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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要下马下轿,你们这些人莫要在佛门清净之地撒野!”
徐妙仪顾不得这些了,她要确定栾小姐的安危,清脆的马蹄声在超脱的佛号声中显得格外的突兀。
栾小姐疯癫,所居的院落十分偏僻,到了门口,徐妙仪等人翻身下马,照顾栾小姐的婆子披衣拖着鞋子,打着呵欠开门,她是认识徐妙仪的,说道:“小姐昨晚早早睡下了,此刻还没醒。”
徐妙仪说道:“我进去看看她。”
走进卧室,掀开蚊帐,被褥等有些凌乱,但是薄被底下空空如也,栾小姐毫无踪影,徐妙仪摸了摸被子,冰凉一片,应该早就离开卧室了。
见栾小姐消失,婆子害怕,立刻醒过来了,手足无措说道:“这……明明昨晚我还帮她洗了澡,看着她睡着在离开的啊,怎么就不见了?”
朱棣环顾四周,一应桌椅板凳,茶具杯盘,就连晚上吃剩的半挂葡萄都在,屋里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说道:“栾小姐有些疯癫,会不会半夜自己跑出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徐妙仪问道:“栾小姐平日会去那里?”
婆子说道:“寺庙的门晚上就落锁了,肯定跑不出去,平日她都待在塔楼的画室里作画或者修补古画。”
众人皆往塔楼而奔去。尖顶宝塔越来越近了,徐妙仪似乎能够看见五层画室的窗户里有栾小姐的身影,然后看见披头散发的栾小姐推开了窗户,就像那晚对着暴风雨似的如痴如狂背诵着屈原的《九章。涉江》:“接舆髡首兮,桑扈裸行。忠不必用兮,贤不必以。伍子逢殃兮,比干菹醢。与前世而皆然兮,吾又何怨乎今之人?余将董道而不豫兮,固将重昏而终身!”
徐妙仪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徒劳的往前伸出手,大声叫道:“栾小姐,不要!”
栾小姐置若罔闻,从五层塔楼上跳下来!
啪!一声闷响,*沉沉撞在了坚硬的青色石板路上,栾小姐双目圆睁,半边脸被砸的塌陷,和石板路水平,一双眼睛露出诡异的微笑,瞳孔放大,已然气绝了。
☆、第102章 风中之烛
徐妙仪是第二次经历有人跳楼死在她面前,第一次是去年郭阳天背叛明教,诱捕她时,明教同仁跳楼用生命示警,她得以逃过一劫。而这一次是疯癫的天才画家栾小姐。
看着热血从栾小姐的头颅里静静的淌出,在青石板路上浮起薄薄的一层鲜红的粘稠,形成毫无章法的形状,然后静止,凝结,画出生命的终结符。
徐增寿吓得哇哇乱叫,差点坠马。朱棣命人封锁了五层塔楼,一层层的搜索翻检,徐妙仪走进栾小姐的画室,天已大亮了,朝阳从窗户里透出光亮,可以清晰看见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她一步步的靠近栾小姐跳楼的窗户,双手虚浮在窗台上,怔了怔,然后坚定的按下去,学着栾小姐跳楼前的样子趴在窗台上,探出了上半身。
窗台的木头十分平滑,如果是被人强迫推下去的,应该有挣扎抓牢时指甲留在窗台木头上的痕迹或者剥落的漆片。刚才看栾小姐的手指,指甲缝里十分干净,没有异物和断裂的指甲,栾小姐没有做任何的挣扎。
朱棣进来说道:“塔楼都搜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可疑之人。”
徐妙仪磨蹭着平整的窗台,喃喃道:“栾小姐应该是自愿跳下去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婆子被带上来询问,惊魂未定的说道:“这……栾小姐是个疯子,像个孩子似的不知道自我保护。也不知道什么是危险,有几次看池塘的莲花和放生的金鱼好看,鞋袜也不脱,就这样涉水去摘花摸鱼,差点淹死,所以只要出门,我们都会跟着她,就怕出事了。”
徐妙仪摇摇头,“疯子我也见过不少,武疯子伤害自己,还对别人拳脚相向。但是栾小姐是文疯,她不从伤人,也不自虐,涉水采莲是因她被水中鱼戏莲花的美景所吸引,而跳楼和涉水完全不同,她选择跳楼,死前肯定受了什么刺激或者鼓动——她最近喝药吗?”
婆子说道:“请了您上次说的姚大夫开药,吃了几贴,比平日安静多了,有时候还能正常的和我说几句话,还给她在杭州读书的弟弟写了一封信呢,可没想到突然就……唉,都是我老婆子的错,没看住小姐。”
信件?徐妙仪和朱棣对视一眼:莫非栾小姐吃药后清醒了些,想起了当年往事,写信告诉了弟弟栾八郎?
徐妙仪忙问道:“你可记得信中写了些什么?”
婆子说道:“我不识字的。”
朱棣命手下去追查那封信件的下落。徐妙仪取方子和药渣来看,酸枣仁、柏籽仁、菖蒲、陈胆星、黄莲、玳瑁、朱砂、天竺黄、淮麦、羚羊角……都是安神醒脑的药物,正对栾小姐的症状。所以这几日栾小姐明显安静下来了,不是药的问题。
徐妙仪翻看栾小姐近日的画作,都是些佛像和观音像,婆子红着眼,饮泣着指着观音大士莲花台旁边的童子说道:“栾小姐画这个白胖童子的时候,还笑着对我说这是她弟弟小时候的模样。”
徐妙仪看着画中的善财童子,童子剃着光头,只在顶心留了一小戳头发,用红丝带扎起来,肥嘟嘟的大头娃娃,十分可爱,推算年龄,当年栾凤夫妇遇害时,栾八郎大概就是这个年纪。
善财童子身边站着娑竭罗龙王的女儿,她身量稍高些,善财童子笑嘻嘻的拍着小胖手,好像在龙女面前撒娇。
徐妙仪觉得龙女的面部轮廓很熟悉,她凑过细看:这不就是栾小姐少女时期的模样吗?原来栾小姐把自己和弟弟都入了画,成为观世音座下的金童玉女。
龙女低头看着撒娇的童子,栾小姐的笔触极为传神,龙女满是怜悯和爱意的表情、眼神跃然纸上,栩栩如生。龙女的食指往左上方斜出,好像在指着什么东西似的,徐妙仪顺着龙女所指的方向看去,正好是坐在莲花台上观世音手捧的瓷瓶,瓷瓶上插着杨柳枝。
徐妙仪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一般关于观音大士的雕塑和画像中,观音手里拿着的是羊脂玉净瓶,而这副画像里是一尊缠枝莲花的青花瓷瓶。
青花在元朝时兴起,备受元朝贵族喜欢,其朴素高雅的纹样,在明朝也得到文人雅士的推崇,观音大士瓷瓶融入当前的风尚世俗化,所以并不显得突兀。
——只是这副画像蕴含了太多寓意,使得徐妙仪多留意了一下这个瓷瓶,她环顾四周,发现画室的书桌上就摆着和画像一模一样缠枝莲花的青花瓷瓶!
这是一个细颈大肚的蒜头瓶,瓶身有足有香瓜那么大,瓶口狭窄的只有大拇指粗细。徐妙仪拿起缠枝莲花蒜头瓶摇了摇,放在眼睛前细看,看到里头有一个轻飘飘的东西一闪而过。
徐妙仪用镊子探进瓶口,小心翼翼的将东西夹了出来,这是一片薄如蝉翼的轻纱,白纱上用简单的线条描绘了一个中年男子的画像,栾小姐下笔极为精准,此人双眼的距离比平常人要远一些,细长单眼皮,眉头粗短浓密。
此人看起来很脸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朱棣走过来看了看,说道:“你还记得栾八郎画的那个调拨怂恿他带人到栾凤祠堂抓盗墓贼之人的画像吗?”
徐妙仪猛然记起来了,“对啊,是同一个人!”
朱棣指着画像说道:“此人专门盯上了栾家姐弟,怂恿栾八郎行凶失败后,又赶来苏州找栾小姐,怕栾小姐真的想起了什么,他一定是用了什么计谋逼得栾小姐半夜单独走出房间,在高塔跳楼,是想灭口吧。”
想起栾小姐纵身一跃死在她面前的瞬间,徐妙仪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说道:“栾小姐有过清醒的时刻,她画了此人的画像,藏在瓶中,在观音大士像里做出暗示,可见她的戒备之心,恐怕那封写给弟弟的信里,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是为了麻痹此人用的。即使中途被此人拦截了,也看出什么来。”
“到底是什么人?连一个疯女都不肯放过?”
朱棣说道:“最可靠的人永远是死人,栾小姐虽然疯癫,但是她一幅画就将你和朱守谦引到了金华栾凤祠堂,挖坟验尸。为了阻止这个变数,幕后之人动了杀机,斩草除根。”
炎热的夏天,徐妙仪感受到一股无形逼人的寒意,“他们是追着我和表哥的踪迹,原来我们出京之初,就已经被人盯着了,阻碍我们查外祖父的旧案。他们是谁,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们和刺杀我母亲的周奎和周夫人是不是一伙人?他们到底在怕什么?一定要阻止我们查案?”
疑点重重。徐妙仪更加坚定了迎难而上的决心,“我觉得所有的答案应该就在外祖父谋反案那里,查清了案子,这一切都将真相大白。”
朱棣提醒道:“可是你这次出来的目的是查清谢家老宅闹鬼之谜,而不是十年前你外祖父的案子,当年谢再兴案已经盖棺定论了,你要重新查,谈何容易,你的父亲不会同意的,就连我父皇也……”
朱棣顿了顿,说道:“朝廷定罪的铁案,不是你想查就查的。”
徐妙仪愤然说道:“如果此案真的铁证如山,那为何十年后还有人暗中阻拦掩盖?肯定是案件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所以我们才会遇到这么多的阻碍。如果当年真的是朝廷调查有误呢?难道朝廷不希望找到真凶吗?”
朱棣说道:“你私自查案,和将此事上奏给朝廷,父皇派人重查此案是完全不同的。从逼死栾小姐的情况来看,幕后真凶穷凶极恶,你和朱守谦招架不住,查案不成,反而会深陷危险,我不会看着你涉险的。”
徐妙仪目光一冷,“我要把我绑回南京吗?”
朱棣一怔,说道:“我会陪你去绍兴谢家老宅,寒山寺出了人命案,加上之前谢家老宅离奇死亡的案件都和十年前谢再兴案有关,父皇肯定也会关注此事,他会派人好好调查的,必定给你和朱守谦一个答复。但之前你们千万不要冲动,意气用事,惹得父皇震怒,就——”
徐妙仪打断问道:“如果当年是皇上做错了呢?他会承认吗?”
朱棣脸色一沉,捏了捏拳头,说道:“妙仪,你僭越了。”
徐妙仪冷冷一笑,说道:“我身上一半谢家的血脉,我亲眼看见母亲惨死在面前,对于你而言,只是一桩旧案,对我而言,是一生的羁绊。你要避讳是吗?为长者讳、为尊者讳、为父母讳,你是亲王,就凭着这三点,你我的矛盾就不可调和,所以放弃娶我为燕王妃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吧。”
徐妙仪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妙仪!”朱棣大声叫道:“你刚才说亲眼看见母亲惨死在面前,所以其实一直以来你都是在装失忆,故意不和父亲相让,是因为你怀疑父亲,甚至怀疑我的父皇?”
啊!一时冲动,说漏嘴了!徐妙仪暗道:不过再掩饰下去,也没有多大意义了,揭穿就揭穿吧,反正道不同不相为谋,短暂的好感和心动之后,他们终将会沦为陌路人。
徐妙仪脚步一顿,并没有回头,走出画室,下了楼梯,朱棣看着徐妙仪的身影消失在寒山寺重重飞檐下,之前他只是猜测妙仪是假装失忆,这一次冷不防得到了她的默认,心中却是无比的失落。
内敛的他好容易鼓起勇气表白、甚至放下一切去追求他所爱的人,期盼她能回应他的爱情,答应他的求婚,从默默暗恋,到表白心迹,到主动追求