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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之后,穆筠娴挽着杜氏的手,倒是乖巧,座下的胡明朗微微低头,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目光流连在美人鲜艳的衣裙之上,时不时嘴角还抿个笑容,也不知道在傻乐什么。
胡夫人也怕轻慢了小娘子,便问了她一些话,也不过是寻常长辈爱问的话,平日里喜读什么书,琴棋书画最喜欢什么,女红做的好不好。
穆筠娴一点也不知道遮掩,把近日读的《青莲记》告诉了胡夫人。
胡明朗正在喝水,呛了一口猛地咳嗽,脸都憋红了,他仍旧低着头,不敢去看穆筠娴。
《青莲记》他也听说过,讲的是一个风尘女子忠义坚贞,在国难之时为了士大夫跳城楼的故事。
这种书在普通百姓口里流传的很广,一些规矩杂乱的戏园子里也会唱这个,但是规规矩矩的闺阁姑娘,不该看这个的。
胡夫人见儿子好转了,便接着方才的话题聊了,她问自家儿子,道:“《青莲记》讲的什么?娘孤陋寡闻了,倒是没听说过,你给我和国公夫人说说看。”
穆筠娴抿唇忍笑,胡明朗吓得脖子都热了,两只耳垂都发红。他拱了拱手,道:“这书讲的……讲的是一个闺阁女子因为国难当头,陪丈夫以身殉国,从容就义的故事。”
胡明朗说完就觉得屋子里更热了。不不不,不是国公府不好,是他穿的多了。
胡夫人了然地哦了一声,心想自家儿子都看过的书,应当是好书,便笑道:“倒是巧了,你俩都看过了。我家朗哥儿喜欢抚琴,若是小娘子也会,有机会可以切磋一二。”
穆筠娴道:“可我不会呀。”
胡明朗忙道:“姑娘聪慧,不难学的。”
她聪慧?这呆子倒是挺会说瞎话的。
穆筠娴看了他一眼,胡明朗又低下头去,不敢看她。
闲聊了半个时辰,杜氏也没留人吃饭,毕竟是第一次上门,胡夫人也很自觉地在午膳之前离去。
临走前,胡夫人让胡明朗同小娘子也道个别。
穆筠娴同他福一福身子,夸道:“胡公子会讲故事。”
胡明朗一身冷汗,天晓得他从来不说谎的,这头一遭真是叫人心慌呐。
胡家人走了,杜氏牵着穆筠娴回去,私下里问她:“胡家小郎君如何?”
穆筠娴本想说他呆了点,可是一想到胡明朗临时为她说了谎,好像也不呆嘛,皱了皱眉,才道:“好是好,我就是不知道他好在那儿。”
这大约就是不够好。
杜氏也不逼问,只说时候尚早,只是见见而已,不急着定下。
穆筠娴回了自己的院子,总觉得胡明朗给她的感觉缺了点什么。许是见惯了别人对她容貌感到惊艳的表情,所以再遇到这种人,也难得提起兴致了。
胡家人马车刚走,魏长坤也走了,他哪儿也没去,直接回了府。
心里想着穆筠娴写的那三个字,她知道了——她知道个屁!
等魏长坤到家的时候,岁羡荣也早知道了他今日去了哪里。
掌柜的毕竟是岁羡荣身边的旧人,一两句话并不难问出来。
得知情况的岁羡荣甚至有些窃喜,她同李嬷嬷道:“看吧,我就说榆木疙瘩也能被撬开。”
李嬷嬷道:“可是国公府的小娘子,已经被胡家给看上了。”
岁羡荣道:“一家好女百家求,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年轻的时候提亲的人还不是踏破了门槛,挑拣了好久才许到了魏家。穆家小娘子那般闭月羞花,别说年轻的小郎君们喜欢,连我都喜欢。胡家看上了,我魏家也看上了,最后谁能求到,走着瞧罢!”
李嬷嬷一脸堪忧:“可是胡夫人都主动上门了,侯爷还不许您插手他的婚事呢。”
岁羡荣一脸轻松道:“国公府的小娘子是个有主意的,她父母都未必做的了她的主,若是她自己拿定了主意,穆家的哪个还舍得强求她不成?”
李嬷嬷就更担忧了:“让小娘子自己拿主意?可咱们侯爷这般不开窍,小娘子怎么也不会把主意拿到他身上罢!”
岁羡荣底气十足道:“自有他求我的一天,且等着罢!对了,跟他说胡家宴客我亲自去,不叫他去了。”
李嬷嬷反应过来了,笑着亲自去传了话。
魏长坤听到消息的时候着实愣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子才道:“祖母身子受得住?”
李嬷嬷道:“只是过几条街,受得住。”
魏长坤没说话了,等李嬷嬷走了之后,他心里莫名地烦躁起来,去洗了温水澡,便蒙头睡了。
这哪儿睡得着啊,魏长坤翻来覆去,孤枕难眠。
迷迷糊糊睡了一阵子,天儿就亮了,大清早胡家下了帖子过来,说是请长平侯府的人前去作客,只是地点定在了城外的庄子上,并不在胡家府上。
魏长坤拿着帖子竟然有些欢喜,他压着笑意去找了岁羡荣,问她:“祖母,城外遥远,您还要去么?”
岁羡荣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那就不去了,叫人回个话,说我身体不便就是了。”
魏长坤应下之后就拿着帖子走了。
李嬷嬷过来问岁羡荣道:“侯爷不会真使人去回话吧?”
岁羡荣轻哼一声,靠在迎枕上,她笃定魏长坤会去。
实心的东西只要开了口,就很容易击溃。女人如水,就算魏长坤是块榆木疙瘩,也能渗透他浑身上下。
何况魏长坤也二十三岁了,这么大的男人哪有不动情的。
……
穆筠娴和胡明朗见过的当天夜里,胡夫人也亲自到儿子的院子,问过胡明朗的意思。
儿子长大了,又常年在外念书,母子之间也讲究分寸,胡明朗性格羞涩,愈发难以启齿,两人对着烛坐了许久,
他没直接说很是喜欢,只是评价说:“穆家小姐聪颖可爱。”
胡明朗一想起穆筠娴在长辈们面前提起的《青莲记》,脸颊就从耳根开始红起,他自家堂表姐妹都是规规矩矩的姑娘,个个端庄知书达理,每每见他都是隔着三步之远。
忽然见到穆筠娴这样的姑娘,心里有种异样的情绪,说不上具体的感觉,却并不令他排斥,甚至有些向往。
胡明朗偶尔还会猜想着,这样的姑娘平日里都是怎么生活的,是不是也读正经书,常学女红,也和他以及他的姐妹们一样,被规矩约束得死死的。
胡夫人看着羞涩腼腆的儿子,淡淡地笑了笑,道:“看来朗哥儿对穆家小娘子印象很好?”
胡明朗轻轻嗯了一声。
胡夫人道:“也不急,一家好女百家求,虽然穆家给了咱们机会,未必最后咱们真能做亲。你第一次这样见人家姑娘,欢喜总是难免,但要克制受礼,明儿去庄子上的时候,切勿过分殷勤吓着人家,也莫要太过拘束怠慢别人。”
胡明朗点头应是。
胡夫人又叮嘱了几句叫他不要荒废了学业,便走了。
胡夫人回了屋子之后同丈夫两个同床共枕,夫妻俩在两盏烛火的照耀之中亲密交谈着。
胡夫人道:“今年朗哥儿就要考举人了,若非正好穆家的姑娘家今年就要说亲了,我还真不想让他分了心,等有了功名什么好女子挑不到?”
胡二老爷道:“那便再等等?等朗哥儿考完了试,再说亲?”
胡夫人轻捶了丈夫一下,嗔道:“我就是说说而已,穆家今年好容易松的口,岂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胡二老爷静静地躺在床上,道:“那便是了,天赐缘分,顺应天意好了。”
胡夫人揪着被面儿,皱着眉道:“穆家的姑娘长的倒是很美,只是有些不学无术的样子,问她读书什么的,说的都是些偏东西,倒不如宁妃的妹子郭初雪。我偶然与郭小娘子交谈之时,才晓得她真有几分才气,《女戒》倒是读的很透,若娶为妇人,持家倒是很好。”
胡二老爷调侃道:“你不是最不爱《女戒》么?怎么人家读了,你偏喜欢了?”
胡夫人是不爱自己的女儿去女戒,但是找儿媳妇,那当然贤惠听话的好。
胡二老爷拉了拉被子,道:“你若看中穆家家世,就别挑拣人家脾性品德,若是看上郭家小娘子的性格,就别嫌她家世不好。”
一翻身,胡二老爷把眼睛闭上了。
胡夫人惋惜道:“可怜她爹死的太早了,纵使有姨母庇护,到底不是亲娘家……就算是亲娘家,也不足以和国公府相提并论。”
心中决断,不言而喻,胡夫人也缩进被子睡了。
胡家没有睡的人,还有胡明朗。
胡明朗读书的时候也收到过别人示好送的东西,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向一个姑娘示好,可是明天就要见到她了,真着急呀。
要不……也送她东西?
可这不是私相授受嘛?
那就送一点特别的东西好了。
*
天晴气清,胡家庄子上的仆人们早就准备起来了,茶酒甜点,马匹弓箭,一应俱全。
岁羡荣猜的果然不错,魏长坤这日果然拿着帖子骑马出了门,往城外胡家庄子上去了。
彼时胡家人也已经出发了,胡明朗比之前穿得更加有书生气,鬓角干净整齐,坐在马车上背脊也挺得直直的,一副正经又紧张的模样。
胡夫人见自家儿子这般严肃,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道:“今儿来的人多,多是与你相熟的人,不必紧张,到时候可别失了仪态。”
胡明朗频频点头,有表姐堂妹们助阵,应当出不了错。
胡家人到了庄子上,宾客们也陆陆续续的来了,穆筠娴冬日里略胖了一些,去岁的窄袖衣衫已经不好穿了,挑拣衣裳与描眉化妆耽误了些时间,日头略大些的时候才到了庄子。
穆筠娴先去见了主家,便和何敏青一起去了外边玩耍,留长辈们一起说话。
穆筠娴从明间里出来的时候扫了一下客人,多是胡家本家人,何敏青却告诉她:“今儿郭初雪和苏绿梅也来了。”
穆筠娴诧异地眨了眨眼道:“可我没看见杨夫人啊。”
何敏青道:“你不知道,郭初雪人缘好着呢,她和胡公子的小堂姐关系亲密,所以是受胡家小娘子邀请来此,还带了苏绿梅来,并非胡夫人相邀。”
穆筠娴勾了勾嘴角道:“看来胡公子一家很重视他嘛,连他堂姐都对他这般上心。”
自从长平侯府闹了那么一出,谁不晓得穆筠娴讨厌苏绿梅,胡明朗的堂姐胡明月竟然还有心请了她来,所用之心,不难揣测。
何敏青一脸严肃劝道:“仙仙啊,今天回去你就跟你娘说清楚,胡明朗姐姐妹妹的太烦人,家世再好,相貌再好,也都算了罢,难缠!”
穆筠娴噗嗤笑道:“婆媳关系更难处理,难不成将来你要嫁父母双亡的人?”
何敏青撇嘴道:“我这是替你考虑才说嘴两句。”
穆筠娴推着她的肩膀往人多的地方去,道:“知道了,我的好青青。既然今天来了,就好好玩,回去的事,回去再说。”
何敏青看着那边正在搭烤火架,眼睛都亮了,欢天喜地道:“我娘都好久不许我骑马了,走,今儿请你吃烤肉去!”
胡家庄子里有一片小树林,里面散养着一些动物,兔子、鸡鸭一类,会骑射的小郎君们也可以去打猎。
胡夫人算是有心的,今儿请的外客至少是进退有度的人家,不会像苏绿梅那样不知道轻重,所以穆筠娴与何敏青加入其中的时候,并没受到排挤,玩的不亦乐乎。
而郭初雪和苏绿梅一直都未出现在穆筠娴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