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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髓-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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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听臣一言。”斛律普照道,“为今之计是做两手准备,倘或丞相将计就计,上只能选择全数剿灭。北军中的越骑及长水、宣曲两部胡骑是能够信任的,加上东宫和南宫卫士,胜算尚且不小。”
    她听后惨淡一笑,“然后呢?上林苑屯兵、虎贲、北宫卫士,如果再加上丞相的南军,还有胜算吗?”
    所以南军是决胜的关键,万一丞相反,她几乎没有招架之力,这就是现实。她生平第一次感觉身下的御座不稳,说来说去,还是吃了身份的亏,如果是个男人,她可以动用虎符调动戍军。现在呢?镇压必须是小规模内的,不能引发轩然大波,因为她没有底气。
    她紧握的双手渐渐松开了,“听天由命吧。”她笑了笑,“我当了十一年皇帝,人生也算辉煌过了。若注定不能活,也不必怨天尤人,怪自己技不如人。”
    上官照和斛律对视了一眼,拱手道:“陛下放心,臣等誓死保陛下无恙。”
    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了。至少最后还有两位忠心耿耿的侍中在身边,不算太悲哀。
    先前脑子里乱得厉害,终于逐渐平静。她看了看天色,将要申末了,摘下一道令牌交给斛律,“密令长水校尉,率长水胡骑伏守朱雀门。只要有动静,即刻剿杀之,绝不能让反军攻入禁中。”
    斛律接过牌子,转身往外传令去了。
    第二道令牌交给上官照,“命越骑校尉率领越骑,镇守青琐门。若朱雀门不保,还有第二道门可做抵挡。”
    鱼死网破,不过如此罢。她返回章德殿,从寝台旁的匣子里取出他赠她的玉佩,挂在大带上。蟠龙与飞燕,天定的良缘。但愿他看见这面玉佩,能明白她的心。她从来没有打算毁他的根基,她确实想过在叛乱平定后处置燕氏家老,一条人命,换取阖族百余条命,总是值得的。可是现在弄成了这样,她想和他解释,口信也传不出去。每一处都有无形的眼睛在盯着,她除了继续装作若无其事,没有其他办法。
    时间差不多了,她也应当露面了。从平朔殿到千秋万岁殿,每行一步,都让她的心更往下沉淀。
    上次丞相舌战群臣,把那些割地自雄的王侯们堵得答不上来话,这次是什么命运,她心里没底。她从中道的毡毯缓行入殿,满殿的人都向她俯首,她还如往常一样,摆出了从容澹宁的笑,到皇太后面前,向太后长揖,恭祝她的千秋寿诞。
    太后脸上的笑容显得寡淡,“今日是老身的寿诞,陛下依旧日理万机,大殷有陛下这样的皇帝,真是列祖列宗的福气。可是有桩事,老身听后十分的不悦。”那微微仰起的唇角逐渐放下来,梁太后道,“千秋寿宴本是陛下的孝心,既然大喜的日子,为什么要造杀业?老身听说京兆尹于城南斩杀燕氏十三人,陛下是否应当同老身解释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扶微怔了一下,“啊,此事母亲已经听说了?那如何没有听说宫里有人矫诏,窃取天子行玺下令京兆尹杀人?臣还在庆幸,幸好皇帝行玺和信玺在侍中手里,否则天下就真要大乱了。”
    太后脸色微变,她在她的猜度里自顾自又道:“母亲往常不关心政局,近来似乎不同,臣想一定是臣的错,令母亲担忧了。其实母亲大可放心,臣已然亲政,既有执政的手段,就经得住大风大浪。母亲且看着吧,那些宵小朕会一网打尽的,臣还要让母亲安享晚年呢。”
    她脸上自始至终都带着笑,太后的表情反倒显得肃穆了。扶微只觉得可惜,她曾经把她当作生母一样敬重,但在得知她举荐的羽林中郎将果然开始蠢动时,她的心就凉了。
    原来太后拉着脸,是那样一副刻薄的长相。她以为和先帝有过那么美好的爱情故事的人,一定有一颗温暖的心,谁知并不是。她弄不明白,她无儿无女,到底为什么要争。既然深爱先帝,先帝唯一的后嗣,她为什么不能拥戴,难道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扶微转头看殿上,三公九卿,王侯将相,来得比她大婚那次还要齐全。她眯着眼扫视,含笑道:“齐聚一堂,真是难得。”
    梁太后道:“各人皆有事忙,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老身俱了拜帖,挨个儿请来的。亲戚不走就凉了,到底要互通有无,才得长久。”
    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是讨厌的现状!天色渐暗,殿里殿外都掌起了灯,火光照得这深远的殿宇有了家常的错觉。扶微在欢声笑语里端着酒爵起身,“今日是太后陛下千秋,臣敬贺太后……”
    话还未说完,隐约听见有兵戎之声传来。向南看,南方火光冲天,俨然乱世再临。众人都大大惊惶起来,扶微心里反倒平静了,早晚要来的,晚来不如早来。
    她的视线在下首成排的食案后巡视,燕王、临淄王,定城侯……她冷冷哂笑,敬王源表!居然是那个老实巴交,她从来没有怀疑过的源表,真是出乎预料。
    
    第73章
    
    千秋万岁殿周围早就埋伏下了卫士,外面兵戎大作,里面就被围得铁桶一样。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刀锋一致向前,石亭子里的火焰像无数面旗帜,在刀尖上招展。文臣武将都没想到这次赴的是鸿门宴,原本好好的太后千秋,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众人惶恐,毕竟是在宫内,那么高深的宫墙,连逃脱的可能都没有。到底是有人作乱,还是少帝在玩什么花样,谁也不知道。他们只有仓惶对望,养尊处优的脸上从容坍塌,显得焦躁又迷茫。大殷是个年轻的国家,开国初期势必有连天的烽火和动荡,扶微的皇叔们却没有经历过战乱。光烈皇帝横扫八方的事迹,仅仅是《大殷本纪》上记载的传奇,离他们有些遥远。他们平时无非为一点田地钱粮和朝廷闹闹情绪,面对突来的兵戈,不由自主生出天然的恐惧,那慌张的模样,全没有祖先的半点风采。
    少帝负手,凛然立于殿前的月台上,赤红的天河带在晚风里猎猎飞扬。她蹙眉南望,照方位辨别,应当是在朱雀门上。可朱雀门是内城门户,建得异常高大雄伟,那火光是怎么冲破几十丈高的门楼,映照到南宫的天宇上来的?
    恐怕不太好,她心里隐隐有失败的预感。也许长水胡骑不敌,被人先下了一城,现如今能寄予希望的,只有青琐门上的越骑和宣曲胡骑了。
    真是奇怪,堂堂的天子,到最后倚重的居然是归附的南越人和胡人,她大殷的兵力呢?缇骑、虎贲、上林苑屯兵……只有缇骑还能够调动,余下的,都成了别人的盘中餐。
    到底还是太急了,现在回过头来想,羽翼未丰,亲政是大忌。然而后悔没有用,她是考虑不周,但并没有做错。人的命运不可扭转,是生是死,今天就有决断。只是心底的炭火烧得太久,一小簇已经熄灭,慢慢变成灰烬。这灰烬在蔓延,从她得知燕氏十三人被处死时起,就不再抱太大希望了。
    引蛇出洞,花的代价有点大,可是不铲除,就是永远的病灶。她徐徐叹了口气,回身望向众人,“敬王源表谋反,集结上林苑屯兵夜袭禁廷了。”
    几位皇叔都大大吃了一惊,“敬王?”敬王那副温吞的样子,连多说一句话都嫌累,居然会谋反?
    她牵了牵唇角,微乜着眼道:“连朕都被他那张无害的脸蒙骗了。会咬人的狗不叫,他三言两语便借朕之手,解决了荆国和蜀地之间的纷争。若今日不反,诸位皇叔以为,下一个轮到的不会是你们吗?”
    诸王脸上的表情各异,从来没有人怀疑过源表,兄弟们一向不把他放在眼里,甚至还有些看不起他。谁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他因无子错过了皇位,现在又因人丁兴旺,转头来夺了。帝王家,果然没有真正庸碌的人,有的只是韬光养晦和隐忍罢了。
    扶微带着轻蔑的笑,看向太后。太后大授大带,盛装迎接此次的谋反,大概还想着改朝换代后摄政称制。她曾经和上官照说过,自己乏累起来很厌倦当皇帝,但是又有另一部分人,无比渴望站在权力巅峰,太后就是这样的人。她痴迷地望着南方冲天的火光,眼里有癫狂的喜悦。暂时沉默,是因为胜负未定,如果率先进入内城的是敬王,那么彻底摊牌的时候就到了。
    她垂下手,用力握住了腰上那面玉佩。冲杀、嘶喊、刀枪相击的声响混成一片。所有人都在等,等待叛乱平息,或是重起炉灶。
    声浪越来越近,已经分不清敌我。人群里的魏王从身旁卫士手里夺下了一柄长矛,一马当先跳到了月台的最前端,“夺他娘的宫!浪日子不过,谁当皇帝不是一样!”他扭头看了少帝一眼,“谁敢上,老子就宰谁,陛下别怕。”其实在他们眼里,少帝终究只是个孩子。
    太后嗫嚅了下,欲斥退魏王,还是忍住了。眼下四面都是南宫卫士,有些话尚不好说,再等一等,等真相大白于天下,就再也没人愿意护着这个假凤虚凰了。
    假凤虚凰,一点都没错。先帝煞费苦心得来的皇位,还没坐热就归了楼氏的孩子,真可惜。欲盖弥彰是引人怀疑的源头,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一个人要掩藏身份,岂是这么容易的事。她的身形、她的面貌、她的嗓音,无一处不和她母亲相似。天下人看不出,那是因为天下人都瞎了,她却没有瞎。
    女帝,做得再好也是个女人。江山的主宰必然是男人,千百年来都是这样的规律。区区楼氏,小门小户,她向来是不以为然的。还记得阿婴的母亲初入府门,嘴里喊着“女君、女君”,无时不在她身边打转。后来谎称得男,渐渐变得傲慢起来,可再傲慢,也不过是个贱婢。然而时局在变,楼夫人虽死了,她的女儿却当权,其后必然大力提拔楼氏。曾经微贱的氏族会像武帝时期的卫氏一样,一飞冲天,甚至盖过梁氏。血缘是无法取代的,这点她心知肚明,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推翻少帝,把楼氏连根拔起。羽林左监、左都侯?没有了少帝,她的舅氏一文不名,卑如浮土。
    太后手中的念珠牢牢攥着,几乎压进肉里去。等待最是痛苦,她期盼下一刻就城门大破,让这个藏匿于冠冕下的女儿身见见光。凭什么楼氏的女儿就活得高人一等?
    惊天的呼喊,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近了近了……高台甬路的尽头出现一个身影,绛袍铁甲,手执长矛。他身后两丈远的地方跟随了黑压压的、列队整齐的军队,一步一步向千秋万岁殿逼来,每进一寸都摇山振岳。
    来人是谁?面孔隐藏在兜鍪下的阴影里,分辨不清。扶微试图镇定,然而心越升越高,堵住了嗓子眼,快要让她喘不过气来。她定睛看,那长矛顶端挑着个包袱一样的东西,似乎是人头。谁的人头?耳朵里嗡声大作,她不由自主上前半步,那人到了台阶下,仰起脸,她终于看清了,是斛律。
    她长出了一口气,老天爷,总算事态平息了。身后的梁太后却慢慢笑起来,振了振衣袖,脊梁挺得笔直。
    扶微正待问话,斛律将矛一挑,咚地一声,那人头翻滚着,落在了她面前。她心头一惊,才发现她的侍中由头至尾没有说过一句话,实在大大的不寻常。
    她探究地审视他,他终于开口:“臣已将反贼枭首,特敬献首级与陛下。”
    她低头看,散乱的头发盖住了那张脸,无法辨别是谁。她有些怕,但还是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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