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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于万安!”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跪拜声。
月桐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跪下的桑苗忍不住拉了拉她的裙摆,示意她行礼时,她才默默地转身。军臣一身貂皮衣袍,华贵冠帽立于她面前,威严冷傲。月桐觉得身子极冷,胸口却极热。一股热流从胸怀中向上涌来,冲到她的口腔,灼热腥甜。
月桐呆呆地望着军臣,不言语,不行礼,桑苗和白雁已吓得心蹦到喉咙底,她俩相视一眼,把心一横,猛地一拉月桐的裙摆,月桐的脚一软,跪下后,一口鲜血直喷而出,洒落在茫茫白雪上,像大地流下的血泪。
军臣双眸怒张,急步跨前搂住快要昏厥的月桐。月桐看着他,呢喃着:“求你,把我烧了!”说完昏倒在军臣怀中。
“月桐───,传林大夫!”军臣撕心地呼叫。把她抱起,直奔回庐帐。
☆、第89章 等
林士德为月桐把完脉后眉头深锁,沉声问:“又有什么事刺激了公主?不是说过不能再让公主受打击吗?”
桑苗哆嗦道:“本来公主还好好的。但看见那几个月氏女人,用月氏语和她们谈了几句后,就神色恍惚了。”
军臣脸色极为黯沉:“林大夫,月桐的病如何?”
林士德深叹道:“公主这段日子受的打击过多,再不想法子把心结给解开,恐怕会变成一辈子的病根。”
胡耶走入,向军臣行礼汇报:“那几个月氏女人是太后帐中的奴隶,昨日有一个女人打破了太后的杯子,被鞭笞五十后就死了。公主问了在王庭还有多少月氏人,那些女人说由四年前的近万人,到如今不足四千人。”
军臣眉目一紧,凝视月桐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孔,深重道:“胡耶,传朕口谕,从今日起,严禁鞭笞月氏人。”
胡耶脸色大异,垂首应道:“奴才遵旨。”
军臣轻抚月桐的脸庞,冷凝的目光渐渐浮动柔情。林士德看在眼中,心里默默轻叹。
………
月桐昏睡两日后醒来。桑苗一看见月桐睁开双眼,把她扶起,靠在枕上坐着,兴奋得立即向她汇报:“公主,你终于醒了。单于发出口谕,严禁鞭笞月氏人。”
月桐混沌地看向她。
桑苗欢笑道:“月氏人的苦难日子算是到了头,公主你就不用再难过了。”
月桐恻然道:“是真的?”
桑苗忙不迭点头:“当然是真的,单于看见公主昏厥过去,心痛极了。立即传口谕不许再鞭笞月氏人,又坐在榻边陪了公主足足一个时辰才去午宴,让众位王爷等得身子都发冷了。”
小茹从帐外走入,看见月桐醒来顿时眼眶含泪:“小姐,你终于醒了。”
“你身子怎么样?”
“全好了。小姐,我们做奴婢的,身子骨硬,小姐千万不要担心奴婢,而伤了自己身子。”
白雁道:“公主,小茹养伤时,胡总管命人给小茹送来上好的药材,要小茹尽快好起来。单于为了公主,连个奴婢都照顾入微,单于疼爱公主是疼到心坎里了。”
月桐看了看桑苗和白雁一脸她应该为此感动的表情,幽幽一叹:“我饿了。”
三人喜得立即去张罗膳食。月桐的胃口不错,吃下了一碗肉浆和一碗奶酪。
夜里,迷糊中,月桐好似感觉到有人坐在榻边。
“逸郎。”她忍不住轻唤。人影身子一抖,一声低沉的叹息后,起身离去。
月桐掠见那魁梧的身影,心头被压得沉重难言。
………
日子一天天地流逝,月桐的精神也慢慢好转。桑苗是个话匣子,又怕月桐在帐里闷得慌,就喋喋不休地讲单于登基的事。
“单于登基,各大部族的王爷全来了王庭。我们匈奴有四大王族呼衍氏、须卜氏、丘林氏、和兰氏,八大贵族。所有这些部族都会选出最美丽的女子送给单于为妃。”
“单于今日颁昭册封呼衍妃为左夫人,云妃为右夫人,阏氏之位悬空。公主没看见呼衍妃的表情,恼怒得不行但又要挤出笑容接受册封,脸色又白又红的。有呼衍太后撑腰,再加上深得单于喜爱的大王子,她都坐不上阏氏之位,不知道单于到底要册封谁做阏氏。”
帐外走入一位侍女,她向月桐行礼:“邀月公主安好,左夫人求见。”
桑苗吐舌道:“怎么说谁,谁就来了。”她在月桐耳边低语:“她可是跟了单于最久的妃子,名叫呼衍姿,又是第一王族的呼衍王的嫡女。但她最善妒,公主说话小心些,别得罪她。”
月桐淡然道:“我这人就爱得罪人。”
桑苗和白雁无奈地对视一眼,忙为月桐整理仪容。
月桐道:“我本就是个病人,一副病容才匹配,别弄了。”对侍女道:“如果左夫人不嫌弃我久病多时,就请进吧!”
一位二十六七岁华丽雍容的女子走入庐帐。她身披白裘披风,身穿金黄相嵌的貂皮衣裙,头戴的褐红冠帽坠有金线缠绕的流苏,极尽奢华之美。她面带微笑地向坐在榻上的月桐点了点头。
按礼规,月桐是要向她行礼,桑苗忙要扶起月桐时,呼衍姿轻轻一抬手:“公主有病在身,不必多礼。我也是听说公主身子有好转,特意来见见公主。”
月桐向她微微垂首:“左夫人有心了。我病了这么久,也不知还会病多久。等我病好了,再去拜访左夫人。”
呼衍姿淡淡一笑:“公主生病,单于夜夜探望,公主自然不知还要病多久。”
月桐秀眉微蹙:“我一来草原就病恹恹的,可能身子与草原不和,能不能好起来,我真的不知。”
呼衍姿看向在庐帐边堆积如山的药材,补品:“公主若再病下去,单于恐怕要把天下最珍贵的用品都堆满公主庐帐。”
突然,呼衍姿的身子一震,目光直勾勾地盯在挂在帐边的青玉箫:“公主这青玉箫可否借我一看?”
月桐向白雁点点头,白雁把青玉箫拿下呈给呼衍姿。呼衍姿手微颤地接过青玉箫,脸色冷凝地端详,过了好久依旧沉默不语。
“左夫人认得这青玉箫?”月桐探问。
呼衍姿霍然抬头看向她,眼光冷寒如剑:“公主有这青玉箫,真是好福气!”
月桐微怔:“单于硬是要给,我只好收下。左夫人若喜欢,我代单于转送给你?”
呼衍姿霍然脸色涨红,秀目怒瞪,气愤至极竟语滞难言。她怒视月桐片刻,深深地喘了口气,把青玉箫递还,冷若冰霜地道:“公主歇息,我就不打扰了。”说完急步而出。
月桐拿过青玉箫细看,箫身上刻着一个“筠”字。月桐狐疑地皱眉:“这左夫人在气什么?这青玉箫有什么来历?”
桑苗和白雁也仔细端看,桑苗双眼一亮:“筠?单于先母的名字就叫兰筠,这青玉箫难道是她的遗物?”
月桐霎时唬住:“你可别瞎猜。”
桑苗道:“单于母亲在世时是先单于最宠爱的阏氏,可惜她十年前去世了。我听说她吹奏的箫音是全草原最动听的。因为先阏氏的箫吹得好,先单于可是送过不少玉箫给她,说不定这就是其中一支。”
月桐把青玉箫放下,叫小茹拿出白玉箫,微微一念:“为我更衣,我要出去。”
天放晴了。冬日的暖阳照耀在雪地上,粼粼闪烁。月桐走到不远处的一个小山丘上坐下,拿出白玉箫,袅袅吹奏而起。她吹的是一首月氏的送行军歌,有妻子的送别依依,思念深深,也有将士征战沙场的刀光重重,血泪累累。最后团聚时的恍如隔世,悲喜交集。
月桐的箫音细腻如丝,在一片空旷的雪地上悠远飘扬。不久,营地中传出了此起彼落的月氏歌声,伴随箫音越唱越高昂。箫歌合鸣,萦回在这一片苍茫的雪地上,震撼了个整片王庭营地。
“单于免了月氏人受鞭笞的惩罚,公主看来很开心。”刘莫寒道。
军臣嘴角扬起笑意。
“单于没有册封阏氏,恰巧也没有册封公主,众人早已在纷纷猜测单于意欲何为?”
“我会等到她心甘情愿的。”
月桐的身边渐渐聚满了月氏男女,男人边唱边向月桐单膝下跪。月桐俯视下跪的众人,赫然认出几位哲安军营的将士。四年过去,他们的面容都憔悴了许多,眼神虽也黯淡了,但此刻却燃烧了起来。
月桐缓缓地停下箫音,站起,眼眸渐渐模糊。
“都起来吧!我们要为还活着大声地嘲笑阎王爷。”月桐用月氏语朗声道。“父王母后要我勇敢地活下去。我答应他们,也努力遵守承诺。你们也要答应我,无论多苦也要好好地活下去,总有一天,我们会重回家乡。”
“活下去,回家乡。活下去,回家乡。活下去,回家乡。”四年的苦难化为高亢的叫喊,响彻云霄。
军臣眉头一扬:回家乡?他凝望满眶热泪的月桐,唇边的笑意渐深。
☆、第90章 重遇
月桐又在院子中的雪地上画起了小老鼠。
小茹拿上披风为月桐披上,看见地上欢笑的老鼠,无奈地叹息。
桑苗拉了拉小茹忍不住问:“公主为什么总爱画老鼠?逸郎总不会是一只老鼠?”
小茹沉默不语。
月桐喃喃自语:“这里没有屋顶,没有树!”她遥看营地中高耸的瞭望台,眼眸煞亮:“桑苗,去找些木杆回来,我要在这搭一座高台。”
桑苗怔住:“公主要搭什么?”
月桐指向营地中的瞭望台:“我要搭一座瞭望台。”
桑苗瞪大眼,冷吞了口气。
胡耶曾仔细叮嘱过,别说是月桐提出的任何要求,只要是她多看上几眼的东西,一定要禀告单于。那天月桐看见呼衍姿的白裘披风,感叹一句:“如此雪白的白裘披风,真是少见。”没过几日,一件雪白无瑕的白裘披风就送来了。
接下来几日,侍卫们在院子中搭起瞭望台,月桐怔怔地看着几十名侍卫的忙碌,无奈叹道:“桑苗,我叫你找木头,你就找来这么多侍卫。”
桑苗嬉笑道:“公主,靠我们几个人要搭起一座瞭望台那要多久啊?我是怕公主等不及。”
月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于是两日后,一座高耸的瞭望台出现在月桐庐帐的院子里。
月桐又在地上画上了小老鼠,蹭蹭几下爬上瞭望台,向南方眺望,极目所见,只有白茫茫的大地。月桐自嘲笑起,到底要多高的瞭望台能让自己看到千里之外的长安?她深深一叹,凝望地上的小老鼠,拿出白玉箫,吹奏而起。
“公主娘娘,你为什么要画老鼠?”瞭望台下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瞪着亮晶晶的眼望着月桐。
月桐向下看,桑苗和白雁正向小女孩和她身旁的两位贵夫人行礼:“奴婢拜见芝右贤妃,雅右妃,雪公主。”
雪公主稚声问:“公主娘娘,我可以画只猫吗?”
月桐笑道:“好!”
雪公主在小老鼠后面画了只猫后,兴奋地又问:“公主娘娘,我可以上瞭望台吗?”
月桐摇头:“不行,你太小,爬不上来。”
“那,我叫父王背我上去。”
月桐怔了怔,忙道:“别!小茹,你背小公主上来吧!”
之后每天,雪公主和两位妃子都会来到瞭望台前。雪公主一天画花猫,一天画老鼠,然后让小茹背她上瞭望台听月桐吹箫。每次雪公主在上面玩,两位妃子就静静地在台下等着。月桐下来后,向两位道:“两位娘娘若不嫌弃,请入帐喝杯马奶酒暖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