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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哼。”越毂眼睛一翻,“谁家的野丫头,老夫怎么不认识?”
“爷爷,你是怪我走了太久,变了样子么?”越季笑嘻嘻看看自己全身最后眼睛落在手臂上,“胳膊好像变短了,走的时候还能搂住您的腰呢!”
越毂一部白须吹得四起。
卸甲三十年,碍于腿疾懒于操习耽于美食,越毂的腰围以一年一圈的速度疯狂扩张。
越三千随后进来,肃然道:“太爷爷。”
“爷爷,您站在这儿吹过堂风,是特意迎接我们两个的么?”
“你们两个,不得了啊,本事了,连人都敢杀了,真是将门无犬子啊。”
越季心里咯噔一下,先想到的是榆林那个鞑靼高手,自己答应五哥不说,是谁走漏了风声呢?
越三千皱眉道:“谁杀人了?杀什么人了?”
“潇湘公的幺孙,吴量。”
二人不可置信:“什么?”
“怎么,敢做不敢当了?”
越三千道:“我明明只伤到他一点手臂。”
“剧毒啊,见血封喉,一道口子还不致命么?”
“哪来的剧毒?”越三千反应过来,“匕首上淬了毒?那可是他自己的匕首。”
“不然你们以为呢?若不是那个纨绔子作茧自缚,你们两个还能大摇大摆回家来?”
现在想想当日场景,若真被那匕首刺中……两人均是心有余悸。
越季道:“他也忒歹毒了,自作自受。”
“话是如此,可是呢,毕竟人家死了人,人家是苦主,刑部和地方都不追究了,咱们好歹也得做做样子,就跪祠堂吧,你们两个,谁去啊?”
越三千:“我不去,我没错。”
越季:“我也不去,我饿了。”
越毂脸一沉:“豁拳”。
剪子、石头、布。
越三千黑着脸朝祠堂那边走了。
越毂道:“为什么你每次都能赢他呢?”
越季哈哈笑道:“这孩子每次都是先出石头后出剪子最后出布,从没变过顺序,赢他还不容易么?”
“那你怎么不第一把就赢了他,还要平拳几次?”
“您说的么,不‘做做样子’被他看穿了以后不就不灵了?”
这回是两人哈哈大笑。
“老张!”越毂心情极好,唤过老管家,“小月季回来了,今天晚上吃好的,多做肉。”
“什么时候开席?”
“小四早晨说他什么时辰回来来着?”
“酉时左右。酉时以后再开席?”
“不不不,赶紧的趁着酉时之前我们爷俩儿先吃,让他跟三千一起吃剩的。”
越季对着一桌子山珍海味眉开眼笑:“爷爷,为啥要赶在四哥回来前吃饭啊,怎么不等他?”
“等他?八月的秋露白,可就这一小坛,一直留着等你回来,咱两人分都不够呢。再说了,小四那个碎嘴子,絮絮叨叨的,你还能吃得下么?”
越季抿了一小口酒:“美酒佐菜,谁说什么我都照吃不误。”
老四越孛会絮叨些什么,越季心知肚明,过了一会儿,她不笑了:“爷爷,您就一点儿不怪我么?”
“怪你什么,小六的事?你是故意的么,不是。我已经丢了一个孙子了,不想再丢了唯一的孙女。”
忽然啪地一声拍案,越毂吓了一跳,越季高声道:“爷爷你放心,等哪一天我能号令天下了,让所有人都去找六哥,我还要派一支大船队去东海打捞鲛珠,磨成鲛珠粉,一定能医好六哥的脸。”
“还号令天下呢,你真当你能做皇后?”
一提到这个越季就泄了气;用指尖儿沾着洒出来的酒水在案上圈阿圈的:“您说经过西安府这一次,太后会不会烦我了,不非得要我嫁入皇家了?”
“没用。这些年你闹腾得还轻么,太后也没烦了你,你连‘练功夫是为了揍夫君’这种话都说得出,太后也没打消了念头啊。”越毂又道,“你也不用太愁,太后只说了,让你嫁入祝家,却未必是宫中。我朝历经五代,皇室后裔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总有好的,合意的吧,你就慢慢挑。”
“爷爷,从小你就最怕我进宫,宫中真有那么可怕么?”
“宫中?呵。”越毂正往嘴里塞腊汁蹄膀,往旁边一扔,嘴唇油花花的,“那是什么地方?没刀剑的修罗场。当今皇上为什么只有五位公主而没有皇子?难道那十殿阎王是专挑一色儿的宫里头送?但凡妃嫔怀孕,经验老道的太医、会推背测男女的相士就一拥而上,如果判定那胎是女的,就能平安生产,若是男的,就一定会意外失胎。当然也有测不准的时候,宫中也先后有过三位小皇子,无一不夭折了,而当初诊算他们的太医,也都没有好下场。还不明白么?这些当嫔妃的整日战战兢兢,日子不好过,那机关算尽的中宫之主又活得惬意么?若是惬意,又怎么会刚过半百便油尽灯枯了?”
“那您觉得到底什么样的婆家才是好的啊?”
“你这丫头,怎么一点不知羞臊啊?”
“诶呀!”越季捂着两边脸,“倚酒三分醉么,谁让这秋露白劲道这么足呢,您就说说看嘛!”
越毂喝了口酒:“好夫婿,那当然是要像你姑丈一样。”
越季又不笑了,有点后悔提起这个话头。姑姑姑父战死沙场的旧事,是爷爷心中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陈疤。
越毂叹了口气:“你姑丈没有什么显赫的门第,是我一个亲兵的遗腹子。出身不高又有什么?他样貌、性情比谁差了?文武双全,又是重情重义,平日里话不多,可对你姑姑是极尽包容。若是你将来的夫婿能如你姑丈一般,爷爷就老怀安慰喽。不过——话说回来,你姑姑虽然也是爱惹是非、性子暴躁、不拘小节,可比你得体多了,真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人能受得了你。”
越季怒:“爷爷!”
越毂立即转换话题,双眼眯成一条缝:“嗯,好!开襟楼的腊汁儿,这么多年都没变过,还是那么浓,那么厚。”
越季由怒转喜,觉得满足了。越毂自从当年卸甲,皇上以体恤他腿上战伤为由,禁他离京。偏越毂嘴馋,而开襟楼的方子又是密不外传。若派旁人去窃取,又可能走漏了人家视为命根的宝贝,所以,堂堂七姑奶奶便去吹了一个月灶火。
“想当年你爷爷驰骋疆场、纵横九边的时候,每次经过西安府,再忙也要去一趟开襟楼,来一碗腊汁大肉,实在来不及,往怀里一揣,骑在马上吃。一手秋露白,一手腊汁肉,‘马上悬壶浆,刀头分颊肉’,人生几何啊……现如今,唉!”
“您都这么大年纪了,又早都不带兵了,难道皇上还不放心您……”
“嘘——”越毂竖起胖胖的手指头,朝左右瞄了一眼。
越季知道,为什么家里总是门庭若市。皇上不信越家。越家的兵权越重,功劳越大就越惹人猜疑。高门深院,总像包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和祸心,所以所幸大敞四开,爷爷学得是郭子仪。
越毂确定环境安全才又道:“三十年了,我没出过京城,你大伯在京中也有十几年了,可皇上还是不放心,张掖才大了场胜仗,就一定要让咱家的嫡长曾孙三千也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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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誉站在窗口,看着窗外渐疏的梧桐树。快重阳了。重阳是敬老祈寿之节,别人家儿孙满堂,共享天伦,而他却在佳节前夕痛失爱孙。
一身缟素的吴二夫人嚎啕大哭。吴大夫人怎么也劝不住她,自己急出一身汗。吴伯埙被她哭得心烦,自己身为大伯又不好斥责,皱着眉。
“公爹!大伯!你们可要为量儿做主啊!”吴二夫人哭得更加凶猛,捶着自己胸口,“量儿他才二十岁,二十岁,还没娶亲,就被越家那歹毒的小畜生给害死了!他可是先皇后的侄儿,贵妃娘娘的堂弟,未来的驸马爷啊!”
吴伯埙斥道:“谁让他自己先动的手?”
“量儿不过吓唬吓唬他,怎么会真想伤人呢?那小畜生可是一点皮都没伤到啊。”
“父亲——”吴伯埙沉吟一下走到吴誉身后,“无论如何,量儿是因越三千而死,吴家当真不计较?”
“开襟楼上尽是官眷,众目睽睽,刀是谁的?伤了哪里?致命死因?刀是他自己的,只是伤了手臂,中毒身亡。咎由自取,还想计较什么?”
“可是……”
“咎由自取。”吴誉一字一字重复着,眼眯起,眼角有泪,很快便隐进密布的褶纹中,“该死。”
“别哭了!”吴伯埙忍无可忍,低呵道。
吴二夫人却不肯收敛:“难道咱们吴家,就这样被人骑在脖子上,被人家欺负么!”
吴伯埙怫然道:“我吴家这是宽宏大量,积德累仁。你妇道人家懂什么?”
吴大夫人也劝:“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想当初,先皇后没的时候,你大伯还抱憾,中宫无子啊,是公爹提点,不该重男轻女,大公主和五公主是先皇后的亲女,吴家的外孙女,要一视同仁,体贴照看。尤其是五公主还年少,皇后一去,伤心过度,日夜啼哭。公爹说了,无论气度样貌,瑕儿是女孩儿们里头最像先皇后的,尽快送了她入宫陪伴公主。现在想想,若无当日的慈爱之心,又哪来今日的锦上添花呢?所以啊,我劝你,凡事宽心,今日退让,安知不是为了后日积福呢?”
吴大夫人絮叨个没完,吴二夫人心知她不会放过一切炫耀自己女儿被册立为贵妃的机会,再想想自己那英年早逝的儿子,嚎得更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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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已过,天气转凉,秋虫寥寥。承平帝伸袖拭了拭本已一尘不染的神位:“还记得么,今天?又是一年了。”
三十年前的月亮隐在漫天的血光和硝烟中,昼夜不停的炮火震得大地摇晃,门窗剧颤,容身的陋室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震得四分五裂,成千上万的鞑靼兵就要破门而入,大开杀戒。
祝尧龄紧紧抓住吴淑琴的手才能使自己的身子不颤抖。周遭暂时安静下来,祝尧龄好久才缓过一口气,脸上的苍白转为怒红,恨恨的:“为了逞一人之能,竟至父皇安危于不顾么?堂堂大晖天子,即便暂时去北地客居,鞑子又怎敢冒犯?只要我们尽数缴纳赎金,父皇自可安然归来。现如今他却要逞强,带着这么点兵,就敢跟十万铁骑抗衡,真是螳臂当车,他死便死了,杀得鞑子性起,一怒屠城,他就是累君误国的千古罪人,万死难辞其咎……”
忽然祝尧龄住了口,似乎意识到什么,脸色大变,喃喃道:“为什么停了?为什么炮火声停了?淑姐,淑姐,是不是我们的炮都用光了,已经破城了,鞑子就要杀进来了,是不是?!”
吴淑琴想起身到窗口看一看,却被祝尧龄死死扯住:“鞑子要屠城了,我听说,他们……他们杀降的,一个都不会放过,砍下所有人的头,堆成锥塔,割下每个人的耳朵来邀功……”
吴淑琴只有一遍遍地抚慰:“不会,殿下是天之骄子,洪福齐天……”
祝尧龄忽然无名火起:“为什么非要跟他们打?这些不事稼穑的野鞑子,他们有什么见识?又不要我们的地,不过是想要些金银茶帛,给他们就是,就算要地,我朝疆域辽阔,九牛一毫割去何妨?宣化算什么?京城又算什么?没了北京,我们还有中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