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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一旁跟着的胖嬷嬷提着嗓门笑道:“这压床童子长的多乖巧,以后侯爷跟夫人必能儿孙满堂。”
压床的童子被抱走,嬷嬷将二人引至榻上坐下,这时上来一群妇女,开始撒缚彩条的六铢钱,乌拉拉如天女撒花,上面刻着“长命富贵”字样,最是吉利。
撒帐结束,这场昏礼至此便也了了。一干人等说了不少吉利的话后便都退下了,唯有素娥磨磨蹭蹭的没有出去。
接下来,本该是广陵侯作却扇诗,然后二人剪发合髻。可就在广陵侯正欲开口念却扇诗时,素娥走上前,行礼说道:“侯爷,夫人这几日正值信期,今日怕是……且这些日子夫人过度劳累,患了些虚病,得静养些时日,以免过了病气给侯爷,不如待夫人身子好了,再服侍王爷。”
素娥这话说罢,文君瞥见坐在身旁的广陵侯身子轻微一凝,随即听他笑道:“这话,怕是夫人早前教你的吧?”
素娥闻言不惧,应对得宜:“确如侯爷所言,夫人还嘱咐了,新婚有恙深感愧疚,待身子好了,亲自替王爷择几位佳人,以做致歉。”
广陵侯闻言,颇有意味道:“夫人将你倒是调。教的极好。”说罢,广陵侯扶膝站起:“也罢,让夫人先好好养着吧……”广陵侯身子微侧,目光的余角落在文君头顶处,复又道:“我不缺女人!”
说完,广陵侯出了门,往弄梅小筑东厢书房缥缃阁而去。听得广陵侯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文君方放下手中却扇,只觉指尖酸胀,臂膀僵痛。
素娥忙上前蹲文君在身边,帮文君捏着手臂,她颇有忧虑道:“小姐如今已嫁入侯府,圆房是迟早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今日文君委实累了,脱了鞋,身子歪在榻上,揉着眉心,轻声道:“能躲一日是一日吧。如今嫁入侯府,义父心里怕是已将我视为弃子,我必须得做些什么,赢回义父的信任。”
素娥替文君一一摘取头饰:“我知道小姐惦记着主上。只是小姐,明日侯爷几名妾室要来参拜,估摸着侯府要紧的一些亲戚,也会在这段时日里陆续下帖子,仅表礼怕是都得费一番心思的。这些事儿琐碎又费神,难不成小姐也都推诿了不成?”
文君素不喜被人左右选择,此话入耳;心内甚觉不快,横了素娥一眼,冷言道:“我竟不知,如今是你做我的主了。”
素娥闻言忙跪在了文君面前:“素娥失言,请小姐降罪!”
文君并不叫起来,口内推心置腹道:“我晓得你是为了我好,只是如今我满心里都是义父的宏愿,委实没什么心思来应付这些琐事。”
文君握住素娥的手将她从地上拉起,嘱咐道:“待明日那几名妾室来时,依旧以病推诿,你替我将表礼送了便是。往后的事儿,暂且也都这么办。”
“是!小姐今日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陌生的床榻上,文君睡的并不踏实,又兼做了一宿的梦,第二日起来时,只觉后脑沉沉坠痛,连带着眉骨都甚觉酸胀,在梳妆台前坐下时,指肚还在按着额间酸痛处。
素娥一早便觉察到文君精神不济,上前边替文君按太阳穴,边打趣道:“昨日装着病,今日便真的身子不适,可不是一语成谶了?”
文君闻言笑道:“不过是熬了瞌睡罢了,偏被你拿去编排。”
素娥道:“不如我去取了玛瑙刮板来,给小姐刮一刮,兴许能好些。”
文君点头应了,素娥取了刮板来,细细的为文君刮着。忽地,听到院外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往东厢的书房而去。文君听了,心下甚觉怪异。
约莫过了一刻钟,人群从书房出来,又匆忙走了。几乎是同时,文君的房门被叩响。
文君与素娥相视一眼,使了个颜色,素娥会意,走到门后询问道:“来者何人?夫人正在梳妆,有何事便在外面回了吧。”
门外响起一名青年恭敬的声音:“回夫人,在下是侯爷的贴身护卫——兰旌。侯爷遣我来给夫人带句话。方才皇上来了口谕,西凉人在我朝边境鄯城犯了人命案子,据说对方是西凉王族,若处理不当,怕是会引起两国交战,故特命侯爷即刻前往鄯城处理此事。少则一月,多则半年,府中诸事皆由管家料理,如今需得夫人上心操持,管家每日酉时前来报账。侯爷还说,夫人身子欠安,已命各房妾室及侯府宗亲不得相扰,万事皆等侯爷回来再作打算。”
兰旌虽乌拉拉的说了一大堆,但文君字字听得顺心遂意,素娥替文君回了话,兰旌便即刻去找广陵侯复命。
“不曾想,这广陵侯还挺体恤夫人的。”
文君照着铜镜,边上妆边回道:“若是体恤,与咱们而言是好事,若是不体恤,也未见得是坏事。”
素娥道:“这旁人家的夫人,眼珠子日日盯着自家夫君,生怕夫君在外头招蜂引蝶的。咱们夫人倒好,浑不在意。不过我也晓得,夫人委实没有在意的必要,只是往后外人跟前,装也得装装。”
文君闻言,打趣道:“看来这日后还得多看几出戏,学一学人家的功夫。”
这一日,便就这般过了,夜里,亥时,陆离忽然踏月而来。
陆离进门行了礼,便忙不迭的抱怨道:“小姐啊,这日后我见您得偷偷摸摸的了,不痛快啊不痛快。”
文君看着他这副委屈样儿,不由得有了笑意,这时素娥上前戳了一下陆离的太阳穴,指摘道:“你看哪家小姐有贴身护卫的?以前在府里也就罢了,可如今入了侯府,你若再日日跟着,可不叫人拿去编排夫人吗?”
陆离闻言,也知晓其中利害,但还是甚觉不快,这一来二去间,竟将正事儿浑忘了。
文君瞟了他一眼,问道:“说吧,今晚来是为了何事?”
陆离一拍脑门:“差点儿给忘了,是卢大人托我来的,说是昨日接了一桩案子。”
素娥笑道:“这京兆尹衙门日日都有人报案,怎么这桩案子有什么稀奇?”
“稀奇到不稀奇,只是与兰台属官'注3',侍御史'注4'管图瑞官大人有关。”
素娥闻言,颇感不屑:“我还当是什么大案子呢,侍御史又不是什么要紧官员,何须咱们小姐费神?”
陆离神秘的一笑,学着夫子般摇晃着脑袋,拽文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侍御史官虽不大,却也不小,且这案子四年前就结了。”
素娥愕然道:“结了?”
文君闻此言,细细想了想,心下已有了的大概,于是问道:“此案有冤?”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兰台属官:乃属九卿之一少府卿。其中御史中丞;秩俸一千石; 领殿中兰台;掌图书秘籍;受公卿奏事;纠举不法。侍御史为其属官。
'注2'侍御史:兰台属官,秩俸六百石; 分五曹办事。
☆、夜惊鹊
陆离两手一拍,连连赞叹道:“不愧是咱们小姐,这就猜到了!”
只听陆离继续说道:“四年前,昭阳的眠花阁死了一名叫江梅韵的名妓。当时归案的凶手是一个叫李十安的人。这李十安,也是昭阳小有名气的才子,其父曾任籍田令,于先帝一朝便已辞官,虽家底不薄,却已无权势。据说李十安颇赋才情,在昭阳有些声望,若得举荐,前途不会差,他无其他嗜好,除了爱去眠花阁……”
说到这儿,陆离声音渐次低下去,斜眼觑着文君的神色。文君见他停下不语,斜了他一眼:“你说便是。”
陆离闻言干咳两下,神色有些古怪,只听他继续说道:“昭阳城烟柳之地不少,可唯独眠花阁特殊些,去那里的人,一般都会有些特殊的癖好,比如‘烧香疤’的,‘撮俏痧’的,有龙阳之好的都爱往眠花阁去。这江梅韵的人命官司,就是这么出的。”
文君了然的点点头,问道:“除了李十安,可还有别人牵连?比如某些官员?”
陆离不解的摇摇头:“没有!作证李十安杀人的,乃是眠花阁里的一名男侍。”
文君抬头看一眼陆离,问道:“男侍?”
陆离胀红了一张脸解释道:“李才子有龙阳之好……案子的关节就在这里。偏偏就是这名男侍与李十安关系非同一般,但凡李十安去眠花阁,不是找此人,便是找江梅韵。”
文君这才恍然明白,委实也觉得有些尴尬,示意陆离接着说:“卢大人说,李十安前期拒不认罪,直说自己当日并未在江梅韵那里停留,说了几句话便去找式微了。式微便是那名男侍。可式微作证当日并未与李十安见面。式微是李十安洗脱嫌疑的唯一人证,式微即已作证当日并未与李十安相见,李十安又找不到别的人证物证,于是便坐实了罪名。”
文君复又问道:“这案子为何近日又被翻了出来?”
陆离道:“李十安双亲,至今不信儿子杀人,日日吃住在京兆尹府跟前,指望此案能够上达天听,可那会儿是葛婴,别说上报了,还打碎了李父的膝骨。一直等到卢大人上任,因着崇愈夫子的威名,李父李母便又前来伸冤,卢大人这才将这个案子细查了一番。据案宗记录,江梅韵死的那晚,与其接触的还有侍御史管图瑞;但管图瑞并未牵连进案子里。”
文君静思片刻,吩咐道:“素娥,给符节令'注1'程公许修书一封,查一查这管图瑞的来历。”
又转头跟陆离吩咐道:“你现在就去眠花阁找式微,将其扣押进京兆尹衙门。切记,莫让第三人看到。”
二人领命,素娥写好了书信交给陆离,陆离装好信,出了房门,恍如轻烟一般消失在了茫茫夜幕中。
第二日入夜,陆离再至侯府,向文君回禀眠花阁式微已悄悄押进京兆尹衙门,卢大人正在想法子审讯,给符节令程公许的书信也已送到。除此之外,陆离还带来了另外一个消息。
“小姐,主上已将那名叫杨未晞的女子带进文府,怕是过不了多久,便要送她入宫。”
“哐啷”一声,文君手边的茶盏被碰翻,茶叶混着滚烫的茶水倒满桌面。
素娥惊道:“夫人,仔细烫!”说着,连忙上前反复擦拭文君的手背上粘上的烫茶,文君手背已烫红了一大片,素娥擦干水,忙取来清凉的药膏为文君仔细的涂上。
而方才这一切,文君却浑然不绝,她一双眼望着文府的方向,久久不能收回。好似落入了千尺寒冰狱,一股心底深处四散而出的寒意席卷了全身。
那夜,文濯看似答应了她的话,其实却早有准备。直到此时此刻,文君方才明白,只要她没能按照他的计划周全,他便会立马弃了她,那晚答应她的提议,无非是因为,倘若做成了于他而言有益无害。
文君望着文府的双眸并未收回,她声音有些无力的向陆离问道:“可知此女来历?”
陆离回道:“只听闻此女乃吴碧县人士,主上一直将其养在吴碧县,双亲是何人,何时与主上相识,一概不知。”
文君道:“知道了。你小心些回去。”
文君失了魂一般瘫坐在贵妃榻上,连陆离何时走到都不晓得。文君望着身下铺就的大红喜色锦缎,心好似针扎一般难忍。她的心里只有一个文濯,如今却嫁入广陵侯府,做着这莫名其妙的萧夫人,她只是想助他实现心中宏愿,可为何却离他越来越远?
杨未晞,她会是怎样一名女子呢?他一早就找好了替代她的人,难道,整整六年的时光,都不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