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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这大梁国中最辉煌壮丽的所在——大梁皇城。
一列云衫流裙的宫婢自青石宫道上慢慢走过; 凛人的风拂略而过; 衣袂微飘; 遥远相望,真仿若一群自雪地飘来的云雾。可拂过人的脸颊,那冷风中却总似掺杂了厉石般的冰碴; 吹得人皮肤都烈烈生疼。
打头的林嬷嬷扣紧了衣领,襄了毛的大氅将整个身子层层倾裹,却依旧挡不住冷风的刺骨。她牙齿打着寒颤,口中却仍不忘着告诫; 话音随着风断断续续地飘浮。
“……我不管你们以前都犯过什么事,也不管你们以前侍候的主子是谁,如今到了这浣衣苑; 就要听从我这浣衣苑的管教……”
“……这儿的奴婢,可全部都是这宫里最低等的下婢,你们可要记准了,时时刻刻低眉顺眼; 恭敬有礼,不要平白惹到了什么事端,更不要冲撞了什么贵人,那可是你们有十个小命也死不起的……”
“……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一旦你们出了什么岔子,我可决不轻饶……”
……
队伍沿道拐入一个道口,刹时间寒凛的风灌进,吹得整个队伍都不由自主地停了停,以袖掩住鼻口。林嬷嬷斥了几句,召唤着队伍赶快跟上,重新规矩地沿着宫道继续前行。
“真是的……这么冷的天,还这么啰嗦……”
队尾处有几个小宫婢不满地撇嘴,林嬷嬷的话语隔着呼啸长风,传至这头早已变作了片碎,完全无法听明所说的究竟是什么。其中一个女孩忍不住缩了缩肩膀,碰了碰同行人的肩,随意谈聊,“诶,我叫幼白,以前是央华宫的,你呢?你叫什么?之前是哪个宫的?”
“我叫香兰,是长秋宫的。”同行的女子闷了一道,似也觉着无聊,应着她的疑问顺势回答:“我以前是做缝补的,上次不慎给青阳公主缝坏了件衣裳,就被发落来了这浣衣房。你呢?你又是犯了什么事被发落来的?”
“还说呢,就是我前儿供膳的时候,十三殿下养的那只小狗绊了我一脚,不小心摔了一跤,摔碎了供膳,就被贬到了这儿了……”
女孩哀怨地叹了声,又随口聊了聊,一回头,望向队列最末的一个女子,她凝着视线,朝着她的面容仔细打量了番,问道:“诶,你呢?看你长得这么漂亮,之前的位份该不低吧?你叫什么?”
听见她的声音,香兰也不由回眸望了一望。
目光微微凝定。
那女子身形高挑,眉目如画,面庞异样的出挑,虽着着同她们一般的流裙宫裳,可那本平平无奇的衣裳着在她的身上,看似却总有些不一样。她微低着脸,白皙的脸颊被风割得通红,却丝毫掩不去那倾世之姿,就如若一枚名贵的裸玉,低调却难遮光华。
听见了对方的问话,她微抬了抬眸,似乎隔了很久,才答:“凌双。”
低婉蕴秀的声音异常动听,两个女孩微微愣怔了一瞬,很快得到了第二句话,“霜云宫。”
“霜云宫?”两个女孩微惊了一惊,互相微的对视一眼。
霜云宫,当今圣上的爱妃沈贵妃所居的寝宫。赐名霜云,寓意沈贵妃犹若云中之仙。可令她们大为讶异的,却非沈贵妃身居高位,亦非沈贵妃乃陛下挚爱。而是因由宫内无人不晓,沈贵妃为人纯良和善,若非德行重罪,绝不轻易发落宫婢。
而能令她如今发落至这最卑下的浣衣苑,她所犯的,又会是何种罪?
似是感到了两女的疑问,临霜淡然微哂,轻轻开口给出答案,“我是自愿到浣衣房来的。”
“自愿?”那两女无疑更加疑惑了,不解。众所周知浣衣房的乃是低奴所,怎么会还有人,会自愿去此受苦?
面对她们的疑惑,临霜这一次却再未开言。
她默默地抬起头,目光远眺望那极远的宫墙之外。一枝红梅静静深延,沿着那积雪的瓦檐轻探,悄然坠下几朵火红的花。
红得就似那一日屋中跳跃的烛火,他眸光星亮,神色微醺,面庞蕴烫的红霞……
·
浣衣房在整个宫城的最北方,新来的婢女被安顿在了一处最差的房间,虽燃着炭火,屋中却让人感不到丝毫的温气。几个同居的女孩子们无疑哀怨连连。却仅有临霜怡然自得,似乎颇为满意。
推开门,房间不远处正对的便是一面巨大的宫墙,连接着内廷与外宫,宽敞的护城河,以及……那紧邻着宫城,最雄伟高大的太学。
这里,是整个宫城内,距离太学最近的地方。也是她而今,可离他最近的地方。
六个月了,整整六个月了。
当初她应了长公主的请托,愿意从他身边离开他,长公主思虑再三,摆给了她两个选择。她说她愿意为临霜除去奴籍,为她择一个合适的夫婿,让她嫁过去,从此生活安逸不再受苦;再或者,便是改名换姓,入宫为婢。
但无论哪一个,她都必须要永远的离开公府,销声匿迹。
当时她想都没想,便直接选择了后一个。然后依照着长公主的指令,将那一小瓶的药带了回去。那药无味无毒,只是服下后数个时辰之内丧失全部力气。她将那药放入了其中的一碟菜里,就在那一天,眼看着他服下。
然后,她便依照之前与长公主所说好的,趁夜悄然离开了公府,来到了这座皇城之中。
没有人会知道她去了哪里,更没有人会知晓发生了什么。
从此之后,世上便再没了那个叫做陆临霜的女子,只有这大梁皇宫中,多了一个叫做的凌双的,普普通通的宫婢。
许是因由长公主心有惭愧,她一入宫,不多久便将她安排在了老夫人之女沈贵妃沈君瑶的霜云宫中。虽只是一个低等的小婢女,每日的工作繁杂而辛苦,但她的心中却是异样的平静,似乎一个人,一旦对未来没了期待,便连做起事来都十分的利落,不再有彷徨,不再有迷惘,有的只余下对过去的无数回忆与思念,在无数个夜里在心里扎成根络,辗转成荫。
有时她也能够听说他的消息,或在宫中那些宫婢的闲谈碎语中,或是在沈贵妃与其他宫嫔的闲聊里。但似乎无论从在何处听晓,他似乎依旧是恁般的辉耀、恁般恣意。
听说他参与了秋闱,毫无悬念获得了魁首,入了翰林院……
听说他陛下十分欣慰,有意要将潋阳郡主下降许配……
听说他不久前又入了宫,即便隔着很远,仍教无数宫婢忍不住心悦……
听说他与潋阳郡主一起参与了陛下的寿典……
……
那些点点滴滴的传言传进她的耳中,她似乎都能想象得到,那些情景之下的他是种怎样的模样与姿容。从容立在气氛紧蹙的考场之下、着着整洁的冠服静静踏入门之中、或是同潋阳郡主并肩屹立,站在巍峨宫城的漫天烟火之下,英姿飒爽,意气风发。
唯一的变化,便是他的身边再没有了她。他生活他的一切却都不会有任何的不同。
站在宫墙之下,临霜轻轻伸出手,手掌轻轻抚在那面冰凉的墙上,怔怔地抬头看着那枝跃墙而入的梅花。
“少爷……”唇齿轻翕,她张了张口,一个低若的话音从颤抖的口中喃出,“长歌……”
一滴泪沿着颊缓缓坠下,悄然隐于雪地之中。她抬手悄然拭去,心中不可自抑地难过。
第122章 夹道
在浣衣房待了一段时日; 临霜逐渐便与周围的人与环境熟悉了。
这浣衣房中的浣衣婢,大部分皆是曾在其他各宫殿中做活,或犯了什么宫规宫忌、或不慎惹了什么祸端; 因此被罚贬至此处服役。因知晓在此处的宫婢都不过是这宫中最低下的婢女; 更没什么可争抢的,互相之间相处得倒也和顺平安。
如今正处冬寒; 也是整个一年之中气候最寒的日子,自然不适合触水洗衣; 然而每日自各宫中所分发下来的脏衣脏布不断; 即便不适; 也必要硬挺着去做活。尽管临霜每日浣过衣物前后皆将自己的手前前后后涂满了预防冻疮的药膏,却总捺不住长时浸在水中,仍还是生出了大大小小的冻疮。
加之; 故人相逢。
这一日下过一场大雪,整整一夜的风雪过后,接连阴了几日的天光终现初晴,阳光照耀; 使得即便是在室外,仍可感到温暖。林嬷嬷命人将院里的雪扫尽,扫得出一片空地出来; 在阳光最好的下午令婢女们就在院中映阳洗衣。
女孩子们自然也十分乐意,不禁嘻嘻哈哈地聚在一处边洗边聊。临霜虽未参与话题,却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别人谈笑,看着她们一个个笑得肆意; 令她的心情也不禁有些轻快。
便在这时,她忽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林嬷嬷,我方才赏园,不慎踏了泥,你来替我瞧一瞧,这雪狐狸毛所制的绒里,可否还能洗净了。”
“是。这等小事,方奉仪又何至于亲自来一趟,交给那些奴婢们过来便好了。”
“我觉得闷,正巧出来走一走,何况那些奴婢们做事粗手粗脚,我不放心。”
……
临霜的神思蓦地一顿。
那音线与记忆中的面孔忽地重叠在一起,让她不由自主有些莫名的诧愕,她下意识地回过头,目光与那人的无意轻瞥正巧碰在了一起。
方锦心!
竟真的是方锦心!
她登时一怔,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她本十分熟悉,此刻却又格外陌生的女子,长久缓不过神。
锦心着了一身鹅黄的宫装,锦衣玉袖,衣着鲜亮,高挽的发髻衬着明亮的宫衫。她这装扮明显并非普通的宫奴宫婢,身边还有着两个婢女围簇,分外闪人夺目。
锦心的目光也是一瞬凝住了,定了一刹,朝她缓缓走来。
“陆临霜?”
低头睨视着她,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凝盯了半晌,终于确认了自己所识非虚,忽地冷笑了一下,眼神冷漠,“居然是你。”
临霜没有答话。
林嬷嬷没想到她竟会与临霜相识,不由也十分惊讶,走上前来,恭维道:“方奉仪,您……与凌双,这是认识?”
“何止是认识。”锦心轻笑,视线却一直一瞬不熟地锁着她,无端透着骇人的冷意,“是老相识了。”
“奉仪?”临霜闻言却真个怔愕,难以思议,“你做了皇妾?”
锦心却没有回答,只是依旧冷讽地盯着她,眼神中的那股恨意愈来愈浓。
林嬷嬷在一边笑着应和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一直觉得凌双这孩子做事利落干净,竟未想原来是方奉仪的相识。那……奉仪可是要老身日后对凌双,多加照应一些?”
“自然是要多照应些的。”锦心轻笑,再次向前踏了两步,声冷如蛇,“而且,还是要好好照应照应呢!”
说着她骤地一伸脚,竟骤地将她面前的水盆踢得翻过,水与盆中的衣服漫了一地。
临霜的面容顿时一白。
周围的婢女吓了一跳,轰然向旁散开了一大圈。虽然不知这位奉仪突然这般是因为什么,但到底都是自宫中待过些时日的,见状态便也能知她与临霜向来是曾有过什么过节,不敢说出话来。
林嬷嬷见状也登时讶然,忍不住走上前,试着劝解,“方奉仪,您……您这是做什么?你看这……这……”
“既是老相识,那么,就该有些不一样的照应方式,不对吗?”锦心冷笑,脚下不由地踏了踏那落在地上的衣裳,紧盯着临霜。
僵白着脸庞,临霜的唇微颤了一颤,却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