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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大将邵逵率领的荆州军自荆北出发,渡黄河,与建康王师会和,共同退敌。
至于天子缘何又给荆州许侃下如此旨意,朝廷内外自有风评,是否只因路途更近之故,其中不言自喻。不过诏令既下,将士们踏上北伐之程,这一切也就无关紧要。
因时令关系,出了扬州渡过大江再往北,早春二月初,河面仍有薄冰,成去非率大军行至盱眙附近,才勉强再次改行水路。水声哗哗,波浪翻腾,不多时,一团团青烟般的白雾袅袅聚集,既起了雾,行军速度便缓了几分,待出了盱眙段,雾气才渐渐消散,视野方为之一清。
大军再度离船,经徐州治所彭城时,前方便有急报传来,成去非心中只觉不安,果真,打开来看,并州朔方郡已陷落敌手!
成去非不忍细算,晋阳、太原、雁门、朔方纷纷失守,七郡没剩几个,刺史夏侯绅还能往哪里退?要自投大河么?最新的消息足够坏,然而成去非明白,日后的消息只会更坏而已,遂下令三军急速前进,如此紧赶慢赶,一路补给不停,待王师赶到大河渡口时,方听闻荆州军仍盘桓于大河渡口,竟未得过。荆北离大河之距,要近几倍于建康同此间的行程,如今辗转数月,荆州军仍聚在渡口处,看上去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派出去的人打探回来时,成去非正在大帐中同众人商议过河之事。来人一五一十禀道:“荆州军早于半月前就该过河,无奈这两年大河非到阳春三月不能解冻,另外,荆州军亦多有怨言,说什么的都有。”
成去非头也不抬,眼底仍仔细瞧着舆图,那人便毫无遮拦继续道:“有说河内郡敷衍的,渡口失修多日猴年马月能修好,还有的说,这大河刚解冻,扬州军就把船只都给要走了,他们拿什么渡河!”
成去非闻言,偏首抬眸看了众人一眼,方缓缓直起腰身,正欲开口,外头一骑飞纵而来,这人利落下马匆匆而入,单膝跪地高声道:“报!禀大将军,据前方探子回报,上党郡业已被胡人攻下!请大将军务必小心!”
众人间立刻起了一阵骚动,各位将军彼此交头接耳,自驻扎在这河内郡附近,便不时听说胡人如何凶悍,号称有步卒二十万,铁骑二十万,时人津津乐道之余都仿佛亲眼所见,众将虽知这其中未免不是夸大其词,然而听上去总归让人膈应不已,建康不远万里而来,加上后勤辎重部队,不过二十余万人,听得这中原百姓把个胡人说的铁骑如龙,猛士如虎,王师似乎不用等着过河,便可预知溃败千里之惨状,遂有人提议,有再谣传此等言论者,一律严惩,然而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悠悠之口,堵是堵不尽的,除却军中是明令禁止,不准以讹传讹外,至于普通庶民,则无可奈何,放任去了。
时节已换,草木初发,郊野处处可见新生之希望,众将本十分信任成去非,因他一路同将士们同吃同住,不见半点特殊之处,早让人十分钦佩,又见他治军严明,赏罚有度,更添此次北伐信心,然这一路摧心折骨的军报却实在让人无法像那四下草木一样,蓬勃待长。
成去非的目光已重新落在舆图之上,过了大河,离得最近一处便是上党郡,他凝思良久,并未说话,众将间不时有欲言又止的,如此枯等好半天,韦少连终沉不住气道:
“大将军,末将请大将军速速渡河杀敌!”
“是啊,大将军,船只既已备好,一切就绪,眼下刻不容缓,还是早些渡河罢!”
附和声一片,成去非轻咳一声,犹如水泼尘息,那些杂音立刻消散。
“我军现在全部驻扎于宁河台附近,这里的横城渡口,亦是当地关津,设有官员,卫兵,而且此处河道狭窄,水深且缓,最宜置舟渡河。”成去非微微俯首,手持马鞭指着舆图不慌不忙解释道,“离横城渡不足十里之远的地方,有一名为小口渡的渡口,这一处,罕有人用,多有荒废,不过,此地仍设官渡,所以,我军分两下渡河,我率一半部下自横城渡过河,而司将军则率一部,自小口渡过河。”
众人听他如此筹划,一时有人缓不过劲来,面露狐疑,不知为何不统一自横城渡过河,另要择一处不常用的渡口。正面面相觑着,那边一头扎在舆图中的虎威将军司其忽抬首看着成去非,小心探问:
“大将军是担心对岸?”
这么一点拨,众将顿时大悟,不由彼此相视交流,心下暗自佩服成去非果真思虑周详,一时再经商议,本有模糊不解处,也都渐渐了然于心。事后,成去非亲自去寻荆州邵将军。待众人走出大帐,外头空气乍暖还寒,暖的是不得不至的时令,寒的恐怕便是那大河之上吹来的浩浩长风了。
不过他们清楚的是,这三月阳春中的万里河山,传言中的长河落日,大漠孤烟,就在大河对岸,它必将毫无保留地呈现于江南诸人眼前,亦带着不可预测的血腥,同样在前头等着他们。
烟雨南国,风霜塞北,此时此刻,淼淼大河仿佛才是其真正的分割线。
作者有话要说: 大河:黄河古称。
第171章
雨是后半夜落下来的,成去非听到声音时; 迅速起身; 大帐外头的风比建康野得多; 他凝神听了片刻,只觉那雨势越发严重,唯有期盼着明日一早这雨能停,否则倘连着几日阴雨,渡口河水势必要涨; 届时水面浪急风高; 渡河定要平添难度风险。
成去非便听着这雨声假寐有时,忽一个激灵醒来; 夺身而出; 眼前景象颇让人欣慰,雨总算停了。只是那风经这场雨的浸淫,似是蓄饱了水分,吹在脸颊上,颇有些黏湿之感。
天既放晴,一切仍按原计划。
传令兵很快爬上宁河台最顶端; 高亢的声音把大将军的命令清晰地传送到每人耳中:“分兵; 渡河!”
有节奏的鼓声随即而起; 兵士们纷纷跑动起来,约莫一刻钟功夫,三军已齐齐整整端端正正排列在成去非面前,成去非目光一扫; 这些打头的兵士脊背便挺得更直了,双目炯然,前排几列,多是当初曾随他成家人镇守雍凉的将士后人,大祁兵户不能轻易脱籍,世代为兵是保证中枢兵源的一个重要保障。这些人自幼听父辈说那沙场故事,自然会大肆渲染几位能征善战的大将,尤以故去太傅成若敖为谈资之首,太傅如何铸造一支铁血之军,如何一手严苛一手关爱,极得人心,倘不是前大将军忌惮太傅军功,借名头调太傅回建康中枢,那么边疆局势是否不会像今日般棘手?不过往事随风,多说无益,如今眼前这年轻的大将,正是太傅长子,众人在得知出兵西北领军者为成去非时,已先多出几分莫名好感,这一路行军,众人更觉仿佛重现先人口中所说场景,成去非和传言中的成若敖的形象几乎重叠为一体,这亦能鼓舞着远道奔袭的兵士们。
此刻,虎威将军司其按剑往前大跨一步,朝三军作了一个利落手势,大祁军队顿时行分两边,其中一队,人数稍多于另一队,便是由成去非统率要从横城渡过河的主力部队。
事态紧迫,成去非算着雨过天晴,大河对岸的渡口,怕是也在计算着时辰,待众船秩序井然,顺势而发之际,那半轮薄日忽冲破云层跃出河面,映得四下波光粼粼,成去非立于船头,战袍被凌虚长风刮得猎猎作响,赵器立于他身后,心头始终盘亘着一事,不好问出口,那便是一直视为贴身心腹的骑兵营,此刻却是由虎威将军所领,自小口渡出发……
赵器正如是想,却见大船上忽放下一羊皮筏子,紧跟着一艄公模样人物灵巧一跳,一手抓袋,一手划水,转眼间竟甩出大船老远,兀自朝前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皮筏竟又出现在视线之中,很快,艄公疾步冲到甲板之上,跪膝高声回道:“大将军,对岸青石渡口并无异样!”
赵器此刻方了然大悟,等到大船逼近对岸,只见那地形颇为开阔平缓,而成去非已传下军令:三军务必速速整顿,不得耽搁!
不出一刻,三军整装待发,成去非冲都校略示赞许,然而前方高处草丛忽闪过的一二身影还是落入他眼中,遂一跃踩蹬上马,抓起狸奴亲制的袖弩,目光尚未落定,就见一队骑兵骤然冲锋而下,犹如鹰隼扑食般朝祁军压来!
“布阵!”成去非断喝一声,袖上小弩连射十发,顿时有七八人落地,这袖弩正是狸奴所作,可连发制敌。成去非夹紧骏马迎面而上,随即抽出腰间御赐的环首刀,刀尖点处,已将一名胡虏挑落下马!
主帅的反应何其迅敏,祁军在成去非的这一声中回过神来,见他早一马当先,冲入敌阵,一柄环首刀在其手中左右挥伐,竟亮似晨光。
众将士来不及多思那朝衣朝冠的人如何在危急时刻便能化身最为奋发进取的三军统帅,身后是滚滚大河,眼前则为深目高鼻的敌寇,王师并不太能分得清这一队骑兵到底是匈奴人,还是羯人,或者两者兼有。然而这无碍大局,将士们唯一要做的便是奋勇杀敌!
胡人骑兵为首的那一个在躲开成去非的袖弩之后,不知高呼了一句什么话,只见这骑精锐忽变了队形,毫不犹豫地朝祁军两翼冲击了过去!祁军不意骑兵阵型变化如此之快,一时迟滞下来,自然给胡人以可乘之机!尤其王师左翼,明显薄弱,那胡人很快看到击破点,原先的中部队伍,蓦然崛起,孤峰突兀,犹如一把锋锥,狠狠刺向了祁军腰部,铁了心要把祁军折作两半。
如此之速,胡人一时间便在这众步卒中左右肆意冲撞。前头成去非转身看了一眼局势,冲身侧的牙将高立等人当机立断喝道:
“高立,你带人杀回去!”
高立本就因他身先士卒冒此风险来打头阵而惴惴不安,不及迟疑,成去非扬鞭朝他马上抽了一道,怒目而视:“军令已下,你敢不走?!”
骏马似是知其心意,马尾直扫,高立只得勒定坐骑,踩着泥泞咬牙折身疾奔,以防祁军溃散,只见高立杀入阵中,不避敌军锋芒,嘶哑叫道:
“大将军孤身一人,为尔等杀出一片生天,尔等连这一骑寇贼都拿不下吗?”
话音一落,士气果真有所不同,既有求生本能充盈胸口,又念大将军这一路体恤,个个重新蓄势,彻底从方才的惊乱中醒悟过来。
“杀呀!”王师忽发出震天吼声,一拥而上,而胡人骑术本极精,来去如疾风,不过到底是刚落了一夜的雨,地势湿滑,既作战这半日,马蹄把个泥浆甩得老高,不似平日那般精准利落。
这边祁军其中一人目力甚佳,忽用尽全力拼命高叫:“高将军,有个人跑了!跑了!朝北边跑了!”
高立顺势望去,果见其中一人离阵纵马而去,很快就消失于草丛之间。高立大惊暗叫不好,这人定是看他们连骑兵都没有,只有步卒,回去再引同党去了!
想到这,高立一面欲拉弓射箭,一面不由叨念司其将军领的另一路军马到底自上游小口渡过河了没有,然眼前那骑兵早跑得无影无踪,高立骂一句娘,身下马蹄子一个打滑,他已重舞长=枪重新入阵杀敌。
而此刻,成去非已然身陷死战。
成排的弯刀借骏马并冲之力气遽然向他砍来,成去非提足一口气,用力将那迎风疯刺的三柄弯刀一齐振开,不料旁侧立刻有一杆长=枪自他右侧面突然趁虚插入,成去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