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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仆固老儿还没到?去,再探!”
房当部落大营的中军帐中,一名身材魁梧的虬髯大汉昂然而立,双目圆睁地怒视着一名单膝跪在地上的哨探,口中气咻咻地喝问着,那等怒气勃发的样子,煞是吓人得紧,生生令前来禀事的哨探连头都不敢抬上一下,这人正是房当部落的头人房当孤峰。
房当孤峰,时年四十有五,有子四人,各曰:俊恭、俊义、俊明、俊彦,父子皆有勇名,其部落累三世之奋起,吞并大小部落十数,而今坐拥部众五万五千余,位列全河西第一大部族,其人生性残而暴,治下极严,麾下人等无不畏之如虎,当其怒,则无有敢与其强项者,便是其弟、其子亦是如此,可怜那前来禀事的哨探不过去区区一十夫长而已,被房当孤峰这么一吼,魂都吓掉了一大半,紧赶着连声应诺不迭,连贯带爬地便逃出了帐去。
“哼,废物!该死的仆固老儿,安敢如此轻视于某,早晚提兵灭了这厮!”
房当孤峰很生气,自也有着生气的理由在——明日便是会盟之期了,绝大多数的部落头人都已率亲信部众赶到了作为会场的连儿湾,然则位列最大部落第二、第三的仆固、突厥族柯什部都不曾见到人来,缺了这两大部落,所谓的“部落大联盟”便未免有些个名不符实,这令一心想要借此番盟会一举登上盟主宝座的房当孤峰又怎能不窝火在心,要知道每一位草原大汗的崛起,可都是从部落联盟的盟主起步的,素有野望的房当孤峰自是不能容忍有人敢如此这般地坏了自个儿的好事。
“峰老哥无须担心,我家刘公说了,那仆固老儿定会到的,这不还有半日时间么,就再等等好了。”
房当孤峰一发作,满帐人等尽皆凛然,谁都不敢在此时触了其之霉头,唯独一身黑衣高坐在客位上首的刁三却是不在意,笑呵呵地出言宽慰了一句道。
“嗯。”
房当孤峰与刁三可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这一见出言开解的人是其,自是再发作,这便沉着脸,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踱回到了主席前,一撩皮袍的下摆,重重地坐了下来,闷闷不乐地拿起几子上的酒樽,狠狠地将残酒一气灌进了口中。
“峰老哥,此番草原群雄俱至,乃大喜之事也,以老哥之威望,这盟主之位断不会旁落,小弟便在此先敬老哥一樽,来,诸位,一起为峰老哥满饮!”
刁三在河西虽是独行客,可一身武功出类拔萃不说,为人也圆滑得很,故此,人缘极佳,交游甚广,他这么一举樽,陪同着的一众亲近房当孤峰的部落头人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齐刷刷地都举起了手中的酒樽,嚷嚷着要预祝房当孤峰马到功成,大帐里登时便喧闹了起来,一扫先前的沉闷。
“刁老弟,你家刘公也该到了罢?”
房当孤峰此番之所以会提议召集诸部落头人聚会,除了有一统河西之野望之外,更多的则是在担心李显对河西各部族的蚕食,当然了,若光是这两条,房当孤峰也不敢轻易行此,真正让其下了决心的则是刁三背后那高深莫测的“孙公”——说起来房当孤峰与“孙公”其实拢共就见过两次面而已,可却深为其之能量所慑服,也正是“孙公”为其开出了稳妥的保证,房当孤峰才敢做出这等孤注一掷的事儿,可却没想到“孙公”的部属都已是到了数日了,也没见“孙公”本人露面,这令房当孤峰心里头不免有些子揣揣,虽说依着众人的劝,满饮了一樽酒,可方才放下空樽,立马便阴下了脸,不甚放心地追问道。
“呵呵,峰老哥莫急,是这样的,有位贵客要来,我家孙公不得不亲自去迎,这才会耽搁了些时间,不过么,峰老哥大可放心,我家孙公断不会不来的,今晚不至的话,明晨也必到无疑!”
这一听房当孤峰当众追问起孙全福的下落,刁三心里头也不免有些子发苦,只因他也不清楚孙全福要去接何人,更不清楚孙全福究竟何时会到,可当着房当孤峰的面,刁三却又不敢将实情相告,只能是含含糊糊地解释了一番。
“如此最好!”
房当孤峰早已见识过“孙公”以及其手下一干彪悍至极的武士之厉害,自是不敢对其有甚言语上的大不敬,尽管心里头依旧担心不已,却也不好再往下深问,只能是悻悻然地点了下头,沉闷闷地吭了一声。
“诸位,刁某人行走河西已有多年,还从未见有若峰老哥这般英雄的,这草原盟主的大位,除了峰老哥之外,再无一人能配得上,来,我等再敬峰老哥一樽,祝峰老哥从此鹏程万里,青云直上!”
刁三嘴皮子油滑得很,最擅长的便是活跃气氛,此时见房当孤峰患得患失之心大起,自不愿其生出退缩之意,这便哈哈大笑地站了起来,高举着酒樽,奉承话一迭迭地往外喷个不停。
“刁老哥这话说得太对了,来,喝!”
“没错,我等除了峰老哥之外,谁都不服,明日看谁敢胡乱冒尖,我坎顿第一个不放过他,来,喝酒!”
“说得好,峰老哥乃天降之大才,自该高踞盟主之宝座,来,干了!”
……
在座的大小十余位头人尽是亲近房当孤峰之辈,也早就被房当孤峰买通了的,这会儿自不会有人跳出来跟刁三唱反调,一个个尽皆马屁如潮般地狂捧着房当孤峰,立马便将房当孤峰吹捧得有些子晕乎了,面色酡红地抄起了刚满上的酒樽,便打算来个即席演讲,只是动作都还没摆到位呢,就见大帐的门帘一动,一名面带激动之色的青年人已如旋风般地闯了进来。
“嗯?”
房当孤峰正憋着一肚子的豪情等待宣泄,却生生被来人的闯入给打断了,脸色登时便垮了下来,只是一见来者是自个儿一向最宠爱的幼子房当俊彦,却又舍不得当众喝斥于其,也就只是沉着脸,从鼻孔里哼出了一声,以示不满之意。
“父亲,顿宁阿那老小子与阿史那胜华一起到了!”
一见自家老爹黑下了脸,房当俊彦急冲的脚步不由地便是一顿,只是事关大局,却是不敢有所怠慢,忙不迭地深吸了口气,紧赶着出言禀报道。
“什么?一起到了?”
房当孤峰一向自负得紧,素来目无余子,这河西之地能让他感到忌惮的人并不算多,仆固顿宁阿与阿史那胜华这两大部落头人恰巧正位列其中,这一听两人竟联袂而来,房当孤峰的心不由地便是一颤,一股子不详的预感立马便遏制不住地从心底里涌了上来。
“回父亲的话,是一起到了。”
自家老父有问,房当俊彦自不敢轻忽了去,忙恭敬地应答了一句道。
“哦?哈哈哈……,好,来得好,走,诸位,我等一并看看去!”
房当孤峰能经营起河西最大之部落,当然不会是等闲之辈,自不想在盟会即将开始之际弱了自家的威风,哪怕心里头顾忌甚深,可表面上却作出了副豪迈的样子,随手将酒樽往几子上一抛,哈哈大笑地站起了身来,招呼着一众头人们一道去迎接,看似好客之道,实则是欲公示一下己方的力量,以震慑两大部落头人的不轨之可能。
“峰老哥说得是,走,看看去!”
“不错,仆固老儿与胜华老哥既到,是该好生相迎一回的。”
“峰老哥,请!”
……
房当孤峰都已开了口,一众大小头人们自是不会在此际唱反调,各自嘻嘻哈哈地站起了身来,胡乱嚷嚷地跟在了房当孤峰的身后,乱纷纷地向帐外行了去。
“嗯?”
众人既是要一道去,刁三自是不会落后,这便混在众人中,一路说说笑笑地便出了大帐,刚打算与众人一道去迎接两大头人之际,却见不远处一名一身黑甲的“黑风盗”突地冒了出来,手指弹动着打了个隐蔽的暗号,刁三的脚步不由地便是一顿,眼珠子狂转了几下,借口小解,脱离了大部队,一溜烟似地向着“黑风盗”的营地赶了去……
第四百六十章临州盟会(三)
“大人,您几时回来的?属下未克远迎,还请大人恕罪则个。”
接到了让他速回的信号,刁三自是不敢怠慢,紧赶着奔回了“黑风盗”的营地,直接便行进了中军大帐之中,入眼便见一身黑衣的孙全福正侍立在一名鹤发童颜的老道士身旁,竟持的是弟子之礼,不由地便是一愣,可却不敢多问,忙不迭地疾步抢上前去,恭谦地问过了安。
“刚到,外头吵嚷嚷地在乱些甚子?”
孙全福并没有向刁三介绍那老道士的身份,只是矜持地点了下头,随口问了一句道。
“禀大人,是仆固顿宁阿与阿史那胜华一起到了,那些蛮子们哄闹着要去迎接,其实是打算给那两位头人一个下马威,属下原本正欲同行,恰巧接到了大人之命,这才赶了回来。”
孙全福有问,刁三自不敢不答,这便紧赶着将实情简略地道了出来。
“嗯,房当老儿这几日可有甚异动么?”
孙全福显然对两大头人的到来并不怎么感兴趣,也没再详细追问,而是沉吟着转开了话题。
“回大人的话,那老小子办事还成,这几日下来,倒也拉拢了不少的小部落,只是不时问起大人的行踪,看样子,其底气并不是太足,大人可要与其先见个面,以安其心?”
刁三这几日始终陪着房当孤峰,早被其追问得烦了,此时听得孙全福问起,不由地便露出了个苦笑,语带一丝不屑意味地回答道。
“迟些再说罢,到了如今这般田地,他再想退已是没了可能,该让他急的,就让他急着去好了,唔,尔且去那仆固、柯什两处转转,看能否有甚发现。”
孙全福此番怂恿着房当孤峰捣鼓出这么个“部落大联盟”自然不是真儿个地要支持党项族崛起,而是另有玄机在,如今盟会已是即将召开,孙全福所期盼的局面也已是大势将成,自是无须再紧巴着房当孤峰这么枚棋子,也就不打算紧赶着与其见面,这便冷笑着吩咐了一句道。
“诺!”
刁三虽是计划的核心参与者之一,可对整体计划的最核心部分却并不是太清楚,这一听孙全福此言颇有些蹊跷处,心里头不免犯起了嘀咕,可却不敢多问,紧赶着应了诺,行了个礼之后,悄然退出了中军大帐,自去忙乎不提。
“仙长,此子便是孙某手下最得力之人,常年在河西行走,人头甚熟,有其在,只消李显小儿敢来,断难瞒得住其,此番仙长若能立此大功,皇后娘娘……”
刁三方才离去,孙全福板着的脸立马便缓了下来,侧转过身去,满面笑容地对着老道士便是一躬,煞是热切地招呼着。
“嗯。”孙全福的姿态已是放得极低了,可老道士却并不为所动,一抬手,止住了孙全福的话头,语气冰冷地开口道:“贫道此来只想找英王殿下讨个公道,至于孙公公所言的朝堂大事,就请恕贫道不欲耳闻了,皇后娘娘若要赏,就请孙公公自受着好了。”
“呵呵,是,是,是,某家嘴笨,仙长勿怪,某家可断定那李显小儿必会来此地,到时还请仙长多多费心了。”孙全福对老道士显然是忌惮得很,丝毫不敢计较老道士的轻慢,一味地低声下气不已。
“嗯,那就这样罢,贫道赶了一路,累了,就不陪孙公公闲聊了,告辞。”
甭管孙全福的礼数有多周全,老道士压根儿就没打算给他留甚面子,不耐地一挥手,站起了身来,随口说了一句,旋即抬脚便迈出了一步,身形闪动间,人已消失不见了,唯剩话语的尾音尚在帐内回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