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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嗯了声,“相父在吗?”
长史摇头,“相国外出办事去了,待他回来,臣即刻便告知。”
扶微感到好奇,看了案头如山卷牍一眼,“政务都处置不完,还要外出公干?”大概脑子忽然抽筋了,打趣道,“别不是有红颜知己相邀吧,丞相年事已高,也当成家了。”
她不过随口调侃,没想到长史怔了一下,“上料事如神也。”
料事如神?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果真?”
长史不知道丞相和她的关系,直言道:“听闻是位故人,差人到门上送了信,相国匆匆出去了。”一个快三十的男人,不管肩上责任如何重大,婚姻大事亟待解决,就算是皇帝,也不能这么不体下情。
扶微听得晃神,故人?柴桑翁主不是死了吗,他到底有几位故人?她强颜欢笑,“好啊,好得很……年纪大了,该当的……”一面走出丞相官署,想了想又回身嘱咐,“朕也没什么要紧事,丞相回来不必告知。他日理万机,难得忙里偷闲,先叫他把人生大事办了吧。”
长史诺了一声,她装作很有风度,含笑走出了耗门。
好个老妖怪,有了她,还去见什么故人!她在夹道里气得眼睛发花,忽然想起来,命建业回去问清楚,他究竟到哪里与人私会去了。建业回来,脑袋摇得铃铛一样,“长史也不知道,就看见朱雀大街上停了辆軿车,丞相后来随车去了。”
少帝冷笑,“随车去了?丞相心可真大,不怕是政敌设的套,哄他上车,取他性命吗?”
建业呆呆的,“臣即刻命缇骑全城搜寻……”
搜寻丞相?搜寻他做什么?捉奸吗?她哪来那么多闲工夫。再说他精得很,想来必是遇上什么情况了,才会去得匆匆。
她慢慢往回走,边走边道:“路寝里奏牍多,朕可没有丞相的桃花运,还得干活……再等等,等他办完了事,自然要回官署的。”
可是她在温德殿坐卧不宁了半天,及到傍晚,他也没有回来。
她开始焦躁,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遇见旧爱了吗?没有人可询问,气恼地去了长秋宫。
长秋宫里冷冷清清,除了檐下侍立的几个黄门,其他人都因皇后病中,被屏退了。她入内寝,殿里的灵均正披着鹤氅坐在温炉前看书,见了她忙站起来,“上怎么来了?”
她说:“来看看你。”丞相可以见故人,她当然也可以见她的皇后。
灵均却侧目不已,“面有愠色,不高兴了?”
她憋了半天,自觉脸都快拉到肚脐眼了,终于一脚踢翻了旁边的青玉凭几,“你在丞相门下这么多年,听说过他有红颜知己吗?”
灵均吓了一跳,“丞相洁身自好,从来没听说有什么红颜知己。”
“柴桑翁主呢?”
灵均怔忡道:“死了啊。”
她气得想哭,“那怎么又蹦出个故人来?难道源娢活过来了?”
灵均不知所措地摸摸后脑勺,“没准借尸还魂了……”
她恨得跺脚,一气之下把手里的玉玦砸了个稀烂。
第58章
皇帝的雷霆震怒果真是不好消受的,灵均看着那玉玦四分五裂,破碎的残片到处飞溅,溅在温炉的兽足上,落在他面前的地毯上。他弯腰把那玉片捡起来,啧啧道:“可惜了这琼琚,帝王一怒摧枯拉朽,别把我的长秋宫也拆了吧,拆了我可就没有安身立命的地方了。”
她不听他那些废话,坐在席垫上只管生闷气。灵均踢开凭几,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上怒不可遏?”
她最讨厌人明知故问,便满脸的不悦,有意呛他:“君看出来了?”
灵均叹息:“陛下既然认定了丞相,就应当相信他。他是国之机杼,在陛下尚未理政前,往来调停,才织出这太平天下。他忙嘛,今日见你,明日见他,陛下是现在才开始关心他,以前的种种乏累,陛下不知道罢了。什么红颜知己,丞相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否则以他的地位,多少小妻置不得,还故弄玄虚玩这一套?”
说得是没错,可寻常的美色怎么能和故人比。她撑着下巴思量,“我就想知道,他究竟有多少见不得人的过去,为什么像按了机簧似的,发足跟着人家的车跑了。”声音渐次低下去,嘀嘀咕咕抱怨着,“与人淫奔,可见他不纯良!”
灵均抿着唇笑,“怎见得那个故人是女的?万一是个男人呢?”
“世上会有男人乘坐油画軿车吗?”
軿车分很多种,比如太后用紫罽,长主用赤罽,公主、封君等用油画,人人严格遵循这种等级划分,绝没人敢随意僭越。她脑子里这么想着,脱口而出时自己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怔怔看向灵均。灵均的眉毛慢慢拱起来,不说什么,只是对她微笑。
她霍地起身,百爪挠心。宗室里的翁主、县主那么多,就算不是源娢,不还有别人吗。如今风云变幻,刚出了盖侯的事,那些王侯人人自危,等不到分清朝中大势是归于天子,还是由丞相继续把持了。派出一个宗女与他联姻,就算以后丞相倒台,牺牲一个女儿没什么大不了,至少目前他有利用的价值,笼络住了再图后计,于是便有了今天的故人相见。
看来丞相不简单啊,不光游刃于朝野,还和人家后宅的女眷有往来,怎么这么不要脸!
灵均见她焦急,起身酌了杯酒给她,“一切皆是猜测,陛下稍安勿躁。不过话又说回来,丞相就快二十九了,陛下难道真以为他的感情有如白纸吗?二十九岁……”他低头,唇边笑意盈盈,“臣十四岁,尚且懂得仰慕陛下,丞相必然也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天下谁人没有过去,只是感情一旦有了归依,就不应当再左摇右摆拿不定主意,这样不厚道。”
他不轻不重的话,对扶微来说是雪上加霜。情敌嘛,借机中伤一下人之常情。自己身为天子,吃醋吃得这么不加掩饰,终归有失风度。
她有些低落,抿了一口酒,“你说年少时的爱恋,是不是当真那样不可忘?”
灵均点头,“我不知别人是怎么样的,但对于我,不可忘,到死那一天还是会想起。”
他看着她,眼睛里有眷恋的光,扶微不敢和他对视,把目光停留在了手里的酒卮上。
“我先前气糊涂了,叫皇后见笑。”
灵均倒显得很大度,“皇后不就是用来受气的吗,皇帝三宫六院,皇后不能吃醋,否则就有损母仪。臣在其位,就得谋其政,以后陛下再遇见这种事,欢迎陛下来找臣探讨。臣别的方面帮不上忙,开解开解陛下,还是可以的。”
不过他的开解会越发令她难过,她心里不满,呆不下去了,放下酒卮道:“我来了半日,打搅你了。你接着看书吧,我回去了。”
他送她到门前,轻轻道:“陛下不留宿长秋宫吗?”
她说不了,“我还有些政务要处置,今晚且忙呢,你一个人早些安置吧。”说完负手下丹陛,前后随侍的黄门将宫灯掌成了长龙,她走了一段路回首看,灵均依旧站在门前,孤伶伶的身影,看上去倍觉凄凉。
她怎么把一个少年弄成了这样?虽然早就知会过他,深宫寂寞,要熬过三年不容易。何况三年过后,他不一定真的能活着走出去……她开始真切感觉到自己的残忍,好像她的感情全花在了丞相身上,对灵均和阿照都那样薄情。结果这不识抬举的丞相还偷人,她一口气憋在胸口不得抒发,狠狠转回身,大步走出了长秋门。
回到路寝,看了半天卷宗,忽然又想起来,命人出宫去丞相府夜探,看看他回来没有。建业派出去的小黄门快马来回,说丞相人在幕府,正与幕僚们谈政,暂且未回相府。她松了口气,总算没在别处过夜,可是心里又百转千回,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情之于人,果真费心神。她辗转反侧一整夜,第二天沐浴斋戒准备迎接冬至祭天,坐于承天殿里的时候还有些晕,几位臣僚回禀的事听来也云里雾里,仿佛隔着一座山似的。
太傅留到最后,待人都散尽了,才回禀魏时行在调查时遇到的阻碍。
“种种证据皆指向荆楚燕氏,可是查到哪处,哪处的路就断了。谁能有这么高的手段,臣不说,陛下心中也有数。丞相维护燕氏,本无可厚非,但长此以往势必影响对荆王的缉拿,因小失大,上算吗?臣斗胆,说一句陛下不爱听的,私情与家国比起来,有如沙砾与瀚海,陛下即便再不舍丞相,这天下不可能有二主。或是丞相归政,或是陛下放权,二者只能选其一。”太傅毕竟是老师,多年教导少帝,该说的地方是一点都不容情的。他对插着袖子,脸上神色愤懑,“陛下可听过朝野中的传闻?说陛下与丞相有染,二人同室而居,同塌而眠,大大地败坏了天子的威仪。陛下,大殷建朝至今,从未出过这样的事,传言甚嚣尘上,陛下的脸面如何顾及?陛下与丞相是叔侄,丞相虽非源氏,但长于文帝之手,那是实打实的叔叔辈儿,陛下就算喜欢男色,也不当与他啊!”
扶微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没有办法,只得狡赖,“这是从谁的嘴里说出去的?我要剥了他的皮!我和丞相清清白白,有时要务需要避人商谈,的确常有独处,怎么到了他们的嘴里,就变成我与他有染了?”
太傅痛心疾首,“臣自然是极相信陛下的,可是以臣之力,堵不住外面悠悠众口。陛下要找出处,往哪里去找?人人都在传,还能把所有人都枭首不成?陛下啊,帝后大婚不过是月余前的事,你宠爱皇后,绝不会有人置喙,如今和丞相搅合在一处,这这……说出去实在太不堪了。”
她一时答不上话,自觉明明很注意了,怎么还是弄得沸沸扬扬呢?她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皇帝身上传出这种秘闻,对她的政途非但没有帮助,反而损害巨大。如果有人借题发挥闹起来,那可真是一石二鸟,叫人措手不及呢。
她揉着眉心,“老师可有什么化解的办法?”
太傅道:“丞相至今孑然一身,陛下何不为他赐婚?”
扶微仓惶抬起了眼,“赐婚?丞相这种人,是能接受赐婚的吗?再说他早年有过心爱的人,后来那姑娘过世,他才独身一人到今天。”她笑了笑,“老师这个对策实在强人所难,我赐婚容易,不过是一道口谕的事,但如果丞相不肯就范,那我岂不折损面子?”
太傅也觉得困扰,换了个方向道:“除非将丞相外派,让他巡查边疆,去个三年五载的,待此事平息了,再回来也就无碍了。”
三年五载?叫她眼巴巴的等那么久,不知他怎么想,反正自己是受不了的。她摸了摸鼻子,“如果现在能将他外放出去,丞相就不是丞相了,老师觉得可能吗?”
太傅无话可说,心知不可能,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倘或这么轻易就能把他打发了,这数十年的权倾朝野,岂不是一枕黄粱?
她心里乱得很,摆了摆手道:“老师别急,这些不过是有心之人捏造的谣言,目的无非是想铲除丞相。”
“那么上的意思呢?丞相此人,难道当留吗?”
她脸上渐渐冷了下来,不当留,杀了他不成?如果换做以前,狠狠心也就办了,可是现在和他到了这样境地,杀他,自己也会丢了半条性命的。
她摇头,“暂时杀不得,一旦丞相不在,朝纲必然大乱,其实老师比我更知道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