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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本纪-第2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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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无力,李牧同成去远剖析这一众胡虏不乏当初并州溃逃一部,这两载元气渐苏,遂蠢蠢欲动,实为常态。
  这两日又落了阵雪,刺史府里请来的师傅仍在叮当作响,打着开春即要用上的农具,眼前“滋滋”白烟乱窜,一把把锋刃雪亮的镰刀业已成型,排排摆放整齐。一阵冷风卷着雪沫子扬起,刮得眯住人眼,众人不禁打了个寒颤,成去远一路踩得融雪“格格”作响,待进得府来,看了看火光中四下忙碌的匠人,拦住一亲卫道:
  “刺史在书房吗?”
  “刺史用过晚饭,带人又去巡防了。”亲卫一语刚了,外头忽连跑带撞冲来一人,左右寻了几眼,瞧见成去远身影后,便疾步朝他飞来急喘道:“将军!刺史……刺史中了胡人的流矢!”
  “什么?!”成去远凛然大惊,愣怔片刻,方如梦初醒般边吩咐人备了步舆边随来人往城头方向奔来,半路便遇一队人嘈嘈嚷嚷拥作一团堵在路上,众人见成去远现身,自觉散开,果真中间有人背着刺史李牧,因人多反倒牵扯他伤口,低微的呻吟声淹没在一片七嘴八舌中,成去远喝了一声,忙命人将刺史放平移至步舆,匆匆往刺史府赶回。
  医官早静候一旁,待撕开刺史衣裳,仔细查看,渐渐变色,颤声冲成去远回道:“将军,箭矢只怕有毒……”成去远不由趔趄一步,面色陡然煞白,一旁其贴身侍卫已抹目泣道:“刺史正于雉堞巡示,不料胡人竟敢于夜间前来打探,且放出冷箭……”成去远心头一寒,按剑之手微微抖动,却听李牧艰难启口唤了他一声:
  “子遐……”
  成去远立即伏到榻边,握住他颤颤伸出的一只手,见他伤口处流矢入得极深,兀自在胸口随身而晃,扭头朝医官吼道:“还不赶快拔箭!”医官惶惶回神,本欲出口的话只得咽下,一阵忙乱过后,那箭头终带出一团黑血,又瞧得成去远一阵眩晕,李牧紧握他手,眼珠几欲瞪出,痛得痉挛锥心,大口喘了好一阵粗气,方蠕动双唇:
  “吾深受国恩,守……守边疆十几载……恨不得死所,今日却遭胡虏暗害……如有万分一不幸,子遐,子遐定要坚守国门……”成去远不由滚下两行热泪,凝视刺史哽咽道:
  “刺史……”
  李牧眼珠间或一转,成去远与他相处几载,已十分默契,立刻会意,随即屏退了左右。
  “你……”几乎可以做征西将军父亲的刺史,在看到征西将军泪痕清晰宛然时,心底却愈发担忧,将军重情重义,却太过仁厚,遇事也总有犹豫不能决时,倘自己一去,年轻的征西将军只怕掌控不住凉州局面,胡人看来已铁心挑衅生乱,而幽州一部,又向来诡诈,西凉国门处境实危……是以刺史攒足余力,吩咐道:“你速速修书与大司马言明凉州局势,一同,一同再知会并州刺史,让刘将军,做好支援西凉准备……还有,幽州……”李牧忍住要害处的钻心剧痛,仍坚持细细嘱托,“倘事至关键,幽州军临阵逃脱,勿作强留,子遐,你现下就快去修书,快……”
  成去远听刺史言语,如遭雷击,牙关抖动不能自已,他已明白眼前长者的言外之意,他也相信眼前长者的敏锐前瞻,凉州同胡人必有一场恶战,而这场恶战,许是胡人伺机多载的机会,胡虏熬死了骠骑将军周休,又暗害了凉州刺史李牧,孤独的边城中唯剩年轻的乌衣巷子弟,他们不信这个自江南而来的年轻人,曾被美酒、女人、数不清的荣华富贵包围着的年轻人,可守塞上江南……这确又绝非江南。
  夜风乱吹的灯火中,年轻的征西将军分别修书两封,准备发往并州建康,因唯恐此刻城外胡人趁冰寒天气设下埋伏不散,他并未急于这一刻送出,而是独对灯火,脑中浮现的是几载前他初初同刺史相会之境,刺史稍显淡漠的语气此刻就在耳畔:
  “你父亲是英雄,你是不是,那就很难说了,不过你兄长将你送到这里来,后生可畏,我要告诉你的是,”刺史指着城外黄沙万里的方向,“那里不见一草一木,沙地上曝露的尸骨随处可见,每天都在死人,自然,我日后也是要死在这里的。”刺史忽揶揄一笑,“也许有一日,你也会死在此间,小成将军害怕吗?”
  马革裹尸,已然是年轻人能想到的最好结局,是以在成去远坚定摇首时,李牧点头道:“有些话,我想现在就跟你讲清楚,前朝年间,这里一度由胡人统治,汉人只有在节祭之日才能穿汉服。我朝立国来,也数次重演。但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此地是汉土,无论外族谁来征伐,最终都要离去的,因汉人的子孙永远比他们多得多,你看城中胡汉皆有,可长眠于此的汉人魂魄才是真正的主人。”他仍放眼远望城外屯田,“想必你也听闻过我一二传言,我到底是否乃大祁纯臣并不重要,你只需明白,我忠于这片土地,忠于这群黎庶,所作所为,不过在此。小成将军,我敬重你父亲,也欣赏你那素未谋面却颇负胆识的兄长,希望你也莫要辜负你父兄所期。”
  彼时闻此言语而瞬间沸腾起来的热血,此刻并未凉去,然年轻的征西将军还是不无伤感,望着那如豆灯火,断续飘摇,他再度念及父亲,念及周将军,以及榻上那终究不曾食言,将此生奉献边关,老而弥坚的凉州刺史。
  几日后,积雪融化,稍有回暖,凉州刺史李牧中箭身亡的消息虽有意封锁,终还是走漏出去,胡人早有布置,设下阵来,于凉州城因刺史新丧人心不定之时,突发起围歼进攻。
  成去远得了线报,无暇为刺史伤怀,跃上城墙,见胡人搅得风尘漫漫,正成一线而来,也估算不出人马之数,只觉阵面尤阔。
  是以分别往建康、并州两处方向奔驰而去的信使,在不约而同回望凉州女墙时,依稀看见了年轻征西将军的飒飒英姿,也依稀看见了烽火台上直起的狼烟。
  两信使在征西将军亲点的几十名卫士护送下,疾驰而出时,边陲咆哮的风仍将天地刮得一片苍凉黯淡,驶出这片原野,他们需换上骆驼,方能穿过一片沙漠,进而往东方奔驰。
  就在两位信使欲要彻底作别,分头前行时,山丘的尽头忽卷起黄沙阵阵,一队百余人的骑兵已隐约现身!
  “不好!是胡人!”常年驻扎边关的经验使然,为首的一名卫士大叫一声,很快做出判断,扭头冲两信使道:“胡人定是知晓了有人出城送信,你们快走!倘我们有一线生机,都会再寻你二人!”说着扬鞭朝两人马臀上狠狠各抽一下,随即振臂一呼:“随我杀敌!”
  两信使忽逢巨变,好在两人亦是百里挑一机敏勇士,清楚自己性命怕是要拿这几十卫士换了,两人目光交错间,虽无言语,然已满是萧然的诀别意味,就此岔开路来,各自背负使命而去。
  周遭渐渐暗下来,山丘上的卫士如树木般应斧而倒,鲜血溶进干且冷的沙中,很快凝固,武艺最高的一名卫士在身负重伤跌落于地之境中,仍拼尽最后一丝余力,攥紧了手中利剑,划出一道凌厉光芒来,朝高高抛起前蹄的胡马猛然砍去,以致于胡虏人仰马翻,卫士胸前终迸出鲜血如注,在胡人恼羞成怒一刀刺来时,卫士忽怒吼出一句:“大丈夫当死国矣!”言罢就此扑地气绝。
  蓦然间,光阴退去十载,卫士嘴角最终凝结为初来西凉的少年时刻,而周老将军说的则是:小子们呐!你们是死人堆里捞功名来了吗?不,你们这是在替江左父老妻儿守国门来了!我周休谢你们!
  老将军的深深一揖,终如此刻,亦消失在光阴深处。
  而星辰下,背负着往京畿方向传递消息的信使严东野,在呼啸的冷风中已不知疾驰了多久,西凉的夜,从来都是如此苍茫,如此深阔,哪怕抬首入目的便是清晰如刻的粒粒寒星,那一弯冷月,也依旧如霜,严冬野隐约听见野狼的长啸,狐狸的悲鸣,目中已被刀割的风射出碎泪无数,唯独那封征西将军亲笔所书的信件,紧贴他凉透的胸膛。
  人马俱疲的尽头,严冬野忽意识到更为绝望的事实来:自己已然迷失于路途。


第281章 
  一人; 一马,天上一冷月。
  如不能及时走出迷障,路遥马亡; 这是在前方等待他的唯一结局; 阴翳的寂寥彻底笼罩住孤独的信使。这样的夜晚,比他三十载人生中任何一个夜晚都要安静。
  他奔波至大半夜; 方寻到足够的枯枝,取出火折; 燃起一堆足以让他和他同样孤独无助的同伴……凉州大马得以真切的温暖和明亮。
  这样便不至于冻死了; 严冬野抱紧自己; 呼出大团大团的白气,征西将军可曾击退胡寇?往并州方向去的同袍此刻又身在何方?他怔怔望着良驹,簇簇篝火映着它无辜无觉的黑眸; 凉州城渐远,而举目不见建康,严冬野不由伸手摸了摸它锃亮的皮毛,低低叹道:“小畜生; 我们可不能辜负了将军的托付……”
  篝火熄灭,严冬野被冻醒的时候,东方已翻出一线线鱼肚白来; 狼啸和狐狸叫皆同风声一起隐去。远处低矮的沙丘起伏如波澜,尽头则是陡峭的断崖,严冬野按夜间观星象所得,在落日之前; 终行至一条河边,方稍稍有了方向感,河水尚未解冻,此处如判断不错,当是发源于祁连山脉的支流,汇至此,成绿洲,只是东风不来,西凉是如此苦寒而又寂寞。严冬野身上水囊于逃命时不知颠落何方,唯用随身匕首凿冰取水,就着同样冷硬的胡饼艰难入腹,他取下褡裢,掏出一捧豆饼喂了马,无需借月光,严冬野也深知这样计算下去,他和马都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到了白日,他再次察觉到胡人的踪迹,他知道他们对他的追杀并未结束,他们就是要他无法真正驶出这片土地,永远无法抵达江南。
  一连几日,严冬野东躲西藏,未能多行出几里地,亦再未能靠近水源,人马俱疲,而干粮也彻底告罄,严冬野不得不饮尿解渴,拖着绵软无力的身躯趴伏于地表,挖那本埋于残雪下的草根供他和战马充饥,他的双手已龟裂,动一动便挣得鲜血直流,唯有一面吸允,一面挖掘,偶然入目的一抹黄绿,看得他愣了一瞬,是了,春草要发,东风渡过江南,越过关山,掠过渭水,再次恩幸玉门关,西凉大地一样会等来春天的呀!泥土上的黔黎,戈壁滩的骆驼草,色侵古陌,月锁重城,天门璀璨,铎声清出,憔悴枯槁的信使抬目望向远处长川历历,忽备受鼓舞:
  人倘是要想活下去,总是会活下去的!
  是以他本已打结的眉眼渐渐化开,直起腰身来,他不信行尽胡天千万里,过了这黄沙白云,便见不到江南水村嫣然,然而然而,骤起的马蹄声,如硬矛戳刮在钢盾上般刺耳,眼前依然是黄沙,头顶也依然是白云,严冬野并未慌乱,他知道自己将被包围绞杀,然而好在信件仍在身上,战马也在身边,他忽露出一抹微笑,策马转身就朝不远处的断崖奔去。
  他没有丝毫犹豫,唯怀抱无尽的遗恨,他送不到江南的书函,他也不会让其落入敌手,他心爱的骏马,也只可载国朝的勇士,严冬野如此想着,冷风卷起他缕缕乱发狂舞不已,一颗心却仍放火中炙烤,是故他再无暇多想,纵身一跃,人同马一道径直向崖底栽落。
  追到崖边的一队胡骑,在环视两圈深渊后,终悻悻离去。
  连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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