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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城外五里的郊迎之处到皇城的距离并不近,约有十五里之地,饶是众人皆乘马车,这一路走到则天门,也足足费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日头早已西偏,好在圣旨来得很快,众人牌子方才递上去,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便见司礼宦官高和胜领着数名小宦官从门里急行了出来,拖腔拖调地宣了高宗的口谕。
“有劳高公公了。”
一听觐见的地点是在大内的主殿,李弘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微微一皱,可也没多说些甚子,只是点了下头,温和地谢了一声。
“老奴不敢,太子殿下,诸位殿下,陛下与娘娘都在等着,您们请随老奴来。”
在场的都是极贵之辈,高和胜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媚笑地躬身退到了一旁,卑谦地摆了下手,比了个请的手势道。
“嗯,有劳了。”
李弘心中虽疑窦重生,可脸上却依旧笑得无比温和,点了下头,一抖宽大的袖子,当先行进了则天门中,李贤等人见状,自是不敢怠慢,纷纷起步,跟在了李弘的身后,一路无语地沿着宫中大道直奔乾元殿而去……
“儿臣等叩见父皇,母后。”
乾元殿中,高宗与武后并肩高坐在龙床上,一脸古怪精灵的小丫头太平公主则背着手站在一旁,一见到四位兄长行了进来,立马可爱地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登时便逗得四位皇子不由地皆是一乐,然则乐归乐,礼数上却都不敢有失,以李弘打头,兄弟四人疾步抢到御前,各自大礼参拜道。
“好,好,弘儿,贤儿都来了,好,平身,都平身罢。”
高宗不算好皇帝,也不算个好父亲,可对子女的疼爱却大多出自真心,这会儿见自家四个儿子一并到来,老怀自是大慰,未语先笑,一迭声地叫着好。
“儿臣等谢父皇隆恩。”
兄弟四人照老例谢了恩,各自起了身,尽皆垂手而立。
“弘儿啊,礼部此番报上了个人选,说是裴居道家的丫头不错,为父也见了,确实是好,足堪吾儿良配,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事情便早些办了也好,弘儿意下如何?”高宗很是满意地环视了一下诸皇子,脸上立马浮现出一抹自得的笑容,眼光最后落到了居前的李弘身上,笑容可掬地开了金口。
“回父皇的话,礼部卢尚书办事稳妥,儿臣并无异议。”
这门狗屁婚事李弘自然是不满得紧,可在这等场合下,纵使他有再多的不满,却也不能表露出来,只能是恭敬地回了一句,可话语里却将礼部着重点了出来,其用意不过是在暗示礼部对这场大婚还有着旁的要求罢了。
“好,那就好,朕这就下诏,紧着办了去。”
高宗光顾着高兴,并没有听出李弘话里的潜台词,金口一开,便打算就此下了圣旨。
“陛下,此事恐尚有些波折,礼部那头又提出了甚白雁为贺之说,若不妥善处理,怕是不好罢。”
没等高宗正式下旨,默默地端坐在一旁的武后突然插了句话,瞬间便将高宗未说出的旨意生生给堵了回去。
“唔,此事,此事倒是须得谨慎些方好。”
一听到白雁为贺之事,高宗先是一愣,而后脸显为难之色地摇了摇头,皱着眉头咕囔了一句,似乎很不满意礼部的节外生枝。
“陛下所言甚是,白雁虽罕见,倘若下诏各地行猎,却也不难得,只是如此一来,或有扰民之嫌,确须谨慎些方好。”
武后面有忧色地接着高宗的话头往下说了一句,眼神有意无意地在李弘与李显二人身上游曳了几个来回,个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哈,老贼婆果然不简单,想来已是看出了蹊跷之所在,嘿,那又能如何,咱布的就是个明局,不怕你看穿,看穿了您也还是得往下跳,得,也差不多该咱出面唱大戏了!面对着武后那暧昧难明的目光,李显丝毫没有半点的退缩之意,微微一笑,上前一步,一躬身,朗声道:“启禀父皇、母后,儿臣以为太子哥哥大婚乃事关国体之大事也,以白雁为贺实不为过,然,行猎天下之举却又有扰民之祸,确不宜行之,儿臣虽不才,然终年习武,颇识弓马,自当为太子哥哥猎来白雁以为贺,恳请父皇、母后恩准!”
李显此言一出,满殿一片寂然,所有人等的目光齐刷刷地便全都凝聚在了其身上,一时间大殿里的气氛诡异莫名……
第二百三十三章白雁之约(下)
天子之家无小事,在这等皇权时代,一句玩笑话不经意间传扬出去,或许就可能造成一场朝野风波,更遑论太子的婚事乃事关国本之大事,又岂是能随便说说便算数的,值此微妙时分,殿中诸人各怀心机,自是谁都不愿率先冒出头来,以免成了旁人攻讦的对象,于是乎,大殿里便就此诡异般地安静了下来。
想啥?啥都没想!别看李显躬身低着头,似乎也在沉思一般,其实压根儿啥都没去想,只因诸人会有啥想法,乃至会有何可能的反应都早已在李显的预料之中了的,说穿了其实很简单,就一个词——各有顾忌!
武后与太子彼此间的矛盾是无可调和的生死矛盾,终将必有一战,胜者生,败者亡,绝无妥协的余地,这一点其实双方心里头都有数得很,问题是何时开战以及如何战却是个极有讲究的事儿,就目下的朝堂实力划分来说,双方之间的差距并不大——太子固然是借助着多次监国的名义,占据了大义名分,又笼络住了大量的重臣,无论是朝臣的数量还是质量上,都要比武后那一头来得强,而且强的不是一点点,可说到真的开战的话,太子却不敢保证能占到上风,其关键便在高宗身上,毕竟太子只是太子,不是皇帝,他可没有一言九鼎的能耐,未见得便能压制住武后的挟天子以令诸侯,彼此间处于麻杆打狼、两头害怕的状态,谁也不敢轻易率先出手,更遑论朝堂上还有李贤、李显这两路人马在虎视眈眈,彼此间的顾忌之心自是更慎了几分。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武后与太子之间的对峙的局面还会保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直到一方确定自己已是必胜,方会暴然而起,行霹雳雷霆的一击,以求一击必杀对方,可眼下么,这等对峙的僵局却已是处在了破局的边缘,关键便在这门突如其来的婚事上。
倘若未来的老丈人不是裴居道的话,太子倒是不会反对结婚之事,更不会弄出甚白雁之贺来为这场婚事制造些人为的障碍,哪怕太子如今其实已经“不行”了,也不再喜欢女人——自打前番杨氏被贺兰敏之奸污之后,太子便已转了性,明面上还是那个温和贤能的太子,可私底下,却已成了“东方不败”,然则,为了掩人耳目,该成亲之际,太子还是会娶上门亲,毕竟身为太子,年过二十而不娶,实在是有些子说不过去了的,偏生裴居道却是武后的心腹,这么个老丈人,李弘自然是不想要,不为别的,光是裴居道的身份,便令李弘顾忌不已,更别说万一要是他成“相公”的消息走漏了出去,那后果之严峻怕不是闹着玩的,从这个意义来说,李弘是十二万分地不想结这门亲,只因这门亲一结,那就意味着他李弘必须尽快出手,一举扫荡朝中的异己势力,尤其是务必彻底清洗武后一系的人马,而这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在李弘看来,或许连三成的把握都难说得很,故此,李弘不得不慎之又慎,自然也就不敢轻易表态了的。
太子有顾忌,武后也一样颇觉棘手,理由么,同样是没有制胜的绝对把握,再说了,自打将朝堂的重心搬到了洛阳之后,武后已是握有了一定的主动权,假以时日,不难将太子一系的重臣打将下去,以一众北门学士取而代之,真到那时,太子不过就是个傀儡罢了,要杀要刮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武后自然没必要在此时强行去与太子见个真章,故此,她先前才会出言打断了高宗的话头,也正是不愿见到这门亲事就此成了之意,这一点倒是与太子不谋而合,可惜被李显这么一搅合之下,拿白雁来说事的由头便有些子成了问题,在不清楚李显的葫芦里卖的是啥药的情况下,武后也只能是理智地选择了缄口不言。
太子与武后这两个正主不开口,早已得了李显指点的李贤自然是乐得沉默到底,打定了主意便是要坐山观虎斗,至于李旭轮么,毕竟年岁尚小,眼瞅着情形似乎不对,自不敢参合其中,也只能是老老实实地站在了一旁,如此一来,大殿里的气氛可不就诡异万分了起来罢。
急么?当然不,甭管旁人急还是不急,李显却是一点都不在意的,不只是对众人的缄默不在意,甚至对这门婚事能不能成也一点都不在意,只因这门婚事不过是李显全盘计划中的一个由头罢了,却并不是唯一的由头——而今太子已到了洛阳,其与武后之间的冲突或迟或早总是要发生的,要想寻个由头来煽风点火,对于李显来说,简直跟喝水一般简单,说实话,真不差这桩婚事的成与败,当然了,如此现成的一个由头,李显自也不可能轻易放过,只不过他等得起罢了,所以也就没必要去着急。
“显儿能有此心怕不是好的,只是白雁难得,显儿可有把握么?”
旁人都可以保持沉默,独独高宗不行,眼瞅着大殿里气氛诡异非常,高宗已是有些子看不下去了,这便微皱着眉头出言问了一句道。
“回父皇的话,孩儿不敢言绝对之把握,唯尽力耳,为太子哥哥之婚事,儿臣自当竭力而为之。”
李显敢当庭提出,自然是有着不小的把握的,可这等事情非同小可,李显自然不会傻到拍胸脯担保的份上,这便昂然地回答道。
“这样啊,唔……”
高宗这些年因病重之故,实是有心而无力,已甚少管理朝务,可人并不傻,一开始是没想到问题的复杂性,一门心思只是想为太子寻上门好亲事,可先前见殿中诸人神情诡异,立马便起了些疑心,只是想不明白问题出在何处罢了,此时见李显虽没将话说死,可言语间自信之心却已表露无疑,似乎全力也要促成这桩婚事之架势,心中的疑惑不免就此更深了几分,一时间竟自犯起了踌躇。
“陛下,难得显儿有此孝心,不妨先让显儿去一试也好,倘若不行,再谋它法也不迟。”短暂的沉默过后,武后显然是想通透了事情的关键,也有了最后的决断,这便从旁插了一句道。
“父皇,七弟勇武过人,且运势奇佳,或许能有所获也不一定,姑且一试也好。”
武后发了话,李弘自也不甘示弱,顺势便跟着附和了一把,脸上的笑容虽温和依旧,可望向武后的眼神里却明显多了几分的凌厉。
“也好,那就这么定了,显儿,此事便交由儿来操持了,若是能成,朕自有重赏,纵使不成,且也不必勉强,回头朕再另想它法好了。”这一听武后与李弘都同意了李显的提议,高宗自也不好再出言反对,这便点头应承了下来。
“父皇,孩儿也要跟七哥打猎去!”
高宗话音刚落,小太平便扭着小身子,赖在了高宗的身上,摇着高宗的胳膊,娇滴滴地嚷嚷了起来。
“啊,这个,这个……”
高宗身体好的时候也曾主持过狩猎,对狩猎之事自是算不得不陌生,又岂会不清楚这其中还是有着不小的风险的,哪舍得小太平去冒险,自不肯轻易同意,可要说不么,偏生对小太平又宠得紧,拒绝的话有些子不好说出口来,无奈之余,只好含含糊糊地吭哧着。
“母后,孩儿也要为太子哥哥射白雁去,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