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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立招了门边的侍卫进来,耳语了两句,那侍卫便退下了。李德立站了起来,又是施了一礼道:“蒋姑娘再用些早食,待我请示过我家主人,看是送你归家,或者归庵。”
他说完便要走,蒋仪却觉得这两个都不是去处,她见那些侍卫训练有素,又见李德立举止一派文人做派,又是一口纯正官话,显然是从京城来的,而京城,正是她想去的地方,便连忙下了床跪在当地道:“小女外家姓孟,外祖在时曾任通政使,四年前小女离家时,听闻二舅乃京中寄禄官,如今不知官在几何。小女自母丧,时常忆起外祖母,然则身在庵中,不能直面进孝,如今还请大人将我带入京中,见了外祖母,她自会有重谢!”
蒋仪的外祖孟陵曾官至通政使,在京中也是三品大员,孟家家族颇大,与京中各望族也能通的上话,而她大舅公家的长姐,听闻已嫁入皇家,但她至少十年与外家不曾有通信往来,所以许多事情,都是靠当时的记忆来蒙的,是已并不敢说起大舅家的长姐,只能报自己确切知道的,二舅的官名。
“你大舅父可是孟澹?”李德立有些许吃惊道。
蒋仪忙伏了首:“舅父已然仙游,不敢妄称名号。”
李德立点点头道:“即是如此,姑娘且等一会儿,容我禀报了我家主人,再做决断。”
蒋仪又吃了一只包子,便觉得胃有些沉,许久不见荤腥的肚子,冒然吃多的肯定要闹肚子疼,她将粥喝了个干净,便见那差婆使人撤了炕桌,又打了盆水来,细细替她擦了脸,又通了头,及至擦干了,因无任何首饰,便将所有青丝绞成一条腕粗的大辫子垂在身后,不一会儿使人又端来一套干净衣服,伏身放在床上走了。
这差婆此时大约是知道了蒋仪不是一般寒家女子,态度越发亲热起来,替她更了衣,揣着手笑道:“姑娘好容貌,看你昨日的光景是受了苦的,不过即是遇着了这位官人,想必苦日子也要过完了。。”
差婆这说边指了指外边,又悄声在她耳边道:“你方才说的我都听见了,今日屋里的,可是咱朝中的御史中丞,专管文武百官的,你有什么冤屈,可要尽早各他呈明,即是遇着了便是缘份,普通人那里会有这样的机会。”
蒋仪方才一习话随不多,但凡任何人听起来,都能明白其中缘由了,她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正是待嫁时节,却要去庵里替母修福,家中又有继母,想必是继母不能容的缘故。但真实情况又比这复杂不知多少倍,偏蒋仪又不能尽全说出来。
方才李德立遣人出去,想必是去尼庵打听事实与否,今日天已放晴,慧圆师太带着一众尼姑去了何处还不知,尼庵却是真真实实被泥流淹了的,蒋仪只怕慧圆师太躲完泥流回庵里,路上碰见李德立派去的人,那就不好了,她方和所说的一切都会被拆穿,她又得回到庵里去青灯古佛了,甚至比那更坏,说不定命都要没有了。
蒋仪幼时也曾进过几次京城,对京中官职也有些了解,知这御史中丞是个大官,到底有多大却是不甚明白,况且清官难断家务事,况且许多事,继母余氏做的太周密滴水不漏,她如今还只有吃闷亏的份儿,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进京,进了京,到了外家,后事才能徐图,她心里揣着事,脑子里过了许多结果,却只能坐在这里等,等一个结果。
不一会儿,李德立又来了,他仍是施了一礼,轻声道:“我家大人要见你,随我来吧。”
蒋仪随他出了房门,才见这驿站是上下二层,出了房门便是楼栏,栏下一个不大的厅,厅里已被清扫一空,四周站立着许多侍卫,楼梯上也是,楼上过道里亦是三步一个侍卫,地上铺着簇新的毯子,李德立却不下楼,带她往过道里走,过道两边几排客室全道上了锁,最里面便是一间大开门的客室。客室外侧身站着三个身穿官服的中年人,蒋仪幼时曾随母入京,见过舅父们的官服,在家亦见过父亲的官父,她见这几人都是绯色绿色官服,便知这大概是些六七品的地方官,他们以然排在前面,李德立便引蒋仪排在最后,而后轻声道:“待他们面见完了,你就进去。”
说完便推门进屋去了。
他并未曾告诉蒋仪进去给说什么,或者里在的人会问什么,蒋仪一时便有些心慌,而前面那三个官员俱是面色紧张,其中年轻些的一个手里还拿着一张便条,不时拿了来默念几句。蒋仪自记事起父亲便是个散官,京中舅父们也有不小的官职,见舅父父亲们在家行走作派都是稳稳当当的,直觉得那样才是当官的样子,因而见她前面这些官人们一副颤颤兢兢的样子,便猜想着里面的人必定是位大官,却究竟不知是谁。
这样站了不知多久,那扇屋子的门微微一动,紧接着便是吱呀一声,内里轻轻走出一位胡子有些白的老年官人,亦是绯色官服,他临出了门深深一揖,凭着那还礼人裥衫的的颜色,蒋仪猜那必是李德立。
为首的那一人推门走了进去,门又轻轻关上了。又是长久的沉默,内间一点声音也无,拿纸条的绿衣官员又将纸条抽出来对了一遍,蒋仪悄悄抬眼,便见他额上冒出许多汗珠来。
这样等了不知多久,方才进去的那个绯衣官员一脸灰败的弯腰走了出来,用目光扫了扫两位同僚,摇头无声叹息着走了。另一位推门进去,便只剩下这绿衣官员了,他的汗越来越多,手里的纸条大约是揉成了团,墨汁沾在手上,手又擦了额头,额头上也沾了一团默,蒋仪心里不由的替他有些可怜,自己的心却也提了起来。原本该准备的说辞,此时一句也想不起来了,只能是僵硬的站着。
终于到了这绿衣官员进去,蒋仪以为自己还要等许久,却不料他甫一进去,里面便哐啷啷一阵乱响,没几,又静了下来,不一会儿,额上顶着墨的绿衣官员便灰溜溜的弯腰退出来了。
这下轮到蒋仪了,她往前走了几步,才要推门,就见身后一个满头大汗的侍卫高声叫到:“报!”
“进来!”仍是李德立的声音,那侍卫推门进去了,过了一会儿又退了出来。
这下终于轮到蒋仪了,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门。
☆、京城
蒋仪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门,李德立就站在门口,向她做了个请的动作,她便顺着他的手往里面走去。
这屋子里亦是铺着软密的地毯,家具上纤尘不染,窗棱支着,外间的风便透了进来,蒋仪扫了一眼窗子,眼见外面是放晴了,阳光照的正好,她向右走了几步,棱花扇门里是一张临窗大炕,此时阳光与风正肆意的挥洒进来,洒在阴霾了许久的脸上,照的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炕上坐着一个人,穿的却是常服,蒋仪不敢抬头,连忙伏身跪下道:“小女蒋仪见过中丞大人!”
清风撩拨书页的哗啦声不绝于耳,炕上那人却不出声,蒋仪也不敢抬头,便仍是伏着肩,一动不动。
良久才听炕上的人沉声道:“孟通政是你舅舅?”
蒋仪道:“正是。”
炕上的人似是饮了一口茶,又过了许久,才道:“你母亲名讳中可有个珍字?”
孟珍,正是蒋仪逝去母亲的名讳,听到这两个字,她喉头不由哽咽:“正是。”
“你抬起头来!”炕上的人仍是沉着声道:“世人传言蒋朝奉龙彰凤姿,当世美男子,我却未曾见过。”
他说这话,并无半分轻薄之意,仿佛是在感叹。
蒋仪慢慢抬起头来,也渐渐看清了炕上之人。蒋仪本以为能将几个五六品地方官吓破胆的,必是一位老者,却不料这人不过三十由旬,并非垂老之人,他身穿一件青灰色直裰,盘腿坐在炕上,炕桌上一茶,一书,整个人都浴在阳光里,只是他满脸阴郁又长须遮面,看不清容颜。
蒋仪不敢细看,忙又低了头,就听炕上那人言道:“昔年我在凉州做行军司马时,你外家大舅是护国军节度使,曾蒙他照看周全数年之久,你既开出口,我自然要带你入京。只是你父亲蒋朝奉那里,还是要着人去通禀一声。”
蒋仪没想到事情能这么顺利,显然方才进来的侍卫已经去尼庵打听过消息,想必慧圆师太带着一众尼姑还没有顺到庵里,也没有碰上去打问消息的人。想到这里蒋仪自是松了一口气,至于她父亲蒋中明那里,她不见了他早晚会知道,而陆钦州也不可能任何人都不通知一声就带走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是以蒋仪便启齿轻声道:“一切全凭中丞大人安排,我父平日常在历县县衙坐班,今日必然也在。”
在庵中修行时,蒋仪偶尔也会接到蒋中明捎来的衣食,俱是县衙的人,他本是个散官,有官身却无官做,又不愿放外任,只在历县县衙等缺,说白了就是每日点个卯,呆坐一日然后回家,好在他为人和善,又有蒋仪母亲孟珍的嫁妆傍身,也不缺钱财,平日手脚也大方,县衙里跑腿的几个人都愿意听他差遣。蒋仪料定一时半会,蒋中明还不会将自己进京的消息告诉余氏,毕竟他对逝去的孟氏有愧,这些年也说过几回让她进京去外家的话,无奈都被余氏挡了。
“既是如此,就动身吧。”陆钦州这话却是对李德立说的。
蒋仪磕了头便退了出来,在客房中等了不一会儿,便见那差婆带着下人来请,她一件行李也无,差婆却将她那土灰色的僧袍洗干净了用包袱皮包好,递到了她手里。蒋仪随差婆下了楼,便见陆钦州的侍卫们已经整装,门口一台乌油篷顶的大轿子,后面跟了一顶绿顶小轿,这小轿子必然是给她准备的。
蒋仪掀帘上了轿,便轻声对那差婆道:“这两日多谢妈妈照顾!就此别过,你也保重身体。”
差婆却是咧嘴笑了起来:“那里的话,我还要随姑娘进京,这一路上还要两天脚程,随行的都是些男人,没个人贴身伺候,姑娘多有不便。”
蒋仪心里叹道:好妥帖的安排。
这一日便是行路,中饭是就地休息吃干粮,直到天麻黑了,方才赶到一处驿站,差婆道这是徵县,蒋仪幼时随母入京,一路上都是走走停停,也不过两天的路程,却从不记得有个徵县,差婆想必是看出他的疑惑,随即笑着解释道:“我们若是从应县境内过,快些一天脚程也就到京了,如今必是官爷们有事要办,所以绕了远路了。”
在徵县官驿吃的晚饭,俱是差婆端了来的,一盘呛油小白菜,一盘肉炒茭白,一大碗米饭。蒋仪在庵里吃了四年素,如今一朝开了荤,看到肉手便有些颤,却又不敢让差婆看出来,忍着忍着没敢将那盘子里的肉全吃完,终是剩了些,人是饱了,心却还是空悬的。
次日再走了一日,到了黄昏时分,便听得外面渐渐喧闹起来,蒋仪借着风吹开轿帘,见外面人来人往,贩夫走卒,便知是进京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轿子拐了几进胡同,便停了下来。
李德立早就先行几步,递了拜贴等在孟府门外。他本欲待陆钦州的轿子到时,孟家就能开门迎接,谁知门房进去便一无音讯。他等在门外,眼见陆钦州有些不耐烦,便又拍了几下门催促道:“客人来访,如何还不开门。”
良久才听院内的人高声答道:“即是客人,就请安稳等着,我们王妃回门,也没有这么大的架势。”
当年护国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