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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
一行人约的是戌时两刻,霞光早散,暮霭已浓,正值月上柳梢头,一地清辉在淮水两岸通明的灯火里顿时逊色许多。成去非同赵器戌时一刻便提前先至,他两人施施然进来后,便有人上前见礼,因事前已打过招呼,来人小心引领,即便如此,上阁楼时,依然有醉酒客人跌撞相碰,赵器唯恐惹成去非不快,慌忙遮挡时发觉他并无愠色,神色如昔,刚略略放心,不意一名倡优不知从何冒出忽软绵绵倒向成去非怀间,露出截雪臂只管勾住他脖颈,痴痴笑道:“何处来的冷面郎君?倒也俊俏,容妾拼了这一生的力气,也要尽您一时之欢可好?”
如此狎邪调情,看得赵器吃不住精神,却见成去非也只是解下女子双臂,淡漠道:“姑娘你醉酒了。”说罢闪身避开那一身滑腻香气,往预先留好的阁间走来。
今晚酒宴摆于明间,成去非于次间安坐,同赵器简单交谈两句,便命他出去相候了。
戌时三刻一到,蒋坤偕江程二人前来,因双方首次晤面,江程二人略有些拘谨,由蒋坤引见,彼此客套一番,方一一入座。蒋坤既已完成所托,遂闲话两句便寻个名头起身告辞,江程二人刚起的一些熟络劲顷刻又散了。
场面既冷,赵器随即吩咐佐酒倡优进内,待佳酿斟满,赵器笑劝两人,两人忙欲回敬,赵器婉言道:“两位定知某的小郎主去岁之事,因我家主人尚在齐衰禁饮,我是下人,当然不能坏规矩。”
江程二人交互看了一眼,江门遂斟酌好言辞,陪笑道:“原是如此,大司马向来法度分明,这也乃礼节所在,是我二人思虑不周,唐突了,还望包涵。”
“客气客气,”赵器笑道,“你我三人虽素未谋面,可二位也是京畿鼎鼎有名的人物,今日一见,名不虚传,”他虽说的牙酸,却顺溜异常,“想必两位也是爽快人,某也不必拐弯抹角,我几人开门见山可好?”
这两人连连应话不迭,赵器朝那两名妍丽倡优丢了个眼风,两人款款退去,赵器留心程立的双目一直在那两人身上瞟荡,会心一笑,佯装不着意,只又给两人斟满了酒:
“其实今日某是奉主人之命而来,有事欲请两位帮忙。”
此话一出,两人神情倒未见变化,似早在预料。因来前两人已揣摩良久,无事不登三宝殿,江程二人碰了碰目光,江门遂半心半意道:“言重,我等不过商民而已,哪里能帮得上大司马的忙?赵郎如此说,真是折煞我二人了!”一旁程立只管跟着附和不断,赵器打量他二人神情心底一笑,面上却认真道:
“二位实在谦逊,二位家中金玉满堂,富甲一方,江左何人不识?时人口中所称‘建康陶白’者不正是二位?如今,大司马所遇难关,非你二人不能渡也。”
赵器说的越发庄重,这二人也听得越发不安,皆隐约察觉不妙,三街六巷已在传中枢发不出俸禄,时人茶语饭饱后所议者正是此事,不过京官大小加之,数万之众,那大司马总不会想着从他二人这里要强抢钱财发俸?
江门不禁干咳两声,讪笑道:“大司马天纵英才,倘是他都不能破的棘手大事,我二人小小贱商又如何能渡得了大司马,不瞒赵郎说,我二人近日生意受挫,还正等善人来渡啊!”说着望向程立,“你说呢,程兄?”程立立刻摆出一副苦相来,应了两声,赵器听他愈发放低自称,又有末了这一句,心中已明白其意,也不恼,慢条斯理道:“两位别急啊,某的话还未说完,来,再满上!”
第271章
这两人只得接酒道谢; 赵器笑着接言:“二位也太心急了,我话还都没完,怎知就一定是亏本的买卖呢?早早哭起穷来,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说着将府库内廷支出的清单传给二人; 不管他二人如何额蹙心痛; 自顾自道:“可能二位一看数目,也是心底一凉,以为这是官府敲诈,你二人经商多载,少不得打点官府,这其中酸甜苦辣各样滋味也只有自己知晓,不过,大司马并不是你们往昔打交道的那类人; 非钱不行; 这一回不过权宜之计,但大司马也绝不会因此就占尔等的便宜。”
赵器给二人留消化的空档,见他二人愁眉锁眼不知脑中思量着什么; 半晌江门同程立对视一眼后方投石问路:“不知赵郎余末两句有何深意?”
“哦; ”赵器笑了一笑,顺势掏出一张素笺缓缓推至两人面前; “两位,我这话里倒没什么深意; 不过简单几个条陈而已; ”他一面说; 一面暗暗打量两人神色,往前抻了抻身子,压低声音道:
“二位向来高瞻远瞩,这一回倘是谈成,也是为天子尽忠了,来日方长,就是日后二位欲要经营盐铁也不是不能谈。”
他二人却正暗忖大司马此举不过欲以蚓投鱼,官商来往,官府素善东敲西逼,勒索无度,这笺上即便开出一二诱饵,届时能否兑现,官家是否翻脸无情,也全然不能预料,且忽听赵器论及盐铁,心中虽是一动,却又很快掠去。那程立轻咳两声,江门会意,遂笑道:
“大司马果真慷慨,我二人承蒙贵人抬爱,本该鼎力相助,可这,”江门呵呵笑了两声,将清单纸笺皆又慢慢推还回去,“我二人却只能敬谢不敏,还望大司马恕罪,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赵器岿然不动,只看他手底这番动作,笑道:“看来二位这是信不过中枢,也信不过大司马,怎么,二位担心大司马食言而肥?”
“不不不,赵郎言重,我二人深知大司马向来一言九鼎,怎敢疑他?”江门随即应话,深叹一口气道,“只是不瞒赵郎说,我二人看着光鲜,家中也不过空架子而已,即便我二人真如外所传言,可你让我们一下拿出如许多钱粮布绢来,商民说句心里话,这当真是强人所难。”
其实不必他二人推心置腹也罢,虚辞周旋也好,赵器亦知内里确有几分难处,不过既有命在身,大公子已然深处舆情漩涡,赵器对二人虽略感同情,此刻也只能压下,淡淡反问一句:
“怎么又哭起穷来了?难道陶白之称空口无凭?”他不等二人再寻话应对,忽拍了两下手,门口把守的两名成府家奴便闪进一人,毕恭毕敬将两份簿子呈至江程二人酒案前,赵器微笑道:
“二位,黄公好谦不可取啊!都看看吧!”
江程二人本不知此举为何,正觉怪异,待低首翻阅几页,已是惊骇到无从言语,赵器见两人头冒虚汗,遂安抚道:“不必惊慌,只是怕二位生意缠身,无暇清算家赀,两位这可清楚自己名下有多少家赀了吗?”
他二人一时结舌杜口,心底且又愤恨,深知对方有备而来,今日不应是不能脱身了,却仍是不甘,见方才进来的家奴又呈递给赵器一物,以为把柄再授于他人,几欲晕厥,果听赵器吩咐那家奴道:
“将大祁律里商贾上报家赀不实的一条律令读与两位听。”
江程二人自是知道这其中利害,不等那家奴开口,慌起身离席倒地,连连认罪,那家奴得赵器目示,将二人扶起,赵器语气温和:
“莫要担心,不过也是怕二人不晓我大祁律令而已,”说着命家奴将那幅画挂起,踱步笑引给二人看:
“来来来,方才的话还没说完呢,这有大公子山水立轴,还请二位品鉴。”
江程二人虽再无半点点评丹青雅兴,此刻也不得不打点起精神,起身装出一副兴致来,稍稍留意下,此画乃新裱完成,上未见提诗,落“时在癸丑始夏乌衣巷成去非作”款,再下押其私印,两人也有些见识,头一回见大司马真迹,颇感惊艳,说了好一通类似开合得当的赞美之辞,赵器闻言笑而不语,待他二人词穷,方笑道:
“大司马的意思,是将此画赠与你二人,聊表心意。”
“啊!”两人齐齐失声,彼此对望一眼,旋即察出矛盾,何谓赠与他二人?到底算谁的是?大司马难得有墨宝流出,自是价值不菲……却闻赵器又道:
“话虽如此,不过二位当知前大尚书一幅行书,传闻被苏州一富户以亿万钱购入,大司马此作难道亚于大尚书之作?”
“商民以为更胜一筹,更胜一筹!”江门顺着他话中意思连忙应和,赵器点点头,“是了,大司马虽言赠,可如此贵重之物,你二人素来豪气干云,想必也不会就此白白生受,某说的对不对?”
两人一怔,这才明白个中玄机,不禁苦叹,倘真是信了这赵器的话实在轻浮太过了,转念想到大司马这一回不肯藏拙果真是有所图,一时又不肯轻易遂了赵器的意,左顾言他几句丹青之妙,却始终不提一个“钱”字。
赵器暗骂一句,面上仍持笑意:“倘这画作真为你二人所得,日后即便转手,就好比方才江郎所言,既更胜大尚书一筹,时人如知是大司马手笔,何愁不换高价?”说罢极为爱惜地轻抚了抚画边,定睛看着二人,幽幽道,“这可是大司马的孤作,二位千万莫要辜负大司马一片真心。”
如此软硬夹之,他二人无法,只好硬头皮道:“那赵郎看大司马这丹青,我二人是出……”
赵器摆了摆手,笑道:“某不过粗人而已,哪里懂得赏鉴书画?你二人才是行家,自然是行家说了算,”说着不给二人再生枝节之机,补充了两句,“不过某倒可以给个建议,两位姑妄听之,既有大尚书在前,大司马总不宜落人后,你们说是不是?”
两人恨他狡猾至此,不得不一面承情,一面放血,却也只能唯唯诺诺应下,赵器见此事差不多谈成,重回正轨,将那清单又给推回:“两位收好了。”
骑虎难下,江程二人知此劫难躲,心里只盼大司马能恪守信用,不至于让他二人这一遭血本无归,倾家荡产。江立遂咬牙壮胆道:“我二人倘悉数应下,也就真成那涸辙之鲋了,此事,我等愿出十之七八,还望大司马也给我二人留些活命的本钱。”
赵器笑道:“我家郎主何时亏待过旁人?你二人这话倒不也乏道理,好,此事就算你们应下了,某只提醒一句,二位可别只做那喜鹊子。”两人见他终松快一句,末了的警告之意焉能不懂,忙道:“那是,我等怎敢?”
“那便好,来,当再浮一大白!”赵器斟酒亲自为二人执盏相递,待他二人接了,自己方持一盏清茶,让了礼:“某以茶代酒,请!”
一语既了,这两人正欲遮袖饮酒,忽听外头一阵脚步声迫近,不及反应,“咣”的一声,竟有一众人破门而入,杀气腾腾冲至眼前,江程二人见眼前人着官服,正是这京畿巡吏。
他二人平日于各府衙皆费了不少钱财以求关照,此刻虽惊不惧,江门起身便想同这为首的一人攀些交情,不意这人冷着一张脸,径直来到酒案前扫了那两盏酒,劈头厉声喝道:
“谁人在此饮酒?”
江门欲要解释,忽想起一事来,这方吓出一身冷汗,那人已指着他几人斥道:
“尔等好大的胆子!凤凰六年因灾毁粮,国用不足,中枢遂下令凤凰七年禁酒一载!凡酿、酤、饮皆斩之,此令早布告江左,尔等却明知故犯,藐视中枢法令,来啊!给我拿下!”
一声令下,便有人上来要缉拿几人,江程二人深知这些京畿巡检厉害之处,倘真是给下到监里去,花钱受罪一样不少,尚不知能是个什么结果,情急之下只得向赵器求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