张有才是极少数受到慈宁太后信任的人之一,被允许来到皇帝床前。
张有才先跪下磕头,然后起身看向皇帝,心中惊惧交加,忍不住想哭,颤声道:“陛下,是我,张有才。”
皇帝似乎认出了他,呼噜了几声,张有才茫然不解。
慈宁太后对张有才本来就没抱多大希望,这时轻叹一声,“张有才,你既然回来了,就留下服侍陛下吧。”
“是,太后,谢太后大恩大德。”张有才没忍住,眼泪还是流了出来。
慈宁太后没急着召张有才回宫,就是觉得这名小太监担不起大事,倒不担心他会害皇帝,点点头,转身离开,景耀紧随其后。
出了皇帝的房间,来到正厅里,慈宁太后入座,盯着景耀看了一会。
景耀被盯得心里发毛,垂头不语。
“有个叫圣军师的人,景公听说过吗?”
景耀一愣,“听说过,此人是刺客之一,在云梦泽地位很高,曾化名云雄,住在韩宗正家里。”
“嗯,那就好,这位圣军师在狱中招供,说他也认得景公,曾派人在东海国与景公接洽,你愿与他当面对质吗?”
景耀大惊,心里明白,就在他离宫的这么一小段时间里,发生了某些事情,而且必定与韩稠有关。
第四百一十五章 不离
孟娥安静地坐在黑暗之中,一动不动,直到房门声响,才迟缓地移动目光,全无平时的敏捷。
有人提着灯笼进层,灯笼在前人在后面,昏暗的灯光被寒冷包裹,照不亮那人的面孔,孟娥只能隐约看清是一名太监。
太监将灯笼放在地上,又将另一手中的食盒摆在桌子上,然后转身静静地看着角落里的孟娥,似乎要监督她将饭吃完。
“我不饿,你拿走吧。”孟娥说。
“不吃饭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怎么出海呢?”
“哥哥?”孟娥惊讶地说。
孟徹上前几步,背对灯笼,孟娥仔细观看,已能认出哥哥的轮廓,不由得更加惊讶,但是没有起身。
“我来救你出去的,走吧,咱们回东海。”
孟娥盯着哥哥,缓慢但是坚定地摇摇头。
“你担心东海不安全?咱们不回义士岛,也不去扶余国,泛舟海上,去更远的地方避难,不再与大楚接触就是了。”
“哥哥……”孟娥站起身,她知道哥哥对恢复陈齐有多么热心,如今竟要放弃这一切,实在令她意想不到。
孟徹明白妹妹的意思,说道:“复国就是一场闹剧,义士岛自以为高人一等,可是在别人眼里,咱们只是东海的一伙强盗,还不是最强大的那一伙。争夺天下靠的不是武功,不是奇人异士,他们或许可以杀死皇帝,但是杀不死大楚。就算大楚现在倒掉,兴起的也是天下群雄,根本没有义士岛的位置,也没人承认咱们兄妹二人的身份。”
从齐国叛乱到四处亡命,孟徹感触良多,从小在义士岛上被培养出来的幻想一一破灭,如今他只在乎一个人——自己的亲妹妹。
“我……不能走。”
“为什么?你留在这里就是等死,太后——上官太后对我说了,慈宁太后不懂朝廷规矩,很容易受到大臣操控,谁也劝不了她,皇帝活不多久,你们这些人在皇帝死之前就会被除掉。”孟徹顿了顿,“你做不了什么。”
“至少……至少我没在皇帝最危险的时候转身逃离。”
孟徹了解这个妹妹,知道她不会回心转意了,可他还是要做最后的努力,“你对我说过,你回到皇帝身边是要学习帝王之术,难道是骗我的吗?”
在一个死皇帝身上是学不到任何东西的。
孟娥沉默,像她小时候一样,遇到大人逼问但她又不愿透露秘密时,就保持沉默,倔强得让人恼火,孤独得令人生怜。
孟徹真想直截了当地问妹妹是不是与皇帝发生了什么,但他忍住了,这是他的妹妹,有些话不能由他询问,他也不想知道。
于是兄妹二人都陷入沉默之中。
外面响起轻轻的敲门声,这是催促,告诉孟徹不能停留得太久。
孟徹长叹一声,“上官太后欠咱们的人情到此就还完了,从今以后咱们的生死与她无关,她绝不会出手搭救。”
“哥哥护卫太后多年,而我在中途离开,太后欠你人情,不欠我,我没有指望过她的帮助。还能见你一面,真是太好了,哥哥,走吧,像你刚才说的,离开大楚,海上广阔,总有落脚之处。别管我了,有些事情,自己是不能做主的,等我……等我重新掌握自己的时候,会去找你的,无论多远。”
孟徹再次叹息,觉得这会是一次永别,他转身回到门口,提起灯笼,向前伸出,照亮妹妹的面孔,看了一会,说:“太后说只有怀孕的佟妃或许还能在慈宁太后面前说几句话。”
孟徹推门离去,孟娥隐约听到外面有人小声埋怨,大概是觉得孟徹待的时间太久,过于冒险。
孟娥当然不能跟哥哥走,她记挂着皇帝,同时也不想给哥哥增添危险,她一走就是重要逃犯,从京城到东海隔着千山万水,一旦遭到官府的全力缉捕,兄妹二人一个也逃不掉。
她必须留下。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想了一会,走到桌前,在黑暗中吃了几口饭菜,胃口全无,又放下筷子,回原来的位置上静坐。
慈宁宫的一间屋子里,张有才跪在皇帝床前,目不转睛地不知盯了多久,只在蜡烛将要熄灭的时候,才起身去剪一下烛芯。
不远处的御医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皇帝的脸色比之前更红,御医却束手无策,只说要慢慢调养,从外面又调来两名御医,也都是同样的说法,三人轮流值守,不过做给慈宁太后看而已。
张有才也没有办法,只能守在床边,希望能看到奇迹发生,不知不觉间度过了整个晚上,混然没有发现外面天已放亮。
身后门响,御医没有被惊醒,张有才急忙转身,磕头道:“太后……”
慈宁太后一个人,没带宫女,睡在椅子上的御医听到声音醒来,看到太后吓得魂飞魄散,滚落在地,不停磕头。
“出去。”慈宁太后冷冷地说。
御医爬着出去,关上门。
慈宁太后走到床边,换上忧虑的语气,“陛下的脸似乎不大正常。”
“半个时辰之前还不像现在这么红。”
“你一直守在这里?”
“是。”
“唉,皇帝身边那么多人,也就你还算可信。”
张有才又磕头,“不止我一人,还有蔡……”
慈宁太后轻抬下手,表示自己不想听,凝视皇帝片刻,“在东海国的时候,你注意到过景耀的异常吗?”
“景耀?”张有才十分惊讶,“我在东海国的时候只见过他两三次,连话都没说,没注意到他有什么异常。”
“你很讨厌景耀吧?”
张有才脸色一红,跪在地上说:“太后问起,我不敢不答,景耀当初还是中司监的时候,可不怎么样,对手下人……特别严厉,不只是我,宫里许多人都不喜欢他。”
“尤其是你们这些‘苦命人’。”
张有才越听越心惊,又一次磕头,慌张回道:“那只是大家随口一说的名字,早就不存在了。”
“为什么不存在?陛下与我也是‘苦命人’,与你们同病相怜。而且你们是第一批支持陛下的人,甚至追随他出宫,忠诚之心天地可鉴,我只嫌‘苦命人’太少,从未想过要解散。”
张有才连磕数头,有些激动地说:“太后,我们……我们对皇帝绝无二心。”
小太监说不出华丽的豪言壮语,慈宁太后却更加满意,点点头,“佟妃也是‘苦命人’当中的一员吧?”
“是啊,她能服侍皇帝,我们都替她高兴,如今她又怀上龙种,更是天大之喜。”
慈宁太后露出微笑,“平身。”
张有才犹豫一会,扶着床沿起身,跪得太久,腿脚麻木,摇摇晃晃地站不稳当。
“如今宫中我只相信你,从现在起,你不用守在陛下身边了,去保护佟妃,不要让她出一点意外,宫里宫外妖邪甚众,你要小心提防。”
张有才又要跪下,被慈宁太后阻止,他疑惑地问:“景耀呢?”
“他就是我所说的妖邪之一,不必管他了。”
张有才腿一软,差点整个人摔倒,并非同情景耀,而是觉得事情变化太快。
慈宁太后继续道:“你一个人势单力薄,可以找人帮你,但是一定要可信。”
“蔡大哥。”张有才脱口而出,“蔡兴海从前是宫里的太监,也是‘苦命人’的一员,曾经只身仗剑保护陛下躲避追杀,完全值得信任。”
慈宁太后想了一会,“先不忙,等我查清楚再说。”
“是,太后。”
慈宁太后又看了一眼床上的皇帝,“去把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