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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伏真听的眼睛发亮,拊掌笑道:“密贞选了个好时间哪!不但有郡王妃,没准还能有他的嫡长子或者嫡长女!如此,他还有什么资格与咱们谈条件?!”
君臣说到此处,相视一笑,都觉得片刻前还沉甸甸压在心头的烦恼与不祥预感一扫而空,有种格外扬眉吐气的畅快感!
而此刻,北疆,冀州城,骠骑大将军府。
东北角上一座建造样式平平无奇、此刻却戒备森严的小楼,被忽然推开的门,卷起一阵风,吹散了内中萦绕的烟雾,霎时间露出几座乌木金漆的牌位,但旋即随着进来的人小心翼翼的合上门,室中又重归为幽暗昏惑。
“爹爹,怎么焚了这许多香?”进来的人容貌端正,举止庄严,正是郑侯长孙、孟伯勤的长子孟家源。
他照着记忆走了几步,总算瞥见不远处锦垫上跪着的父亲孟伯勤,忙也撩袍在旁边跪下,轻声道,“您已经在这儿跪了一天一夜了……身子骨儿怎么吃得消?还是出去用点东西罢?娘亲手做了您爱吃的小菜……”
“我孟氏起自寒微,乍得富贵,不过三十余年,就名满天下,权倾朝野,百官侧目。”孟伯勤沉默了会儿,才哑着嗓子说道,“如今大厦将倾,灭顶之灾就在眼前,我唯恐先人从此无人祭祀,故而勤加香火……你们母子,却只惦记着我这一日一夜未曾用饭么?”
孟家源朝上首的灵牌拜了拜,之前孟氏为了谋夺兵权,合力支持孟伯勤携眷前来北疆投军,因为需要常年坐镇,不便返回长安大宅,参与年节祭祀,是故在骠骑大将军府内专门修了这座小楼,供奉先人。
这会儿却成了孟氏仅存的供奉之所了。
“爹爹,祖父以及两位叔公,还有诸位伯父叔父、堂兄弟姐妹们在长安的遭遇,固然令人痛心,也使我孟氏大受打击,可是爹爹手握兵权,纵然底下赵适等人有着异心,孟氏在北疆军中的多年经营,到底不会是白费。”他定了定神,轻声说道,“西疆的密贞尚且稚嫩,长安的高密王已然老朽,如今起兵作乱,固然给咱们孟氏造成了极大的损害,但,从他迟迟未能打下上林苑可知,此人也不过如此!咱们未必没有一搏之力!”
“一搏之力?”孟伯勤闻言,眼中却流露出讽刺之色,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你觉得咱们留下来,还有指望?”
孟家源没注意到他说的“留下来”,只疑惑问:“爹爹何必如此妄自菲薄……”
“这不是妄自菲薄,而是心里有数!”孟伯勤冷然说道,“北疆军确实精锐,咱们手里握着的兵权,跟一手带出来的心腹,也确实能够压过赵适一头!但也只是压过而已!”
“正经跟赵适放对起来,要赢那也是惨胜!”
“而如今你祖父他们在长安的遭遇,可以说是被高密王将我孟氏在朝堂多年积累的根基,一举拔起!”
“其他不说,单一个辎重的问题……要如何解决!?”
“今年年初时候送过来的粮草已经吃的七七八八,如今长安那边的局势,你觉得还有人会在入秋之后,给咱们送吃的么?”
孟家源下意识道:“高家……”但立刻醒悟过来,住了嘴。
“高家家主,你那姑父高且仪的死,让高家陷入了家主之争!”孟伯勤叹口气,“他只有你表弟高承烜一个儿子,承烜虽然读书很有天赋,可正因为读书有天赋,家中有豪富,你那姑父姑姑,都是打定主意,要让他走仕途的。所以打小延请了名师为他开蒙,却从来没有教过他处置家业!偏他之前被你二房的堂弟打的破了相,你姑父在时还好,他去了,承烜论能力撑不起门面,论体貌也有损高家声名,怎么继承得了家主之位?!”
“遑论同在江南的洛家也不会放过这个挑拨离间落井下石的机会……”
“之前因为孟氏的缘故,承烜还能跟族人争上一争!”
“这会儿孟氏自顾不暇,他们母子能够保下一条性命都很不错了,又哪里还有余力,倾合家之力给咱们什么支援?!”
“除了辎重之外,还有一个要命的地方:名份!”
孟伯勤眼神很凉,语气很淡,却透露出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怨毒,“容氏传位至今的六位天子,不乏令人失望的,却没有很鱼肉百姓。天下人对宣景评价不高,但对容氏,情分未尽……原本咱们想着以国戚的身份摄政,通过数十年的潜移默化,令幼帝禅让,也还罢了!”
“如今这局面……”
“你觉得咱们有足够的理由挥师长安么?”
孟家源怔了怔,不解其意:“爹爹,为什么没有?高密王起兵作乱,杀了咱们孟氏那么多人!还将天子、太后娘娘都逼入上林苑!如此大逆不道的反王,又有太后娘娘那边传来的懿旨,咱们前往救驾,岂非理所当然?”
第三百十三章 父子交谈
实际上不仅仅是孟家源,孟伯勤的膝下子嗣,包括很多部属,都是这么想的:孟伯勤的亲爹郑侯都被高密王杀了,宣景帝跟太后且是好好儿的在上林苑里等待救援……这情况,于情于理,孟伯勤怎么就不能挥师南下,报私仇跟国仇?!
但孟伯勤闻言,嘿然说道:“若果容氏无道,使得天下人都失望,咱们这么做,也还罢了!”
“然而我方才已经说过了,天下对于容氏尚且还有眷恋!”
“这会儿,咱们姓孟的作为臣子,哪怕是你祖父被害,按照礼仪,也应该是上表喊冤,而不是自己起兵作乱!”
“可咱们是去平叛……”孟家源争辩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孟伯勤打断:“是的,你的姑祖母太后娘娘已经与宣景共同颁下旨意,号召天下人共讨逆王高密!然而你告诉我,就咱们如今接到的消息,有多少人响应?”
孟家源讷讷道:“这是因为逆王高密丧心病狂,污蔑宣景已崩……”
“这个只是表象!”孟伯勤摇头说道,“真正的缘故,就是天下人不愿意接受我们孟氏,你明白吗?!”
孟家源一惊,说道:“这怎么可能?!且不说宣景登基这三十年来,可以说是一无是处!就说我孟氏这些年来的崛起,那些对咱们卑躬屈膝百般逢迎的官员,难道都是假的不成?!”
“你忘记当年的周大将军了?”孟伯勤冷笑出声,“那位的声望之隆重、战绩之显赫,岂是你我父子如今能比的?可是宣景一道赐死的圣旨下来……结果如何?偌大周家灰飞烟灭,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大军群情激奋了一番之后,归根到底还是继续老老实实的为宣景抛头颅洒热血、埋骨他乡!”
“你觉得……你我父子,能越过这位去?”
“至于那些官员……自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之前宣景不问朝政,因着太后娘娘的缘故,对咱们孟氏多有提携。就算碰见与高密王、桓观澜相争的局面,朝堂上争不过,去后宫同太后娘娘一说,太后娘娘召了宣景到跟前,除非舒氏姐妹阻拦,否则宣景也都是一口答应!”
“这种情况下,愿意投靠、讨好咱们的人,自然很多。”
“但现在太后娘娘与宣景都是自身难保,我孟氏威望最重的三位长辈,连同你那些叔伯都在一夜之间遇难,甚至人在长安的诸多同咱们孟氏亲近的人家也被高密杀的一干二净……偌大孟氏,竟只咱们父子这儿,还存着点儿指望,却也有赵适绊手绊脚,这情况,那些散落在外的人,岂能不生出观望之心?!”
孟家源闻言,半晌作声不得,好一会儿才恨道:“这些人昏了头了么?!高密王既然才占了长安,就将咱们在长安的人赶尽杀绝!他日若果得了天下,还能给他们活路?!这会儿观望,跟坐以待毙有什么两样?!”
“问题就在于咱们在长安的一干心腹统统被高密王杀了!”孟伯勤嘿然道,“如此他们自然会考虑,高密王对政敌这样不留情面,若果这会儿继续支持孟氏,一旦咱们没有起色……他们岂非也要步上长安诸位同僚的后尘?!”
“若果这会儿按兵不动,甚至等高密王占据上风之后主动投靠,说不准还有一条活路!”
“要是过些日子高密王流露出颓然之色来,他们再落井下石,往后同咱们邀功也不迟!”
“毕竟,咱们在长安的手底下人都已经没了,一干政事又不可能没人做,不找他们找谁?难道还找高密的人么?!”
孟伯勤深深看了眼自己的长子,叹道,“家源,高处不胜寒,你是我孟氏第三代,不曾经历过我孟氏寒微的时候,甚至不曾记得我孟氏同桓观澜、同高密王勾心斗角最激烈的时候,却从记事起,看到的都是我孟氏权倾朝野、所到之处无人不退避三舍的显赫!”
“所以尽管我对你素来严加调教,你多少还是有些轻狂的意气!”
“这当然不能全怪你,因为你根本就没有经历过太大的打击,更不曾经历过披荆斩棘筚路蓝缕的创业……这也是我会对家乾格外宠爱,以给你压力的缘故。”
“不是我真的看重家乾胜过你,而是我怕你在前人的余荫里迷失啊!”
孟家源心神大震,说道:“爹爹!孩儿愚钝,竟不知道爹爹一番苦心!孩儿往后一定会努力摈弃轻浮狂妄,脚踏实地,为振兴孟氏、替祖父等亲长报仇雪恨努力!”
“你打算怎么努力?”孟伯勤看着他,“如今天下民心并不买咱们的账,何况高密王之子密贞虽然稚嫩,西疆军也非我北疆精骑对手,然而有赵适在,咱们根本就不可能带走所有的兵马!一旦带上了,咱们的粮草甚至连支撑到长安城下都未必来得及!”
“到那时候,要么活活饿死,要么就是就食当地,本来就不向着咱们的民心,可想而知会对咱们厌恶到什么地步?!”
“到那时候,高密王跟密贞,岂会放过这个抹黑孟氏的机会?”
“说不得打着平叛的旗号,最后却率先被确定成叛军了!”
“最要命的是,哪怕解决了粮草的问题,也有兵马,然而……莫忘记之前密贞伏击茹茹时,是动用过南疆军的!”
“爹爹,咱们是否可以从密贞郡王妃入手,以要挟密贞郡王?”孟家源沉吟,“密贞郡王妃如今人就在我冀州城之内,且即将临盆!这破绽,不用白不用吧?”
孟伯勤说道:“这一点自然要利用。不过观密贞为人,颇有枭雄之姿,对生身父母亦无多少眷恋,对结发之妻,也未必舍得拿出基业来换!”
“孩儿也觉得密贞不像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人。”孟家源道,“但他这位正妃的娘家,对他的事业可是有着举足轻重的用处的。冲着这一点,密贞哪里敢让她出岔子?!”
“但你莫要忘记,密贞郡王妃底下还有没出阁的姐妹的。”孟伯勤冷然道,“如果盛家自己愿意换人呢?设若是咱们孟氏女在密贞郡王妃的处境里,你作为娘家人,会教密贞答应咱们的要挟?”
孟家源愣了愣,不禁语塞,孟氏族中的风气,就是重男轻女。
这种重男轻女最体现的一点就是孟皇后跟孟侧妃那种,将女孩儿当棋子用。
孟家源作为郑侯原配嫡子的嫡长子,当然也是受着这样的熏陶长大,对于姑姑、姐妹们的看法,就是嫁给谁、什么时候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