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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红姐四下张望这屋子,只见此处窗明几净,书瓶满架,剑炉齐整,收拾的极是清净雅致,料来是与沈长予充作书房之处。她打量了一回,又看向沈长予,正巧见他手捧茶碗,垂首啜茗,一举一动莫不温雅。她心中一热,急欲同他搭话,却又不知如何张口,便望着夏春朝。
岂料,夏春朝自落座之后,便一字不发,只吃了两口茶便将茶盏子端在手上,无情无绪的坐着出神。
少顷,沈长予开口道:“妹妹这些年可好?一向少见妹妹,前几日世伯寿诞,我前去道贺,听闻妹妹也在,只是不得一见。”夏春朝听他改了称呼,心中微有不悦,面上还是淡淡说道:“那日人多,我又是出嫁的妇人,怎好出来见男客的。自到夫家来,我却也没什么不好,倒是多劳沈公子惦记。”说毕,她略顿了顿,又看了陆红姐一眼,见她正红着脸望着沈长予,便问道:“去年我回娘家,便听家人说起嫂夫人身子不好,如今可大安了?”
陆红姐不想这如玉公子竟已作配,不由大失所望。却听沈长予叹了口气,说道:“快不要提起,拙荆素有旧疾,子嗣上一向不见消息。不知看了多少大夫,只是不中用。去年家严托人拜求了一位太医院退下来的太医来家瞧看,吃了几服药,总算怀上了。不想到五个月的时候,她回娘家去,路上不慎淋了些雨,引得旧疾发作,竟而一发不可收拾。孩子自然是没了,她也一病不起,受了许多煎熬,到年底终是撒手去了。”
夏春朝倒是不知此事,乍然得知不禁一怔,旋即道:“原来嫂夫人已然仙去了,想着早几年我还在家时,常同嫂夫人同房针线,不想这才两三年不见,竟就做了故人,当真令人不胜唏嘘,公子也还要节哀。”转而又问道:“沈公子可有续弦?”沈长予啜了口茶,方才道:“自打拙荆身故,家中各项勾当都七颠八倒,又正赶上年底盘账、年初开张。家母年里又着了些风寒,兼且饮食油腻,吃坏了肠胃,病了几日。我忙得不可开交,尚且顾不上此事。”夏春朝闻听这一席话,只顺着他的话说道:“公子若得空闲,还是再寻一个的好,与你替替手也好。”沈长予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若有称心的,自然就寻了。”
三人坐了片时,陆红姐忽要净手,沈长予连忙命沈家下人引她往僻静处去,一时这屋中便只余二人。
夏春朝见陆红姐离去,颇有些不自在,只顾低头吃茶,并不肯再多言一句。沈长予望着她,低声问道:“适才有人在,妹妹不好说话。妹妹在陆家,过得当真好么?”夏春朝听出他话中情意,颇为羞恼,当即说道:“沈公子这话倒有趣了,莫说我在夫家过得极好。即便有些不好,又同沈公子有何干系?沈公子又不是我母家兄弟,如何能够来管我的事呢?如今我已嫁做人妇,里外有别,还是谨言慎行的好。往昔那些旧事,也就莫要提起了。”沈长予却不为所动,只是痴望着夏春朝,说道:“妹妹说的好,我却只是难忘。”
原来沈夏两家本是世交,于城南深井巷比邻而居,这沈长予同夏春朝昔年更有竹马之谊。两人长至十三四岁,正逢情窦初开之时,又时常见面玩耍。那沈长予见夏春朝秀美温慧,便就属意于她。这在沈家夫妇,倒也无甚不可,两家皆是商贾门第,也算门当户对。夏员外本也情愿,奈何早年间已将夏春朝聘与了陆家,只得推了这门亲事。沈家见此情状,只得作罢。谁知沈长予竟而情根深种,即便日后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亦不能忘怀。那夏春朝也微有知觉,
便避而不见,每回娘家也只在内室隐而不出。不想今日竟在他家店门前碰见,又因陆红姐别有心事,就弄到这番境地。
正在尴尬之时,恰逢陆红姐回来,见二人坐着不说话,便笑道:“沈大哥同嫂子适才说的热络,怎么这会子就不言不语起来?”夏春朝听她口里词甚不检点,便拿眼睛看她。沈长予却开口笑道:“我同陆夫人说起,贵府上既做了干货生意,却不来照顾小店?”
夏春朝听闻,转眼看他,开口道:“沈公子说笑了,和祥庄见做着皇家的生意,又开着两家分号。这样大的买卖,岂没个食材来路?倒看得起我这小店买卖。”沈长予说道:“自古生意人家不与买卖为仇,何况这是我家营生,我岂会说笑?我店中所需各样果脯、干果甚多,一些贵价的点心,便是连干鲍、海货也要用的。果脯、干果倒也罢了,但只海货一味为难。那外省的客商,一年来二年不来的,又有拿乔涨价的,十分的靠不住。我这是长年的生计,自然要寻个长久的来路。若是合适,价钱上自然好说。”
夏春朝听了这言语,低头暗自忖道:他这番话,莫不是知晓了我寻得了便宜的海货客商?然而那件事却还没个影子,他又如何能知道呢?想了一回,只是不得缘由,索性当面说道:“我家货行,本钱甚小,囤不得许多货物。与那些酒楼饭庄时时供应倒也罢了,然而和祥庄这样大的字号,只怕供不起,倒要误了沈公子的买卖。”沈长予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莫不是我拿着自家的生意做耍不成?我也不要许多,只要陆夫人替我店中供应干鲍、海米这两味也就够了。鲍鱼酥这样的点心,也不是等闲人家便能吃起的。”
原来,这和祥庄的鲍鱼酥不似寻常坊间所制,只用鲍鱼汁合了马蹄成馅儿。乃是以整个鲍鱼发了出来,再配以海米、笋丁、香菌等物,裹以酥皮制成。其味香酥鲜美,非等闲可比,做工考究,材料亦也价高,因而平日也只王公贵族又或豪绅巨富之家方能采买。故而这干鲍日常所需不多,这沈长予所言,倒也并非全不属实。
夏春朝闻听沈长予这席言语,心里只是迟疑不定:她虽不欲与沈长予多做纠葛,但他前番所言却也不错。商户人家再没有将上门的生意往外推的道理。如今自家买卖虽好,也只是尔尔,若能寻着个可靠销路,自然是再好不过。
正在她犹疑之际,和祥庄点心师傅已将她二人所买点心制好,封了盒子送了进来。夏春朝令宝儿接了,就要告辞离去。那沈长予也不甚挽留,便送了她三人出去。
行到外堂柜上,夏春朝便叫店中伙计与她结算点心钱。那伙计不敢就算,只拿眼睛看着沈长予,见他并无不允之意,方才结算。
沈长予将她三人送至店门外,又道:“我适才所言之事,陆夫人回去且好生算计算计。可与不可,皆打发人来与我回个信儿。”夏春朝答应着,就扶着宝儿同陆红姐一道登车而去。
亲戚
这姑嫂二人登上车子,宝儿吩咐了一声,车夫便即扬鞭启程,径往家中行去。
陆红姐见左近再无外人,便问道:“嫂子,适才那位沈公子,同你是旧识么?”夏春朝见她问,便将沈夏两家相交之情讲了一遍,只隐去了沈家提亲一节,说道:“他家同我娘家原是世交,早年间还有些生意往来。他小时常随其母来我家中做客,我们故此认得。”陆红姐点头道:“原是这样,我就说呢,嫂子平日里除却来铺子里盘货看账,一向鲜少出门的,又怎会认得这样的人。”说着,略停了停,又说道:“这沈公子倒是一表人才,险些连哥哥也要比将下去了呢。”夏春朝听出她弦外之音,便说道:“我还在家时,我父亲也说他不错呢。只是天不作美,偏生遇此丧偶之哀。往后若要续弦,只好往小门户人家里选了。”那陆红姐听了这话,只是低头不语,半日方才叹了口气。夏春朝也只做不闻。
半晌,陆红姐忽然忆起街上所买之物,便将那朵牡丹通草拿了出来,递与夏春朝。夏春朝接了过去,见这绒花扎的甚是精巧,花样新鲜,艳而不俗,心里倒也很是喜欢。只是虑及婆母日常教诲,嘴里便说道;“倒是好看,可惜你哥哥不在家,这样艳丽的花儿,我却不好戴出来呢。”陆红姐闻言,却颇不以为然,说道:“嫂子这便是过虑了,正是青春年少时候,做什么不打扮?又不是哥哥死了,嫂子在家守寡呢。整日穿这么素淡,白白埋没了嫂子的好姿容!”
夏春朝一闻此话,连忙啐了一口,就斥道:“小孩儿家,这样的口没遮拦!你哥哥见在边关打仗,这样的话随意便说的么?!平白无故,咒他做什么!瞧待会儿回了家,我对母亲说不说。”那陆红姐本不怕这嫂子,倒是唯恐母亲噜苏,连忙嬲着夏春朝的臂膀,连连撒娇,好嫂子亲嫂子叫了四五声,方才缠的夏春朝改了口。
两人说笑了一回,夏春朝忽又叹息道:“你哥哥这一去,已有几个年头不曾回来了。来信总说边关局势不好,也不知几时才能来家看看呢。”陆红姐闻言,却十分诧异,当即便说道:“昨儿母亲还跟我说起,哥哥托人捎信来家,说差不离下月就要返京。嫂子是不知道么?”夏春朝也吃了一惊,连忙问道:“竟有此事?我怎么一丝儿也不知情?信是几时送来?母亲并没告诉我。”陆红姐说道:“我听母亲讲起时,那信送来已要两日了。”夏春朝听了,就垂首不言。陆红姐又连忙兜揽道:“想必是母亲见嫂子这两日家事忙碌,一时不及告诉嫂子,并无别事。”夏春朝轻轻问道:“你哥哥信上说些什么?”陆红姐道:“哥哥信上说,边关战事有所缓和。那厢的夷族首领有意讲和,领兵的大帅便就遣他回来做个报信使,已在路上了。”
夏春朝这才容色转霁,微笑道:“倒要好生预备预备呢。”
说话间,马车已行至陆家门上。宝儿先行下车,将两人搀扶下来。看门的小厮瞧见,一面迎上来作揖问安,一面就有人飞奔进去喊着:“奶奶、姑娘回来了!”
陆红姐便笑骂道:“这群猴崽子,往日也不见这般殷勤。今儿怎么跑的这样快?”夏春朝却见门首上停着两乘轿子,便问道:“家里来客了不成?”上来跟手的小厮便答道:“是太太娘家来人了,章太太领了小姐过来,现在太太房里坐着呢。”夏春朝未及说话,陆红姐便道:“原来我姨妈同表妹来了,她家中不好了一场,倒有心思过来。”说着,便同夏春朝携手入内。
陆家如今所居房舍原是陆焕成之父在时所建,分家之时保长判与了长房。
这所房屋本是间两进式院落,入内便是粉墙影壁,下头放着一溜的石榴并矮松的盆景。绕过去第一层原是正堂及客位,祖母陆贾氏住所亦在此处。越过此处乃是一所小小的天井,其内栽着些桃李花树。穿了天井,就是底层厢房,陆焕成夫妇并陆诚勇、陆红姐日常就宿在此处。两边靠墙两溜房舍,便是陆家家人住处,兼厨房、东净之所在。这院落虽小,好在陆家人口不多,倒也住得下去。待夏春朝嫁进门来,陆家家道中兴,新用了几个下人,房舍立见紧窄,出入颇有不便。夏春朝眼见此景,同丈夫商议定了,用了百多两银子,将自家后墙外扩了几丈,新起了几座房屋。又因老屋年月已久,多处失修,加固修缮了一回。
待房屋盖讫,陆贾氏同陆焕成夫妇迁入新居,前堂的屋子安放神龛,供奉观音八难并关圣贤。陆诚勇同夏春朝就住了公婆原先的房舍,陆红姐也搬去同她祖母住了。
当下,这二女各回房屋,待重新梳洗妆扮了再去上房问安。
夏春朝回至屋中,陪房丫头珠儿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