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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换家国安泰,她宁愿远嫁和亲;被掳之时,也曾下了决心要自我决断。此情此景,若换了是姜灵洲当真在此处,她必然会直接从城头跳下来。
“刘琮不在?”萧骏驰又打量一阵那灯火密密的墙头,道,“我信子善,必然是已经带着王妃出宫了,我估摸那刘琮也是追着王妃而去,因而才不会亲临此处。”
说罢,他阖上双目,从手甲下取出一串念珠,放在掌心慢慢摩挲着,同时口中低念经文。雪夜一片寂静,唯有火把噼啪之声。漫漫玄甲军,却寂然无声,连盔甲摩擦之声都未曾发出,犹如死寂的兵俑阵似的。
他约莫诵了十二三句,便重睁开了双眼,竖起手掌来,对宋枕霞道:“杀吧,到城下即止,万万不可入城伤及百姓。枕霞留看此处,我寻刘琮去。”
宋枕霞抱拳,喝了一声“末将得令”,便转身勒马,扬起大旗来。写有“竞陵”二字的赤乌旗帜倏然飘扬,如染血锈之色。
玄甲军看旗得令,顺时便如开了机关钮一般,齐齐整整地动了起来。一片铿锵金戈之声,横扫过漫漫雪夜。军士如黑潮一般向前涌去,萧骏驰却握紧了缰绳,调转方向,策马朝着别处奔去,将那交战喊杀声响作一团的召城丢在了身后。
傅徽动手前,给他留了图纸,以是萧骏驰知悉傅徽撤退之路。此时此刻,他便一人一骑,循着纸上路线,向前疾奔而去。
***
姜灵洲所坐马车,车轮轱辘而响,碾过雪地。
忽而间,那车轮处发出一阵刺耳短促的响,继而那木轮子便落了下来,咕噜噜打着转滚远了,摔倒在远处。那马车向下一斜,半陷在了雪地里。
姜灵洲的身子微微震了一下,她忍不住探出身去。待看到那马车歪歪斜斜陷在雪地里的模样,她露出震惊神色来,道:“我只是怀了个孩子,却重成这幅模样,活生生把好好的马车给压塌了?!”
傅徽默了一会儿,劝慰道:“这不是王妃之过,是这道路着实崎岖难行,因而才会……”
他也未曾料到,这马车轮子竟然会半途损坏。
两人正在说话,冷不防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小片马蹄踏雪与抽鞭之声。傅徽面上一喜,即刻道:“是王爷来了么?”
话未落,月下便展露出五六人的身影来,打头便是玉冠策马的刘琮。他的面色映着这苍苍雪夜,似乎愈发地苍白了。他抿着唇,目光扫过那歪斜马车,道:“河阳,马车既坏,你也逃不远了,不如现下便跟着我回去罢。”
他身后跟着五个人,俱是作轻骑打扮。傅徽见状,拔了剑便横在姜灵洲面前。但姜灵洲却推开了他,低声道:“让我来和刘琮说。”
傅徽微愕:“王妃……”
“刘琮。”姜灵洲扶着车沿,下了马车,朝着骑在马上的刘琮远远道,“你以为你千辛万苦把我捉回去,就能让竞陵王借兵于你?莫不是我嫁去魏国太久了,你忘记了我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此言一出,让刘琮心底微沉。
他当然知道姜灵洲是怎样的性子——她从不是逆来顺受、乖巧柔弱的闺阁女子,心中时时都自有打算。如果他一意孤行,定要借兵攻打华亭;为了这齐国上下,她兴许便会一死了之。
如此一来,竞陵王震怒,便绝不可能襄助刘琮。而那魏国的毫州王,便更是靠不住。这样,莫说复国,只怕是那小小的召城都要守不住了。
瞬时间,刘琮便有些慌了。
他并不是因着无法复国而慌,而是因为想到姜灵洲会身死才会慌。他下了马,向前走了两步,又担心惊到她,复退后一格,焦急道:“河阳,你莫要冲动。我虽称帝,却也未必会与你父皇兵戈相向……”
“刘琮,”姜灵洲呵了一口白气,微翕的眼睫上盈了将融未融的雪珠,“我问你,你是为何而称帝?”
“……自然是,是为了匡复刘氏一族,迫不得已……”刘琮有些语无伦次,俊秀的面庞上因为寒冷而浮起一团薄红,“是迫不得已才如此……”
姜灵洲闻言,便轻笑一声。她拨开傅徽欲保护她的手,大着胆子上前,道:“为帝王者,当心系天下,以抚恤万民、开创太平为己任。你为一家之利,便枉顾百姓安危,执意要引来动乱。如此愚行,可有一二配得上‘帝王’一词?”
她虽是女子,声音也柔美,可这话说来却极是掷地有声,振聋发聩。刘琮听了,竟呆呆愣愣地说不出话来,只得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一时间,他只能想到一个念头:这召城的雪可真是冷。
姜灵洲顿了一会儿,又清清楚楚道:“若非我是女子之身,便是由我姜灵洲称王称帝,也好过你一介唯重己利的怯懦之人登上帝位。”
刘琮听了,连连后退数步,心口闷得极是难受。
他竟觉得她说的一点儿都不错——他本就不应当是帝王,自从来了这召城后,除了逃逃避避,躲在藏书阁里研究诗书词画外,竟什么都没做。军事、政事尽数听从贺奇摆布不说,就连贺奇屠遍全城、奸|□□女之事,他也未曾阻拦。
如此之人,怎堪为帝?
作者有话要说: 没武力值就靠嘴遁来补充技能。
第71章 离召城
如此之人; 怎堪为帝?
刘琮攥住胸前衣襟,大口呵着气。一时间,他脑海里竟莫名回荡起不知何处的幽幽梵音来。继而,便是那两句有如蛊咒一般的话——
“凤翼攀龙鳞,传芳尽国风……”
刘琮陡然握紧了拳; 双目圆瞪; 几乎要迸出残烛将熄时的火焰来:“河阳!那句卦语,说你‘凤翼攀龙鳞……’你本当嫁给帝王!你我自幼一起长大; 这原本就是……本就是天命所定!”
他吼完这句话; 嗓子便有些沙哑了; 目光愣愣地落下来; 垂落到如沙雪地上。倏然间,他便回想起初见到姜灵洲的那个暮色将落之日了——
“阿琮; 我和你说; 这就是我常常和你讲的灵洲。她出生时; 就得了春官一道卦; 说她有‘凤翼攀龙鳞’之象,兴许未来还能做个皇后娘娘呢!”
刘琮誊抄书文的笔停住了。
他抬起头来,眸光格外黑灿,直直地望向那令人怜爱的小公主,口中喃喃说道:“凤翼攀龙鳞……是么?”
从那日起,这句话便深深地藏在了刘琮心底。不如说,他之所以会在那一日、那一刻抬起头来,望向姜灵洲; 便是因为他从姜晏然口中听到了这句“凤翼攀龙鳞”。
纵使骗了自己一千遍、一万遍,喃喃自语着自己并不渴求帝王之位,好似这样便能撇清干系,令自己做个清名华华的君子;可独独他自己才知道,他的心底依旧埋藏着对帝位的渴望。
只是这念头,说不得,诉不得,谁也听不得。
冬夜的雪地之中,刘琮恍惚从回忆中惊醒。他望向对面那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女子,决绝喝道:“来人,将逆贼傅徽拿下!带河阳公主回宫!”
部将得令,便齐齐拔|出剑来,拔腿向傅徽袭去;傅徽亦不落于人后,右脚在雪地中一扫,一枚暗器便倏然出了掌心,直直朝刘琮面门袭去。
剑光劈裂雪光,映着缺月之华,狠狠向前刺去,犹如迅疾雷光一般;而那暗器也似一道天穹鸣电,快不可见,只余下伴着破空之音、稍闪便逝的残影。
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军士的刀尖已到了傅徽面前寸余处,傅徽的暗器也直逼刘琮眉心,大有穿额而过之势。
“且慢!”
“停罢!”
就在此时,两道喝止之声相继响起。一道是沉沉男声,另一道则属于微微拔高了尖锐音调的年轻女子。
与此同时,三枚羽箭倏忽破空而来,以几不可见之距,带着不可逆转之势,分别钉击在刀尖之上;另有一条长鞭,发出呼啸之声,在空中展开又收卷,竟硬生生将傅徽的暗器别转了方向,令其重重落在了茫茫雪野之中。
刀刃被击,握刀人只觉得虎口一麻,不由自主便松了手,任凭那刀在傅徽面前散了一地。不待他们反应过来,又是数箭呼啸而来,撕裂夜空,直直穿过要害,竟令那数人当场毙命,连喊叫都不曾来得及发出一声。
“傅徽,你怎么这么不留情面?”伴着一声骏马嘶鸣,格胡娜在刘琮面前勒马,手持长鞭,如此说道。她一路策马而奔,出了一脖一背的汗,面颊上泛着一团薄薄的红。
继而,格胡娜仰起头去,笑了一声,道:“竞陵王来的可真是慢!也不怕王妃娘娘再被人捉了去关起来?”
姜灵洲闻言,心底微微一跳。
她的视线先落在面前几枚箭支上;继而,她转过身去,望向身后那片本应茫茫无物的雪地——那纯澈浑然的白色中,不知何时,停了一骑漆黑,就像是白色薄纸上写了个利落挺拔的大字似的。
那来人披着一身漆夜色盔甲,手张长弓,长臂恰是一箭初出的姿态。虽有渺渺落雪,在他墨色盔甲上却丝毫点不出一星的白,彷如那人便是长夜凝铸一般。
他并不说话,只是缓缓将手放至背后箭筒处,又抽出一枚羽箭来。手臂一绷,便将弓弦引满,恍若下一秒便会令这索命之箭离弦而出,直奔刘琮心口。
“刘琮,若你再不后退,下一箭,定会要你性命。”他道。
马蹄微踏,溅起一小团雪泥。
姜灵洲愣愣地望着那人,心底涌起一股似热泉一般的暖意来。
她就知道,萧骏驰是会亲自来的。
刘琮白着面颊,僵硬矗立在原地。还是格胡娜下马,干脆地踹了他膝盖一脚,令他不得不踉踉跄跄地后退了。
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让格胡娜不由握紧了手中马鞭。
明明他在看着那些诗书词画时,是那样的光彩溢目,可此刻的刘琮却一点儿都没了那样的灼灼之华,像是美玉湮没于沙土里,黯淡了本应有的光辉。
“竞陵王,”格胡娜牵着马,远远对萧骏驰嚷道,“娜塔热琴与你相识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王爷能不能卖娜塔热琴一个面子,暂时先不要杀了刘琮?他为我作了首诗,足有六十四句,还余下四十余句未能一一解述。待他说完了,再杀了他,如何?”
听闻此言,姜灵洲微微一愣。
她倒是没想到,格胡娜会出言保刘琮。
“听王妃的罢。”萧骏驰闻言,放下了弓。下了马后,萧骏驰牵着马行至了她身后。他不摘面甲,声音闷闷地问道:“王妃可还认得出我?”
“怎么认不出?”姜灵洲拿手在额顶挡着雪,轻轻瞪了他一下,“真是好认极了。”
一会儿,她蹙眉转向格胡娜:“娜塔热琴,你……你当真么?不若这次,你便随我一道走吧,然后你便可回草原去,从此后山高水阔,再无人会逼你嫁人了。如果你要走,就让王爷带我们一起走吧。”
娜塔热琴眨了下眼,拍着马背靠在了马上,脸上露出姜灵洲所熟悉的笑来:“王妃娘娘,谢过你的好意了。我确实一直想回穆尔沁去,但是如今我改了主意了。为了听刘琮说完那余下四十句诗,我决定留下来。”
顿一顿,她往手上哈一口气,嘟囔道:“而且,我可是祆教女使,若是一走了之,祆教又该如何是好?任凭大祭司猖狂挥霍么?”
姜灵洲敛去了眉宇间的忧意,低声道:“你自己做决断便好。”
她俩说话之时,刘琮终于回过了神。他茫然地看着面前的场景,视线扫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