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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紧闭,无人应声,邓粹就是在这里被抓的,那是一次冲动的计划,他自己也后悔,后悔当时准备得太仓促。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大声道:“冠军侯的儿子我会养大,我还会派人去京城打听情况,如果婴儿有问题,或者他长大之后与冠军侯一点都不像——夫人请保重。”
邓粹转身离开,院子里的人吓得瑟瑟抖,连平恩侯夫人的脸色也变得惨白,匆匆走进卧室,向床上的崔昭问道:“三妹,跟姐姐说句实话,那真是……冠军侯的儿子吧?”
崔昭憔悴不堪,说话时有气无力,“我、我也不知道啊。我嫁过去……没几天,婴儿就被……就被送入宫中……”
婴儿再回来时,冠军侯已经死了,生母谭氏再未登门看望过儿子。
平恩侯夫人哑口无言,好好的一条妙计,竟然走到了这一步,她也无计可施了。
晋城北面临河、西部多山,东、南两边地势比较平坦,皇帝亲自守卫南城,大张旗帜,的确吸引了大多数匈奴人,可东城的压力也不小,尤其是城墙上有一处很大的缺口,虽经连夜修补,还是比较脆弱,匈奴人发现了这一点,连番进攻。
匈奴人攻城有两种重要手段。
一是恐吓,焚烧尸体、纵马驰骋、发出尖啸、轮番向城头射箭……能持续几个时辰,甚至几天几夜,胆小怯懦者,很快就会献城投降。
二是诱敌,经常放开一角,看似无人把守,其它方向则继续恐吓战术,意志薄弱者受不了诱惑,想出城趁机逃亡,可是无论跑得有多快,也甩不掉身后的追兵。
今天这两招都不好用,大楚皇帝骑马在城头来回驰骋,身后旗帜飘扬,鼓声一直没有中断,不仅吸引了大量箭矢,也激起了守军的斗志。
东城的守军都是代国本地士兵,已经击退匈奴人的一次进攻,箭矢、石块、铁球全都用上,最缺的就是一位主将。
邓粹快步登上城头,向外望去,匈奴人来得匆忙,又不擅长使用器械,硬攻不下,已经改变打法,一队队轮番前冲,城里一旦射箭投石,他们立刻撤退,目的就是要消耗楚军的器具,与此同时,利用人数上的优势,让守城一方不得休息。
邓粹命令将士停止射击,同时将代王积累多年的财宝箱子在城墙上一字摆放,盖子打开,露出里面的金银珠宝,一边走一边大声道:“保护陛下、守卫晋城,城内人人有责,代王家眷捐出全部财产——但不是给你们的,给城外的匈奴人。匈奴人贪财好利,见到金银必然来抢,到时候你们再给我射箭,射准一点,别再胡乱浪费。”
箱子里光芒闪烁,每一件都令人垂涎不已,不要说城外的匈奴人,守城士兵自己先心动了。
邓粹看出了大家的心意,抬高声音:“邓某以项上人头担保,守城之后,赏赐是代王财富的至少两倍,人人有份!”
众将士欢呼。
“让匈奴人看看,什么是挥金如土!”邓粹倒是大方,亲手拿起一块金子,用力向城外掷去。
晋城没有多大,护城河也不宽,匈奴人在对岸甚至能将箭射到城头,邓粹居高临下,金块落在了对岸。
既然是慷他人之慨,谁都不会客气,士兵们纷纷转身拿取财物,趁手的就直接扔出去,轻一点的挂在箭矢上射出去,重一些的以床弩发射,至于珊瑚一类的东西,不是被砸碎掰断,就是整个被推下去。
城外很快变得金光璀璨,尤其是正对城门的桥上,铺满了数不尽的财物。
匈奴人先是疑惑地远远观望,不久之后,蜂拥而上,全不管先后顺序,谁抢到就是谁的。
匈奴人骑术精湛,几乎不用减速,在马背上斜身一捞,必有一件珠宝到手。
可他也给城头的楚军提供了目标。
邓粹只遗憾两件事:代王的财物不够多,楚军的箭矢终有穷尽之时,但他不管,皇帝既然让他守城,他就要杀个痛快,一味死守,不合他的脾气。
东城外,匈奴人死伤惨重,南城他们也没有攻下,数千楚军在城头不停射箭,箭矢一直也没有耗光。
太阳西倾,匈奴人终于停止攻城,退到远处扎营,韩孺子登上城门楼遥望,注意到大批匈奴人正向西南方调动。
他猜想北军主力并未全军覆没,还剩下一支停在远方,吸引了匈奴人了注意。
这给了晋城一点喘息之机。
韩孺子稍稍松了口气,但他很清楚,接下来才是更大的考验:各地援军能否赶到,不仅取决于消息是否灵通,还要看天下的文臣武将对皇帝有多少认可。
这些人大都没见过皇帝,韩孺子只能寄希望于他们心中还有大楚。
第三百一十七章 谁人可用?
匈奴人突然停止了攻城,一夜无事,次日也没有重整旗鼓,好像已经认识到己方的短处,打算长久围城。
韩孺子总算能够踏实地小睡一会,可是醒来之后头晕脑涨,心里还在琢磨着睡觉前那件事,仿佛从未被睡眠打断。
谁能出城传旨,命令各地立即派兵救援晋城?韩孺子起床之后看到每一个人都会衡量一番。
张有才和泥鳅?不行,他们年纪太小,根本逃不出重重包围,而且无官无职,一个是普通太监,一个是渔村出来的少年,就算手里捧着圣旨和宝玺,也没人相信他们。
中司监刘介?他倒是在宫中任职多年,许多朝臣都认识他,忠诚也足够,可他逃不出重围。
孟娥?韩孺子对她已没有半点怀疑,以她的身手,或许有办法趁夜从匈奴人的营地中间潜出,可她的身份注定不会受到官员的信任,比张有才还不如。
东海王?胆子太小。
崔腾?根本不予考虑。
樊撞山?名声太响,任何时候出城都会引来大批匈奴人。
其他武将?正面冲锋的话,连樊撞山都未必能冲出重围,别人更没希望。
全体文臣?由他们当中的某人传旨最合乎大楚的规矩,但也恰恰是他们寸步难离晋城,韩孺子只是想了一下,就将他们全体排除。
城外还有一支北军,不知有多少人马?这时在做什么打算?能不能拖住匈奴人……
韩孺子想得头都疼了,对从昨天开始贴身保护他的孟娥笑道:“帝王之术?我现在只能让你看到帝王的无计可施。”
“我不是第一次看到陛下的这个样子。”
韩孺子笑了笑,即使是在宫里当傀儡的时候,他也有一点腾挪周旋的余地,从未像现在这样,四面都被堵死,唯一的希望是有奇迹发生,而这奇迹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他先登城望了一会,确认匈奴人真的无意攻城之后,就在城下的军营里召见文武官员,正式任命楚国都尉邓粹为车骑将军,总领全体守城将士。
昨天的战斗刚一结束,代王亲眷就来告御状,这是韩孺子对此的回答。
车骑将军按惯例属于从一品,只比大将军低半级,已经空缺多年,代国都尉才是正三品,邓粹这算是平步青云,但是没人羡慕他,这是一项临危授命,责任极大,一时半会却得不到任何好处,很可能永远也得不到。
韩孺子可以一个人做决定,但是不能一个人想出所有办法,他将眼前的困境大致说了一下,然后向上百名官员问道:“匈奴人为何停止攻城?”
军营不大,众多仪卫围成一圈,皇帝与大臣全都站着,皇帝身后是太监与侍卫,文武官员各站一边,按等级排列——不管外面有多少匈奴人,礼部还是得照章办事,维护秩序与规矩。
皇帝的第一个问题比较好回答,就连一些文官也能猜出来,匈奴人停止进攻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等候援军与器械,二是试图围歼城外的另一支北军。
“晋城独木难支,必须取得支援,谁能冲出重围,传旨救驾?”韩孺子抛出第二个问题。
大部分文官自觉地沉默,这可不是他们能回答的问题,武将却是群情激昂,尤其是樊撞山,第一个请命,可是被问到如何突围时,他的回答却太简单了,“给我一百敢死之士,舍命一搏,好过在城里坐以待毙!”
如果失去樊撞山,对城内守军的士气将是一次重大打击,韩孺子只能摇头拒绝,安抚了几句。
请命的人很多,连崔腾和几名文官也跳出来,可是都跟樊撞山一样,空有一腔热情,没有突围的实际办法。
韩孺子很快解散这场无用的商议,留下邓粹,听他的守城计划,对这位临时任命的将军,他还是无法完全信赖。
与极有章法的柴悦不同,与沉勇有谋的房大业也不一样,邓粹对事前制定计划不屑一顾,“该怎么守城,大家都知道,多说无益,只是将该做的事情重复一遍而已,楚军所不知的是城外敌人会怎么做。料敌先机,臣做不到,除非是神仙,臣也不觉得其他人能做到。战机瞬息万变,大将只能随机应变,陛下既然任命臣守城,就等匈奴人再次攻城的时候,再看臣的手段吧。”
韩孺子无话可说,只好客气地命人送走新任车骑将军,然后问身边的东海王:“你听谁说他是大将之才?”
东海王苦着脸说:“他姓邓,又是武将,所以大家都这么说……陛下让他守城,不只是因为我的推荐,主要是看到他昨天舍财诱杀匈奴人吧?”
东海王对邓粹也没有多少信心,得先推掉一点责任。
韩孺子没再说什么,他身边实在无人可用,樊撞山勇猛有余谋略不足,北军前锋将军则是稳重谨慎之人,难以在危急之际承担大任,唯独邓粹显出几分奇谋,不知是凑巧,还是真有本事,只能先用再说。
韩孺子回到王府,刚在厅里坐下,王赫带领一群侍卫向皇帝跪下,只剩孟娥还守在皇帝身边。
“这是……何意?”韩孺子惊讶地问。
王赫道:“陛下受困,我等不能守城杀敌,有愧于心,请陛下允许我们突围求援。”
韩孺子早想过这些侍卫,欣赏他们的勇敢,却不能接受他们的请求,“诸位的身手朕是了解的,但这不是狭路相逢,城外的匈奴人太多,你们……能闯出去吗?”
如果前方拦路的是一座城、一条河、一支军队,韩孺子相信这些侍卫高手有办法绕过去,可晋城四面受围,除非飞行或者地遁,谁也没办法逃出去。
王赫却不是随意请命,回道:“我们可以分头行事,在匈奴人营中放火,或有机会穿营而过。”
韩孺子认真地考虑了一会,还是摇头,“不值得冒险,朕还需要你们的保护。”
王赫只好起身,带着侍卫们退下。
崔腾忍不住说:“干嘛不试试?这些侍卫武功高强,或许真能突围呢?”
“匈奴人的营地看似松懈,实则严密,一人呼而百人应。王赫他们想要偷偷穿过营地,就只能步行,一旦被发现,断无生还之道。”
“那也应该试试啊。”崔腾小声说,觉得皇帝有点谨慎过头了。
韩孺子其实心动过,但他见过太多所谓武功高手的失败,面对匈奴人大军,他不想拿三十名侍卫的性命去尝试。
只有东海王能理解皇帝的心事,他在心里将夺位失败的原因大部分归咎于江湖人,既然都是武功高手,侍卫不可能比江湖人强出太多。
“陛下需要一条妙计,说起来就有成功的可能,而不是碰运气。”东海王道。
“哪来的妙计啊?”崔腾想不出来,打量东海王,不屑地说:“你有妙计?不对,你要是有也是奸计。”
“呵呵,妙计、奸计是一回事,用在敌人身上是妙计,用在自己人身上是奸计,陛下受困,我也受困,城破之后玉石俱焚,我再蠢也不会害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