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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春朝嘱咐了一番,方才向王丢儿说道:“外头雪大路滑,甚不好走,嫂子不如就去罢。待会儿天色暗下来,只怕更要难行。咱们宅子小,也行不得车轿。”珠儿口快,立刻接话道:“正是呢,姑娘坐着月子,哪有功夫招待不相干的人。大奶奶坐的久了,留你吃饭的是,还是不留你吃饭的好呢?留你吃饭呢,姑娘正坐月子,咱这儿没待客的茶饭,少不得另起炉灶,又要折腾,大奶奶只怕心里也过意不去。不留你吃饭呢,倒显得咱们姑娘连这点子情分也不顾了,大奶奶只怕存在心里。还是早些去的好,咱们彼此都自在。”
王丢儿情知这丫头嘴皮子不饶人,也不去理她,只向夏春朝皮着脸笑道:“我今儿来,是想瞧瞧小侄女儿。自打姑娘生产,我还一眼没瞧见过呢。都说这女儿随爹,抱来让舅妈看看,和陆家少爷长得像不像?”说着,就伸着两手去抱。
夏春朝怎肯让她抱女儿,只是不放手,倒把孩子放在床的里侧,方才向王丢儿道:“嫂子还是罢了,这丫头胆子小,生人一抱就要哭闹,受了惊吓,夜里只怕还要吐奶,就免了罢。待将来大了,嫂子要多少抱不得呢?”王丢儿碰了个软钉子,脸上颇有些讪讪的。偏巧长春又跟在里头说道:“大奶奶没生养过孩子,也不知怎么个抱法。这才生的孩子骨头软,不会抱的,别再弄出什么毛病来。老爷很是宝贝咱们小姐,若是出了差错,我们可担待不起呢。”
王丢儿脸上一红,听她们一递一句的夹枪带棒,只如坐针毡,索性老脸一厚,向着夏春朝嘿嘿笑道:“姑娘连日在屋里坐月子,外头的新鲜事只怕一丝儿也不知道。我怕姑娘烦闷,来跟姑娘讲讲。”她话未说完,珠儿立时呵斥道:“大奶奶,姑娘坐着月子,身子虚,又要奶孩子,听不得那些村野粗话,你快些住了,免得我请老爷来!”王丢儿不以为然道:“不过坐个月子罢了,能怎样,连话也听不得了!”说着,便向夏春朝道:“姑娘,你是不知,上个月边疆传来消息,那边的夷族跟咱们边境官兵又打起来。前去和谈的几位大人都被扣押了起来,这月好容易才逃回京城。听闻朝廷大怒,要治这些人的罪呢!”说着,看着夏春朝脸色蜡白,得意洋洋道:“那些夷族蛮人可是凶悍的紧,听闻将跟去和谈的亲随杀了好些,头也砍下来挂在杆子上示威。回来的倒也罢了,不过是丢官坐牢,那没回来的只怕连命也丢了。原以为是场泼天的富贵,谁知却没命去享呢。这无常当道,也是难说的紧。”
夏春朝听闻此事,脸色煞白,转而向屋里众人问道:“这事可是真的?”宝儿低头不言,珠儿推收拾尿衬,倒是长春还沉稳些,支吾道:“姑娘才生了孩子,又坐着月子,咱们忙的脚不沾地,哪里有功夫去听外头的闲话。想必是乱传的,未必当真。”那王丢儿赶忙说道:“如今都传遍了,朝廷连告示都发了,连日发落了好几个大官,京城里闹得不可开交,怎么就不是真的?也就你们在乡下这背哈喇子地儿,才不知道罢了!”
夏春朝脸色越发难看,紧咬着下唇不语一声。那王丢儿发了性儿,一股脑儿讲道:“如今朝廷点拨了大军,又要和夷族再战。上次去议和的那起人,回来的七七八八,但只不见妹夫。我说这玉妞儿也是可怜,才生下来就没了爹,将来还不知怎么好哩!”珠儿性子急躁,恼将起来,向着王丢儿道:“你这碎嘴妇人,姑娘不言语,你就得意起来!越发胡说八道了,什么叫小姐生下来就没了爹,你亲眼见来?!姑娘坐月子,正要静养,你来看就罢了,偏生还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安的什么心?!”说着,就伸手推搡着王丢儿,要将她撵出去。
这王丢儿抬手便打了珠儿一记耳光,怪叫道:“这丫头好生无礼,我再不济也是你主子,就这样拿手来推!我不言语,越发上脸了!姑娘一边看着,也不说管管!”那珠儿哪肯吃这样的亏,也不顾什么主子丫头,当即骂道:“你敢打我,你不拿镜子照照,你也配打我么?!”说着,卷了袖子就要上去。长春忙将她拦腰抱住,向着王丢儿道:“大奶奶,咱们敬你是主子,又是姑娘的嫂子,不说那些。然而你明知姑娘坐着月子,还将那些烂糟事儿讲给姑娘听,存心惹她不痛快么?这儿是姑娘的屋子,我们也是姑娘的丫头,纵有些不好,要教训也是姑娘教训,轮不到你来动手打人。你在这儿这般吵闹打人,搅扰姑娘清净,不怕老爷嗔么?!”说着,又看夏春朝不言语,便使宝儿道:“快去请了老爷来,说大奶奶在姑娘房里动手打人,把小姐吓哭了!”
宝儿说道:“老爷一早出门进城办年货去了,还不曾回来。”长春斥道:“那就请大爷来!”宝儿应了一声,便即快步出去。
王丢儿自知理亏,唯恐她男人来嗔,嘴里说着:“些许小事,何必定要去告状!姑娘静养,我也不久坐了。”说着,便趔趄着脚要走。长春上前拦着,说道:“大奶奶且住,大奶奶闹得这样不可开交,又吓哭了小姐,姑娘也不言语了,我们担待不起,还是请大爷来了,大奶奶自个儿同他说罢。”王丢儿哪里管她,就要夺门而出。长春和珠儿拦在前头,三个妇人正扯在一处,就听外头一阵脚步声,夏恭言扬声道:“你们姑娘坐着月子,不说好生服侍,怎么又生起事来!”
话音落地,便见夏恭言穿着一身家常袄裤,踏着青布棉靴,自外进来。
一见他浑家,当即呵斥道:“你不好好在屋里算账,又跑到妹妹房里做什么?!妹妹坐着月子,正要静养,你倒跑来聒噪!”
第113章 V后新章
那王丢儿一见自家汉子过来,脸色一白,唯恐他嗔,抢着说道:“我来瞧瞧姑娘并侄女儿,谁知这丫头阴阳怪气,嘴里哔哔啵啵没一句好话。我自不是,说了她两句,她就要动起手来。我便要走,长春丫头就嚷嚷着寻你过来了。其实同我有什么相干!”
夏恭言知晓他婆娘脾气,不睬这话,向夏春朝道:“妹妹,可有什么不好的地儿?”夏春朝在床上坐着,闷声不语。夏恭言见状,只好又问旁人。
长春便道:“大奶奶,人说话也要有个实。姑娘好好的在这屋里坐月子,你三不知的走来,也不管姑娘冷不冷,斗笠上的雪也不知在外头弹掉。进了门,不说强说,不动强动,手冷的跟冰一样,就要去抱小姐。姑娘不让,你又讲那些不着调的闲话出来,定要弄得姑娘不自在才罢。珠儿不让你说,你便抬手打人。我们丫头命贱,被主子打骂自然都是该的。但是大奶奶也该体谅体谅姑娘,这坐着月子看着屋里闹得鸡飞狗跳,心里什么滋味?我所以请大爷过来,快些请了大奶奶去罢。”
夏恭言听了这一通话,两眼一瞪,朝他浑家呵斥道:“你不好生在屋里待着,跑到妹妹这儿来浪什么?!当着妹妹的面打人,不怕吓着了孩子!没出月子的奶娃儿,哪里经得住你这样吵闹,倘或吓出毛病来。待爹晚上回来,瞧不剥了你的皮!”
那王丢儿甚是畏惧她男人,立在墙角,垂首敛身,一字儿也不敢言语,待要走却又不敢。夏恭言便斥道:“还不回去,杵在这儿做啥?!”王丢儿这才如蒙大赦,忙不迭的往外去了。
夏恭言便向自家妹妹说道:“妹妹,你也别往心里去。你嫂子的脾气,你还不知么?自来是有口无心的,我回去再不叫她过来吵你,你安心静养罢。”夏春朝却忽然抬头,红着眼睛,口唇哆嗦着问道:“哥,嫂子说的可是真的?他……他当真……”话未说完,便即泪如雨下。
这夏恭言性子粗糙,眼见妹妹哭出来,登时手足无措,只好问旁人道:“你们姑娘这是怎么了?到底什么烦心事,这等哭。”长春见推诿不过,只得低声将适才王丢儿所言又讲了一遍,说道:“我就怕姑娘烦心,想叫大爷快请了大奶奶去,谁知大奶奶还是不管不顾讲出来。”
只听夏春朝又道:“原来合家子都知道了,你们只瞒着我一个,到底有些什么意思!定要叫这不安好心的告诉我才罢?陆诚勇他当真死了么?!”夏恭言支支吾吾道:“妹妹既然已从陆家出来了,又何必再去问他呢。陆家当初那等对不住妹妹,妹妹只当他死了就完了。妹妹生了玉儿,他家人可打发人来瞧过?这等无情的人家,又何必惦记!”
夏春朝不理这话,只拉着夏恭言的衣袖道:“哥哥只告诉我一句实话,我同他好歹也算做过一场夫妻,倘或他当真先走一步,黄纸我总要去烧上一把。哥哥别瞒我,不然我便不管月子不月子,自己出门打探去!”夏恭言眼见瞒不过去,只好吞吞吐吐道:“既是这等,我便同你实说,你却不要生气。”说着,便在一旁凳上坐了,说道:“你嫂子说的倒也实事,边疆战事又起,朝廷点拨三万大军前往压服。”
夏春朝乍闻此言,眼前一黑,险些栽倒过去。慌得众人连忙上前,珠儿端了热汤过去,与她灌下。长春眼见着这等热乱,便将孩子抱了出来。
夏恭言连忙说道:“你也莫急,那陆诚勇倒不曾有事,上月二十四他就回京来了。”夏春朝闻听此言,定了定神,望着夏恭言颤声道:“哥,你说他回来了……”夏恭言点了点头,不敢看她,垂首不言语。夏春朝紧咬下唇,白着脸问道:“他既回来了,见我不在家,竟什么也不曾问过?!”夏恭言啐了一口,恨声道:“他回来,倒不如死在外头。往日我看他还算个人,谁知竟也是这等的负心薄幸、忘恩负义!听闻他这次出去,屡遭险情,救了朝廷派去议和的钦差大臣同那夷族的一位什么公主。皇帝高兴的很,要封他做什么大官,赏了许多金银土地。这已是多少时日了,他却来问也不往咱家来问一声儿!好似就当没娶过你这媳妇一般!父亲见这等情形,那时候你又将临盆,生怕你为这事烦心,不敢告诉你——其实也不是有意要瞒你。你嫂子是听岔了,只知前头的,后头的全不知晓,就来跟你学嘴了。”
夏春朝听了这一席话,半晌无言,良久滚下两滴泪来,说道:“怪道之前月明来看我,言语间吞吞吐吐,似有话要对我说,却又不敢说的。原来是这样!”言罢,忽而又破涕为笑道:“也罢了,我还担忧他回来要怎么同他说。如今看来,倒也不消多费什么唇舌了。这等情形,我若要和离,他必定是肯的。”
夏恭言见她倒会自家不宽慰,并不伤心,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笑道:“妹妹既能想得开,那自然最好。父亲同我都忧虑,只怕妹妹知道了要焦坏了身子。那陆家也没什么好,当了大官又怎样?这等狼心狗肺一样的人,不要也罢。”
正说话,外头一人进来请夏恭言道:“贺公子打发人送了年礼来,请大爷出去料理。”夏恭言听闻,遂起身道:“这贺公子倒这等客气,时不时给咱们送些什么。他家打发人来了这么多趟,我们也不曾回过什么。”说着便向外去了。
夏恭言前脚出门,珠儿上来笑道:“姑娘既能想得开,我们倒白白担心了一场。”话才落地,却见夏春朝伏在枕上,嚎啕痛哭起来。
三个丫头登时慌了手脚,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各自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